第39章 、過節【一】

一年裏許多的節與祭,歸根結底是為生活奔忙的人乏了煩了想熱鬧了,假借神明祖先的因頭給自己找個樂。活得越要命,玩兒起來才越瘋。所以淩家這一窩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每逢過節,必然是要盡興痛快的。

別家人說到玩兒,總是長輩陪着小孩子游戲。規矩到淩家卻改了,從來都是大人游戲,小孩子們圍在一邊吶喊助威,順便看場子收衣服,年紀不到爹娘叔伯還不稀罕帶着你。故此這十多年裏提到最會玩兒最喜歡玩兒的,排個名出來當主夫人烏于秋妥妥占榜首。就這位壓根兒沒長大過的小婦人,不僅要玩兒,還要變着法兒推陳出新玩出花樣來。

就說端午這一天,應節的吃食斷不可少,另還有個賽龍舟的傳統習俗。奈何風鈴鎮山清水秀,河道卻窄,各家的龍舟擠在一處鋪都鋪不開,更遑論劃起來了。鎮外倒是有片湖,可嵌在山坳裏頭,且夠嗆将舟搬上去,尋常人只輕裝來回都得耗半天。既非重陽登高,五月天熱,居民們大多懶得爬山,少了起哄鼓勁的觀衆,賽舟也便無甚趣味了。但又不能辜負了如此良辰佳節,于是烏于秋一拍腦門兒,就自家人也可以玩起來的嘛!

玩什麽?

采纓徽!

顧名思義,便是收集各家女眷自制的香囊衆人來搶,也不告訴哪個是誰縫的,手藝好壞終歸量多者勝。尋一處開闊辟一方空場,地中間插一杆三丈三的竹桅,每回出十個香囊高懸于桅杆頂上,确與舞獅采青差不離,比的就是輕功與協作。組別不限,分組越多越好。

往年慣例,夫妻一隊兄弟一組,同樣愛鬧的葉蒼榆也定然攜無為館諸人來軋一腳,緊張刺激還很開心。至于勝負,既有好男不跟女鬥,拙夫不與妻争,兄弟不奪姊美,輕功差的自行退散,到頭來不是當主夫人風騷獨領憑誰又敢争魁?葉蒼榆倒是不服氣,可老爺子一把年紀身體倍兒棒跑步不喘,問題他蹦跶不上去,跳着腳罵娘醫館那些個徒子徒孫也無一人敢與烏于秋為敵的,豈非由着小婦人一年年得意麽?

所幸,今年晴陽回來了。論情分,他雖與烏于秋義結金蘭,但同時也是無為館當仁不讓的嫡傳弟子。兩廂一衡量,加之葉蒼榆吹胡子瞪眼的威脅,晴陽咬咬牙還是跑回去給師兄柳添一和師侄周奉堂搭了夥兒。周奉堂再拖上好兄弟丁濬,這組便是清一色的男人幫。

另一邊,傅燕生與落歡是雷打不動的郎舅聯手,落歡又從衛隊裏挑了兩個身手輕健的,自成一組。淩煦曈和冉雲兄弟齊心,豪氣幹雲地免了幫手,僅憑二人之力強勢放言定奪勝局。

傅燕生牽唇哼笑一聲,睨了眼不遠處同烏于秋站在一道的妻子拾歡,似逗似真:“要不要讓你一肩高?”

意外這女子不善玩笑,竟憋紅了臉,扭頭不語。眼中那一泓盈盈秋水,說不好是羞了或者惱了。

邊上烏于秋不大樂意,眼一橫眉一挑,反唇相譏:“燕哥哥老胳膊老腿的,仔細又摔咯!”

顯然此番倆妯娌組了一隊,還加上冉雲的嬌妻賀常惜,暫得三人。遺憾杜槐真并不會武,否則出一支娘子軍也是難得。

數數人頭不夠,烏于秋鳳目往場外頭掃了半圈,正瞄見沈嵁,便問他願不願助一臂之力。沈嵁未說好,他邊上坐着的淩鳶頭一個不答應:“莫無居士才好了兩天,娘別害他!不去不去!”

言之有理,當然不可勉強,于是作罷。最終同傅燕生一樣,在衛隊裏揀了個看着伶俐的小子,人數夠了,旋即鳴鑼開賽。

壓着鑼聲嗡鳴,烏于秋身法疾縱直上一丈天,欲占先機。忽見頂上壓下一抹黑雲,肅肅淩厲不容小觑。烏于秋擡臂一格旋即繞上,竟是傅燕生淩駕于高處劈腿來攻。其時,擋下一擊,又擒住對方腳踝,烏于秋半空中應變,并兩指斜向上戳人膝窩。傅燕生奇詭一笑,足弓繃緊,鞋尖朝下點了點。孰料,烏于秋身姿陡然一展,迫不及待脫離纏鬥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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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又變色,朝天一指:“大爺的,你詐我!”

傅燕生也已悄然落地,笑起來眼角含媚:“規矩定好的不得攜帶武器,鞋頭的機關自然卸去。說我使詐,怎不怪自己心虛多疑?”

烏于秋氣惱,無謂口舌,拳腳上見高下,當即雙足分錯,電光火石般拍掌而至。

意外,她快,傅燕生更迅。一忽兒在左一忽兒到右,繞在烏于秋身側,不攻也不退,鬼魅般糾纏襲擾。

烏于秋撩不到人,氣急敗壞:“幫自己人也不帶這麽踩隊友的,拾歡跟我可是一組。”

傅燕生盡是身形移動,卻連點兒風聲都沒帶起來,呼吸和足音更不可聞,雙手抱臂氣定神閑地在烏于秋周身邊晃悠,話音穩穩的:“便是同組,也不能盡叫你一人将風頭搶去了,是不是?”

聽這話,雖分在兩處陣營,傅燕生倒是預備暗地裏倒戈幫一幫自家人。不過他的幫忙方式太過特殊,不攘外先安內,反欲将烏于秋的戰力拖延住,怎不叫人氣得跳腳?纏鬥間隙把其餘人等偷瞧,登時哭笑不得。衛隊小子不敢造次武功也不濟,早早趴在地上高聲哀嚎,餘下淩煦曈攔住了晴陽,冉雲同周奉堂、丁濬以及拾歡三方混戰,最後柳添一對上了賀常惜,當真誰都不肯讓着誰。柳添一更是打女人不留情面,攻得常惜疲于招架,已隐隐顯露敗象。

烏于秋着急上火,一邊對着眼前捉摸不定的一堆殘影拳打腳踢,一邊扯着嗓子罵:“小海你還是不是男人?由着人家欺負你老婆嗎?早知道你這麽慫,當初就不該把臘月妹妹嫁給你!”

冉雲早瞧見妻子那邊的動向,若非礙着拾歡,憑小堂和丁濬能奈他何?于是也吼:“你弟弟胳膊肘朝外拐,勾結外敵毆打族親,我還嫌你眼瞎不識人。早知有今日,當初就不叫月兒喊你一聲姐姐。”

烏于秋怨氣沖天,暴喝:“爺,扁這個吃裏扒外的!”

淩煦曈收到妻子號令,心裏真是苦:“也不知道誰教的臭小子輕功,沒出息就會跑!”

晴陽很得意:“嗳,我就是沒出息,姐夫倒是來打我呀!”

烏于秋咬牙切齒,給傅燕生遞個眼色:“商量一下,讓我正個家法先!”

傅燕生挑眉:“然後你們夫妻聯手攻我?啧啧,算盤太精,不上當!”

“你特麽就不能去救一下自己老婆?”

“她應付得了。”

“是嗎?”烏于秋冷笑一聲,忽大喊,“讓小海過去!”

話音落,就見拾歡一記勾頸撂摔,直将丁濬掀在地上。冉雲趁勢糊了小堂一掌,拍得他鼻血如注,旋即從他頭頂越過奔向妻子。而拾歡則掉轉身投入了淩煦曈的戰局,幫着他堵晴陽。

一時間,戰勢急轉直下,無為館兩人皆是以少對多,平衡瞬間打破。

此時,輪到烏于秋得意了,沖傅燕生一擡下巴:“你猜收拾了晴陽,拾歡還能不能贏我家那口子?”

傅燕生倏地站下,歪過頭蹙眉惋惜:“弟妹的數算好差呀!”

“誰數算……”未得盡言,烏于秋猛地意識到,“落歡吶?”

衆皆恍神,紛紛仰頭看去,果不其然,桅杆上挂着一人,正篤悠悠朝頂端蠕去,不是落歡還能有誰?

“啊啊啊——”烏于秋尖叫一聲,拔腳欲往,卻再度受阻。她指尖狠狠戳住傅燕生鼻尖:“有種!”扭頭又看另邊,那叫一個痛心疾首,“好你個拾歡,敢情你才是內奸!”

傅燕生聳聳肩:“容寧墊着你,小海墊着常惜,歡兒墊着我,很公平嘛!”

言下之意,淩家“優秀”的懼內傳統,并沒有很好地發揚給他。烏于秋臉氣得通紅,卻莫奈何。

眼看勝敗将定,冷不防一人天降,落在烏于秋與傅燕生中間。

“姐姐這回可別再說我是叛徒了啊!”晴陽迫着傅燕生退了幾步,擠眼嬉笑,“輕功你行,拳頭是落歡的硬,各自憑本事,弟弟只能幫你到這兒啦!”

烏于秋人已騰起,自上抛下一語:“臭小子,回頭來領糖!”

而傅燕生則對着晴陽勾唇邪笑,不疾不徐:“憑你,攔得住我?”

話猶在耳,人影已失,晴陽目瞪口呆立在原地,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眼前人去了哪裏,怎樣去的。

“那叫魅行!”遠遠坐在場外圍觀的淩鳶給身旁的沈嵁做起了解說,“來如鬼蹈,去時魅行,無聲無息無跡可尋,這可算是燕伯伯獨門的輕功了。”

沈嵁點點頭:“輕功的輕,許多人都理解為快,追求身輕而飛縱。但‘輕’還有另一個意思,是叫人聽不到摸不着,察覺不了。”

“所以我娘的輕功是形,燕伯伯的才是意,真正來無影去無蹤。”

“江湖的排名果也是未盡其然的。”

淩鳶搖搖頭,笑容裏帶着超越年齡的洞悉:“應該說,有些人有些武功,是不能在江湖裏張揚的。燕伯伯是迄今為止千人面裏唯一學會這門輕功的人,無名,便是保命。”

“是嘛?”沈嵁望着場中仍在膠着的争鬥,神情有些冷,“可惜了這樣一個人,這一身絕技。”

淩鳶單手托腮,倒有不同的看法:“我不覺得可惜哦!燕伯伯說過,他的輕功就是用來掩藏。只有躲在黑暗裏見不得光的人才需要這樣極端地抹消自己的存在,便如世間無此一人,幻夢一魇,虛實皆空,誰辨我?誰又證我?真假之間,生死分明!為了在被殺前殺了對手,他需要将自己僞裝成鬼魅。如今,他很慶幸自己可以做回人了!”

少兒老成,透徹了炎涼,沈嵁望着這個始終笑嘻嘻的小丫頭,一時無言。

沉吟片刻,随口閑言:“叫什麽?”

淩鳶眨眨眼,沒明白:“什麽叫什麽?”

“這門輕功,叫什麽?”

“你說燕伯伯那個?”淩鳶古怪一笑,“說出來你不會信的。千人面訓練死士很務實,武功也講究實惠,起名字的時候徒省事兒,說鬼搓搓地飄來蕩去,就叫阿飄啦,好記。是不是很好笑?”

沈嵁頓了下,垂睑半合:“确實很質樸!”

淩鳶捂住臉,悶笑不止。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刷日常,嘻嘻哈哈開開心心,還有糖吃。

前兒出去浪了半天,感冒加重,吃過藥腦子烏糟糟,感覺自己萌萌噠【才不是

寫得慢更得慢,見諒!

以及,好在意收藏的那四位,感激涕零,想當面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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