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瞧着眼前的陣仗,明雲舞的柳眉皺起。

原不想見他們的,卻抵不過心中好奇,想要知道早就已經撕破臉的那些叔伯嬸娘究竟為何來找她,于是她捺着性子,在采田的陪伴下走進待客的廳堂。

這些人可來得真齊,不但明清遠來了,就連當年沒出現的二叔、嬸娘們都來了。

過了幾年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他們倒是都福泰了不少,可見日子過得有多滋潤。

進了廳堂她沒行禮,而是徑直走向端坐主位的明清遠,她在明清遠面前站定,接着用冷冷的目光瞧着喧賓奪主的他,完全不在乎被人扣上目無尊長的大帽子。

「咳!」明清遠被瞪得好不自在,但在小輩面前總不能狼狽認輸,只得穩住身子,清了清喉嚨,說道:「來了?那就找個位子坐下,為了找你,我們可是先去了一趟方府,才知道你為了生意近日都住這。」

沒錯,她近日搬來玉荷坊的後院住了,她住主屋,柳素真住偏房,她對外的說法是為了生意,實際上是為了方便她跟柳素真合作,但這都不關這些人的事。

「我倒是想坐下,可你似乎坐錯了位子,這裏是我家,而非明家。」明雲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顯然沒打算替彼此留下什麽情面。

「你!」早見識過明雲舞的牙尖嘴利,卻沒想到這幾年她更是精進了不少,一句話就下了他的面子。「怎麽說我都是你三叔,是你的長輩,我坐在這兒沒什麽不妥吧。」

她冷哼一聲,「我只當自己有父有母,旁的親威早已死絕。」

此話一出,明雲舞的耳邊立刻響起了幾記抽氣聲,她卻是毫不在意,寸步不讓地站在明清遠面前,頗有他不起身大家都別想談的意思。

意識到她的不讓步,明淸遠本要勃然大怒,但思及他們來此的目的,實在不宜撕破臉,于是他忿忿地起了身,然後氣呼呼地沖向一張空着的椅子坐下。

一待他坐定,明雲舞這才往前邁了兩步,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卻還是不開口,兀自接過采田遞來的茶盞,慢悠悠地喝着茶。

「舞丫頭。」好親昵的呼喚聲來自于明雲舞的四叔明清道。他本是想藉此呼喚勾起明雲舞的親情,不料亦是得了冷眼一記。

「諸位有話快說,我可不似各位習慣了掠奪旁人的錢財,我還得靠自己賺口飯吃呢。」明雲舞眼神不屑地看着下首的衆人,譏諷道。

想過明雲舞可能不會太留情面,卻沒想過她會這樣刁難直言,那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句句刺進他們的心,也削下他們的面子。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之間廳堂內一片鴉雀無聲,沒人想先開口當出頭鳥,省得讓明雲舞罵得體無完膚。

等了一會,見他們都不敢開口,明雲舞自顧自的起身,準備走人。

她是很好奇他們的來意沒錯,但她不想先開口讓自己沒了氣勢,反正登門有求的是他們,該開口的自然是他們,她才不需要替這些人找臺階。

當年的親情早在她被趕出家門後便已經斷得幹幹淨淨,況且玉荷坊剛有名氣那時,他們一聽主事是她,明裏暗裏使的絆子可不少。

若非方家上下全力支持,還有她殚精竭慮幾次铤而走險,玉荷坊不會有今日的光景。

恨之入骨尚不足以形容她對他們的感覺,只恨現在她雖然比他們有錢,卻比不過他們有勢。

畢竟人家有個當皇子側妃的女兒在後頭撐着,她總也不好太過輕舉妄動。

「舞丫頭等等!」一見她想要離去,向來比較冷靜的明清道連忙開口留人。鳳目一轉,明雲舞看向明清道,直接說道:「若是有話就別吞吞吐吐的,再這麽拖下去,我今兒個可是什麽事都別辦了。」

「是這樣的,你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雖然這些年來你總不肯回明家看看,可我們幾個長輩依舊挂心你的婚事,自然得替你打算打算。」

這種話虧他們說得出口,明雲舞簡直對他們的無恥佩服得五體投地。

挑了挑眉,她不急着開口,只是環視着頻頻點頭的衆人,讓他們繼續把話說完。

見她不開口,明清道只好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女大當嫁,我們做長輩的也不能總由着你蹉跎下去,如今就有個好對象,若是能攀上這門親,對你來說倒是個極好的前程。」

明雲舞還是不開口,眼中閃着點點精光,那模樣看起來就像一只狡猾的小狐貍,讓人抓也抓不住她的心思。

好一會,她才開口笑着建議,「如果真是好對象,我記得四叔不是還有個小我兩歲的庶女,不正好上趕着去巴結巴結,何必找我?」

打死她都不信,若真是這些人眼中的香饽脖,哪還輪得到她。

「若人家看中的是我家五娘,我自然也是樂意的,只可惜人家看中的就是你。」

瞧着明清道那副模樣,彷佛是真惋惜,讓她也忍不住好奇起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他們幾個長輩拉下臉面來尋她,便是被她氣着了也不肯輕易走人。

「不知四叔口中的好對象是?」

「三皇子。」

聞言,明雲舞眉頭一皺。最近她是怎麽了,倒真和皇家扯不開了,皇上、三公主,現在連三皇子也來湊數了。

那種被人盯上指名的感覺很不好,一股不妙的預感襲上心頭。

明雲舞沒有心情再和他們磨蹭下去,下了逐客令。「我明雲舞的婚事不勞各位惦記,各位還是請回吧。」

「這可是一椿難得的好婚事,你可別不當一回事啊!」

明清道不死心的想要再勸,可是明雲舞已經不耐煩地投給了采田一個示意趕人的眼神,只見采田急忙出了廳堂,不過片刻時間,身後已經跟着四、五個膀大腰圓的仆婦,那架勢擺明了是要送客,請不走,就用架的。

見了這陣仗,明清遠等人氣壞了,說來要不是三皇子派來的人許下了重利,他們幾個怎麽可能願意拉下面子來找明雲舞。

如今眼看着就要撕破臉,明清遠臉色一垮,喝道:「自古以來嫁娶之事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的爹娘既然已經不在,可咱們明家的族譜上可還有你的名字,你是明家女兒,婚事本該由族親……」

「當年要争我大房家産的時候怎不說祖譜上有我的名字?!現在我又是明家女兒了?哼,現在的你們拿捏不了我的。」

明雲舞再次冷聲朝采田吩咐,「送客!不走就用趕的。」

不一會,那幾個不要臉的明家人罵歸罵、咒歸咒,還是都清光了,只留下明雲舞一人沉着臉,端坐廳堂之中,完全不許旁人打擾。

原來,這就是她心中說不出口的恨嗎?

柳素真不過是閑來無事在玉荷坊裏頭四處走走看看,卻無意中聽到廳堂裏頭的對話,也看見了明雲舞揚聲攆人的一幕。

心中要說不好奇,那絕對是騙人的。

這明雲舞和明家族親之間的事,早年多少也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而他并非愛探人隐私的人,聽說這事,不過一笑置之。

可如今看了明家那群長輩的作派,再思及那些流言蜚語,便能大致把事情的原貌拼湊出。

雖然知道驕傲如她,并不會樂意讓他瞧見這一幕,他其實應該悄悄離去,當作沒看到這件事,可當廳堂的吵雜歸于平靜後,他卻怎麽也踏不開步伐。

那種被親人背叛的滋味他才初嘗,她卻已經獨自撐了這麽久的時日,光想到這,他就不禁要為她心疼、為她擔憂。

幾經猶豫之後,不知道是好奇還是憂心多一點,他竟像着了魔似的踏進廳堂。

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怒容滿面的她,甚至是胡亂撒潑放刁的女人,卻沒想到自己竟在她那雙向來閃爍着晶亮光芒的大眼裏看到濃濃的茫然。

她傻愣愣地坐在那裏,完全沒了以往那種自信和張揚,就像一個迷途小女孩一般,那樣荏弱、那樣纖細,更似是完全籠罩在孤單之中,那樣招人憐惜。

看着她的模樣,柳素真的心莫名揪疼,這樣為人心痛的感覺來得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這輩子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就連他名媒正娶的妻子肖天恩都不曾讓他有過這樣的感受。

像是怕驚着了她似的,柳素真連腳步也踩得輕,所以直到他走到了她面前,她才驚覺有人靠近,驚愕的擡頭。

乍見那一眼,柳素真的心又猛地縮了一下,只見那總是充滿自信驕傲的臉龐上,如今滿是來不及拭去的淚痕。

「你……你走開!」意識到自己讓他瞧見了她的狼狽,明雲舞想也不想地出聲呵斥。

她急急起身,即便亡羊補牢,也不想讓他再多看一眼,可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柳素真卻沖動地伸出手,驀地将她擁入他懷中。

不想讓她覺得孤單的念頭來得那樣強烈,便連向來自制力極佳的他都不能壓抑,只能順從自己的渴望。

「你做什麽?!」突如其來的溫暖彷佛在轉瞬之間驅走了她渾身的冷意,可她不想讓自己沉淪在這樣的溫暖之中,她是凡事都靠自己的明雲舞啊。

可無論她怎麽掙紮,他卻始終不曾松手,只是緊緊地摟着她,嘴裏還輕輕地發出了連串的安撫之聲。

「噓,沒事了、沒事了……」

那樣的溫柔其實真的會讓人眷戀,盡管再抗拒,可這前半輩子的孤單在這一刻壓垮了她,加上方才的掙紮幾乎費光了她的氣力,現在她也只能氣喘籲籲地待在他那溫熱的懷抱裏喘息,屬于他的氣息大口大口的被吸到她鼻中。

好半晌,不曾多說多問的柳素真才輕柔地推開她一些,低頭問道:「好多了嗎?」

被他這麽一問,明雲舞臉色一紅,再想到自己剛才将眼淚鼻涕什麽的全沾在了他身上,更覺得尴尬無比,手足無措。

她很想笑一笑,然後雲淡風輕的說沒事,可心中的疲憊卻讓她開不了口,于是只好別扭地站在那。

柳素真倒是很識相,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牽着她的手,将她帶回位子上坐好,接着倒了杯茶塞進她手中。

「喝吧,喝下去會舒服些。」他哄道。

但見他深邃曈眸中透着關懷之意,明雲舞再次覺得心中一暖。

想到自己之前對他的算計和無禮,還真有點無地自容,想開口說些話,不習慣示弱的她卻又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你……」怎麽樣就是說不完一句話。

「世人皆重利,這樣的親戚誰都有幾個,只是你家的比較狠絕一些。」

聽了他的話,知曉他是在替她找臺階,她頓時覺得心中的羞意和別扭又少了幾分,只是有些話來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

「那他們和你的妻子相較,你覺得誰更狠一些?」

聞言,愣住的人換作了柳素真,只見他的眸中各色思緒翻轉,讓向來理直氣壯的明雲舞也忍不住懊悔了起來。

她縮了縮脖子,張口想要道歉,卻又開不了口,只能神色複雜的看着他。

「自然是你那些叔伯更狠心些。」

一句話敲進了明雲舞的心房,一種彷佛被理解的感覺徹底淹沒了她,心中有股說不清的複雜心緒,可總之是感動的。

「當年你不過是個小女娃,若非你心性堅忍,只怕要被逼死了。」一頓,他又說:「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吧。」

雖說要合作,但她一直不肯把自己的脆弱攤開在陽光下,不肯說出她的心結,如今總算都弄清楚了。

他知道明家也是有名的富商,雖然近幾年有些沒落,但他聽說明家有個女兒當了二皇子側妃,也算是跟皇家沾親帶故上了。

以明雲舞的個性,當年被欺負了,有機會絕對會想要讨回來,可偏偏人家有皇親撐腰,就算只是側妃也算是皇親國戚,聽說也頗得二皇子緣,輕易動不得的。

所以即使現在玉荷坊的財富已經到了明家那些人望塵莫及的地步,她也有個三公主當靠山,可她還是遲遲沒有出手。

明白了其中因果,柳素真便隐約知道她想自他身上得到的是什麽了。

「你想藉由我姑母的關系,看能不能跟二皇子的生母搭上線,再明裏暗裏擠對那個二皇子側妃,好弄垮那一家子?」

被他一語道破了心思,明雲舞心中一顫,有些惱羞成怒地說道:「就算是又怎樣,對付那種人,本來就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當初為了争奪大房家産,那些人連她不是明家骨血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現在甚至不要臉地想要用她來攀權附貴,這樣的人有什麽值得她手下留情的?

「是啊!你沒說錯。」柳素真同意的颔首,這彷佛是兩人頭一回不再那麽劍拔弩張地說着話,若不打蛇随棍上,倒也可惜。

「不如咱們魚幫水、水幫魚,我幫你取回原該屬于你的東西,而你則幫我讨回我該得的公道,如何?」

她擡眼,望着他那雙幽深不見底的闇眸,略略思索了一會,終于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們互相幫忙。」

她會答應得如此爽快,除了原本就說好要合作之外,更因為三皇子指名要娶她一事讓她起了戒心,想來是玉荷坊已經遭人觊觎,她更是被人盯上了,可無論自己會如何,她都想先為自己複仇再說。

但要合作,她就得先幫他,他妻子現在應該希望趕快找到他的……屍首,而他雖然知道要害他的人是誰,卻沒有證據,到時人家随時可以反咬他一口,這事還得捉個人贓俱獲才行。

「你想怎麽做?」

「得讓人知道我在這兒才行。」

她才這麽想,柳素真卻像知道她的打算似的,一開口便知道了她的心意。

望着他,明雲舞贊同的點了點頭,拂去了方才那種惡劣的情緒,便開始低聲跟柳素真談論起來。

瞧她那心緒轉變之大,又見她臉上依然殘留淚痕,此時卻讓人再也感覺不到絲毫柔弱,她的堅強着實讓人刮目相看。

這樣的她,他看着看着總覺得她周身泛了一層光,吸走他全部的注意力。

守株待兔或許不聰明,可往往是最有效的。

前幾日,在和柳素真商量之後,明雲舞便讓底下人放出消息,說她在普陀山山崖下救了一個人,不想今日那肖天恩便親自上門來了。

果然心虛的人總是特別的心急啊!

頭一回和她打照面,明雲舞不着痕跡地将肖天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但見那嬌弱纖細的模樣還透着幾分我見猶憐的姿态,若非明雲舞很肯定她便是讓柳素真九死一生之背後主謀,她真的很難相信像這樣的女人竟會謀殺親夫。

要她來說,這種事若是她來做,或許還比較容易讓人信服。

「明姑娘,我們柳家有錢,只要玉荷坊真能找到我們家主的下落,不惜萬金。」因為打聽過明雲舞的為人,肖天恩知道這個女人只要客戶出得起價錢便能驅使得動,自然一見面便許以重利。

既是嗜錢如命的性子,那麽聽了這話,明雲舞應該會立即應允,可誰知道她竟皺着眉頭,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完全不肯言語一句。

有些尴尬,肖天恩出言叫喚,「明老板、明老板?」

聲聲叫喚讓明雲舞回過神,看着眼前那即使一臉愁苦卻掩不去天生麗質的肖天恩,她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

瞧瞧她那極度悲痛哀傷的樣子,哪裏有一絲半點的作假成分?

難怪柳素真不敢大剌剌的回去柳家,想來若是沒有證據,只怕這女人一演起戲來,事情便會沒完沒了。

「明老板,我早聽夫君說過玉荷坊消息靈通,只要接下了買賣,從來沒有辦不成的,我也不求旁的,只求知道我夫君如今的下落。」

眸中閃過一絲讪笑,明雲舞的臉上卻是一片無奈。「柳夫人,倒也不是我不想接這筆生意,只是……」

「你若有什麽難處或條件,盡可直言。」

「只是前幾天三公主也曾親自上門來,請托的也是這件事,可偏偏我半點頭緒都沒有,如今自然不敢接下你這筆生意。」

一聽到有皇家人插手,肖天恩只覺得渾身冰冷,雖然勉強自持,仍難免露出一些端倪。

到底會心虛啊。

明雲舞淡淡一笑,也沒有戳破她,繼續說道:「我聽說那柳爺是在普陀山山上失蹤的,倒也巧了,前些時候我去上香時,救了一個傷重之人,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力将人救回,可惜的是,雖然命是救回來了,此人卻沒了記憶,倒不知會不會就是如今失蹤的柳爺柳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聽到明雲舞的說法,擺明柳素真沒死,肖天恩心一驚,手下意識撫上小腹,臉上還浮現一抹惶然。

眯着眼,瞧着肖天恩的舉動,明雲舞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起來。

「要的,自然是要的。」收拾好心緒,肖天恩連忙表現得一臉急切。

沒想到竟然這樣輕易就成功了!眼見魚兒這麽快就上鈎,明雲舞自然是樂得心裏頭開了花。

她悄悄向機靈的采田使了個眼色,便見采田不着痕跡地悄悄跑出廳堂。

「既然如此,那還請柳夫人移步後院。」明雲舞含笑引路,在不着痕跡地看了肖天恩一眼後,對于肖天恩那全無血色的臉龐很是滿意。

做了壞事的人的确該心虛,她撇了撇唇,絲毫沒有半點同情,畢竟這女人可是能狠心殺人的。

彷佛是初相見時那般,肖天恩再次被那個站在楊柳下、擡頭往上不知道在瞧些什麽的柳素真給吸引了目光。

那年,當她爹娘告訴他,柳家請了媒人來求親時,她興奮得幾乎三天三夜睡不着覺,一心想早點嫁給曾見過一面便記在心上的他。

她帶着無限愛意嫁進了柳家,成為了柳家盡責的當家主母,無論是一府中饋,或者是人情往來,她都是那麽戰戰兢兢、竭盡所能得做好。

即便是閨房之中的魚水之歡,她也總是曲意承歡。

可就算她用盡一切心思在柳素真身上,做盡一切他喜歡的事,可得來的依舊不是夫唱婦随的畫眉之樂。

他總是宛若谪仙一般高高在上,且總是很忙碌,忙得腳不沾地,連一星半點的時間都不能撥出來給她。

後來她發現,就算自己費盡全力還是攀不上他,而他那總是不冷不熱的對待終于逐漸磨去了她的愛意。

最終她放棄了,她接受了他的相敬如賓,接受了兩人并不相愛的事實。

她需要的是一個有溫度的丈夫,而不是一個只管讓她富足、待她永遠溫文有禮的男人。

所以當羅致遠不斷溫柔以對、總是傾聽她的心思、時時哄着她,給了她所有夢寐以求的東西之後,她便忍不住心動了。

為了她跟羅致遠的将來,于是她大着膽子跟羅致遠策劃了這麽一段驚世駭俗的殺夫戲碼。

那一夜,她先是一如往常般溫婉地端了自己文火熬煮的燕窩給他,當然那不會是什麽尋常的燕窩,而是摻了毒的。

初時他并不願喝,只是拗不過她再三勸進,他有些不耐煩的喝下,那時候他的想法應該是只要他喝了,自己就不會煩他了吧。

然後他中毒了,被他們砍了幾刀,接着亞冬帶着他逃命……她永遠忘不了,當他眼睜睜看着他的長随亞冬在他面前須命時,那目訾盡裂的模樣。

每每想起那時他眼底的恨意,她甚至會覺得高興。

既然不能愛她,那就恨她吧!反正他也不願意給她溫柔,那麽就該消失,并利用他的消失給她帶點好處。

陷入思緒,肖天恩怔怔地望着柳素真,好一會才發現男人回望她時,帶着濃濃的陌生感,彷佛完全不認識她似的。

他甚至只是這樣看着她,連挪動一分一毫都沒有,而當他把視線移到站在她身旁的明雲舞身上時,那漠然的目光才有了波動。

「夫君!」肖天恩說不出此刻心裏是什麽樣矛盾的滋味,可她卻知道為了大局自己必須穩住,于是她款款上前,凝望着柳素真那雙深邃的雙眸說道:「夫君,妾身來接你回家了。」

「你是誰?」

「我是你的妻子,肖天恩,你忘了嗎?」

聽到她的話,他愣愣地瞪着她看了好久,彷佛是在回憶什麽,接着他突然臉色一白,大聲嚷嚷起來,「我……不記得了!我的頭好疼……好疼……」

「夫君,夫君,你怎麽了?」乍見這一幕,肖天恩大着膽子上前,可每次當她的手搭上他的,他卻總是甩開。

柳素真不讓肖天恩碰他,只是兀自抱着頭呻吟,像是十分痛苦。

這一幕看在明雲舞眼裏只能用瞠目結舌形容。

沒想到這個俊逸得宛若谪仙一般的男子,演起戲來竟然這麽入木三分,望着柳素真的模樣,明雲舞着實有些傻了,好半晌都沒做出該有的反應。

抱頭呻吟好一會的柳素真忽地避過肖天恩,筆直地朝着明雲舞的方向搖搖晃晃地走過去。

不過是幾步的距離,卻看得出來他費了好大的力氣,然後就在肖天恩那雙水眸的注視下,他整個人栽進明雲舞的懷裏。

「喂、喂……你怎麽了?」明雲舞急問。

完全沒想到他會上演這一出,她只能吃力地扶着幾乎完全撐不住的柳素真,看他那副似乎真的很難受的模樣,連她都要忍不住懷疑這不是演戲……該不會真的不是裝的吧?

思及此,明雲舞有些着急起來,想也不想就對着身後跟着她的采田交代,「快去找老餘過來。」

心急的她甚至完全遺忘了肖天恩還在一旁,只是一個人努力地撐起柳素真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帶他回房。

肖天恩看着那兩道身影那麽融洽、那麽依戀的模樣,終于确定了柳素真的确是沒了記憶。

柳素真的心看起來就像他的外表一樣那麽溫文,但也始終跟人隔着距離,像是他的心沒有溫度似的,所以如果他沒有失去記憶,又怎麽可能會有那依戀着一個人的樣子,對方甚至是一個女人。

這樣想着,她身為妻子反倒沒有不甘,只覺得松了口氣,于是她幾個箭步上前,想要幫忙攙扶柳素真,可卻使終沒有辦法碰到他。

顯然即使失去記憶,他依然很抗拒她。

這麽幾次之後,她便只是靜靜的跟在他們身後,不再試圖出手幫忙,原本充滿無助的眼神漸漸泛起了冰冷。

不行,就算他失去記憶,也不能讓他活着。

誰也不能保證他什麽時候會想起什麽事,為了她現在愛着的男人以及她肚子裏的孩子,她必須除掉柳素真。

雖然這一回會更加棘手,可也更加勢在必得。

想想這男人真是該死,即便忘了愛恨、失去記憶,他的眼底依然沒有她,那又何必留下他來擾亂她的生活?

明雲舞沒注意到肖天恩變了臉色,她只看見躺在床上的柳素真。

只見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他飽滿的額際滑落,事實證明這不是演戲,畢竟現在他們人已經進了房,肖天恩也沒跟着進屋來,身旁只有剛趕過來的老餘,而他依然緊閉雙眼,那痛苦分明不是作假。

「老餘,他究竟怎麽樣了?」見老餘收了手,明雲舞忙不疊開口問道。

「小姐別急,柳公子沒什麽大礙,只不過是情緒過于激動,所以觸動腦子裏的舊傷,我剛剛給他下了幾針,只要再服幾劑湯藥便可。」老餘安撫道。

他還記得前些時候因為明雲舞的交代,他盡是撿些便宜藥材用在柳素真身上,所以這傷自然好得沒那麽快,就算外在好了,內裏也還沒調養好,可不曉得為何那時還對柳公子恨得牙癢癢的小姐,這會又流露出這樣毫不遮掩的憂心?

這些年輕人啊,他老頭子搞不懂,也懶得搞懂,于是他快手快腳的收拾好東西,快步出了門。

一出了門,老餘便看到另一女子也迎了上來,于是他又講解了一次柳素真的病情,但很奇怪的是,就他所知,這位夫人明明是柳公子的妻子,偏偏聽完他的解說後反倒很失望似的,真不像一個一心挂念丈夫的妻子該有的表現。

但他沒有多說什麽,将藥箱提穩便離開了院子。

看着大夫離去的背影,肖天恩眼睛一眯,眼神透露狠毒。

平安是嗎?就算此時此刻平安,她也不會讓這份平安持續太久。

先前的忐忑只是因為柳素真下落不明,現在她既然已經知道人在哪裏了,那麽便能開始彌補之前的失誤。

開弓沒有回頭箭,不是嗎?

唇畔微微上勾,帶出一抹凍人冷意,肖天恩甚至連再嘗試着進屋和柳素真說句話都沒有,腳跟一旋,便順着來時路緩緩踱了出去。

望着這座精致的園子,肖天恩沒有太多的贊嘆,一雙眼兒瞄來望去自然也不是在看這天然與人工精心打造出來的園子。

她在看的是這座園子的弱點,她在想的是該用何種方式來取走柳素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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