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除夕之宴

穆歸雲氣勢淩人,逼得她節節後退,劍鋒過處,一片衣衫飄落,她渾身一震,側身躲避之時耳畔猛一陣刺痛,頃刻間鋒利冰涼的劍刃已抵在她脖子上,耳畔的血滴落,染紅了白邊的衣領。

穆柯不由扯出一抹苦笑,還是輸了,一敗塗地,如果沒有看錯,剛才那一瞬,穆歸雲的眼中存有濃烈的殺意,她竟那麽恨自己麽?

扭頭望向父親,他的臉上無甚表情,辨不出喜怒,而秦婉若似乎松了口氣。她澀然收回目光,心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般難受。

穆歸雲收劍入鞘,嘴角上揚,道不盡的意氣風發,“姐姐,承讓了。”

這場比試,穆柯慘敗收場,古人有雲:勝敗乃兵家常事,人生數十載,敗一次又何妨呢?

只不過那時的穆柯想不通這個道理,為此抑郁了許久。穆昭然特意開導她幾次,傅君山于人前人後對她都是鼓勵之詞。就連平日裏沒個正經,喜歡跟她鬥嘴的二師兄張允也想方設法逗她一笑。

穆柯坐在一株梧桐樹上,遙望遠方,霧氣漸漸消散,撥雲見日,晴空萬裏。她心中的陰霾似被溫暖的陽光掃除,有豁然開朗之感,忽覺有雙眼的盯着自己,她視線下移,透過層層枝蔓看見了樹下的少年。

他又來了多久?這人莫非有偷窺癖?她如是想着,似笑非笑道:“你總這麽不聲不響的,我還以為大白天也見鬼了呢。”

楊佑禪耳根子一紅,抿着嘴沒說話,身子一躍坐到她身邊的樹幹上。穆柯挑眉,武功好就是方便,想她可是手腳并用才爬上來的!

少年瞥一眼她耳畔已經結痂的劍痕,“傷口還疼嗎?”她詫異地盯着他,他這是在關心自己?少年的臉紅了,微微一惱,又問了一遍。

她覺着頗為好笑,這人怎的又不高興了?真是別扭的性子。他臉上快燒起來時,她才捌開眼搖頭,“早就不疼了,比這嚴重的傷都受過,何況這點小傷,練武之人,磕磕絆絆總是不可避免。”

楊佑禪終于肯擡眼看她,如墨般的瞳孔裏劃過疼惜。穆柯湊上前去,揚起嘴角,“唉?你這濕漉漉的眼神好像一只被人遺棄的小狗哇。”

他神色極為不自然,驀地背過身去,拿後腦勺對着她。她呶呶嘴,怎的又生氣了?她只是開個玩笑嘛!

沒人開口說話,一時靜谧無聲,只聞彼此輕淺的呼吸聲,就在她快睡着的時候,又聽見他的聲音,“每年除夕我母親都會做湯圓,他說吃了湯圓一家人就能合合美美。”

穆柯瞌睡醒了大半,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起這些。少年揚起若有若無的笑容,長睫微濕,似乎回想起什麽往事,表情似悲似喜。她心頭苦澀,想起了小玉,喃喃道:“我也有想吃的東西。”

他回頭問:“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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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糖葫蘆。”小玉送她那串早不能吃了,她原是不舍,日子一久,糖葫蘆發了黴,再也不能吃了,有些東西是留不住的。

少年聞言,扭頭看她,“你都多大了還垂涎小娃娃的吃食?”

她但笑不語,若是可以,她還真想做一輩子長不大的娃娃。而她不知道的是少年嘴上雖如是說,但卻将她的喜好默默記在心上。

除夕除夕,辭舊迎新,舊的一頁翻過去,新的篇張開啓,這是穆柯在這裏過的第一個年。莊裏張燈結彩,大夥兒齊聚一堂吃年夜飯,好酒好菜,衆人都放開來玩笑,這廂劃拳,那廂猜謎,好不熱鬧。

穆昭然也格外高興,衆第子和兩個女兒一一敬酒,他喝得滿面紅光,秦婉若在旁勸他少喝些,他豪爽大笑,“無妨,今兒個高興,來,你也喝兩杯,暖暖身子。”說着幫她倒了酒。秦婉若不好拂他意,淺酌一口,接着給身旁的穆歸雲夾菜,“雲兒,多吃點兒。”

穆柯低頭扒飯,只覺食不知味,看來好日子過太久,她的嘴也養刁了,面對以前求之不得的美味她竟提不起胃口,真是天大的罪過!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飲盡,她咂咂嘴,口中醇香甘甜,倒是好東西,不由連連喝了好幾杯,臉也微微泛紅。

穆昭然拍拍她的腦袋,“這是你二師兄釀的,味道雖好,卻也不可多喝,等會難受了可別哭鼻子。”

一塊魚肉赫然出現在她碗裏,緊接着聽見秦婉若溫和的聲音,“小柯,別只顧喝酒,多吃點兒菜,瞧你比雲兒還瘦。”

穆柯眼眶發熱,鼻頭猛地一酸,将頭埋得更低,一滴溫熱的淚落入碗中。見她如此,秦婉若只覺五味雜陳,頗不是滋味兒,這是她的女兒啊,是她十月懷胎的親生骨肉,而今卻這般生份。

穆柯平複心情,綻出笑容,“謝謝娘。”除了謝謝,她真的不知該說什麽。

秦婉若眼中泛起淚光,“真是傻孩子,快吃吧。”說着又替她夾了只雞腿。穆柯點頭,含笑将魚肉吃下。

沉默多時的穆歸雲适時地纏着秦婉若撒嬌,“娘,雲兒也要吃魚,您幫我挑刺。”秦婉若忙不疊地幫她夾,又細心地替她剃除魚刺,神情舉止間盡是濃濃的母愛。

穆柯撇開眼,卻不經意對上一雙幽暗的眼睛,她微微一愣,對他咧嘴一笑。楊佑禪面無表情,扭頭不再看她。她哭笑不得,這厮又哪根筋不對?

夜半時分,當衆人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中時,穆柯卻上吐下洩,整個人幾乎虛脫,跌倒在門邊爬不起來。不由苦笑,真是自找的,她自小吃魚便會如此,這毛病也忒愁人了!難道要在這寒風凜冽中呆上一宿?她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男子的腳,她納悶擡頭,看到少年輪廓模糊的臉,納罕道:“這夜半三更的你在這裏做甚?”

楊佑禪不抿唇不答,只瞪着她,似乎隐含怒意,靜默許久才俯身将她抱起,長腿邁進房門,手臂一抛将她丢上床。她本就渾身無力,被他這麽一抛,更是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憤慨之情油然而生,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從宴會上便一直不對勁兒,她确定沒得罪他啊!

楊佑禪轉身倒了杯水,冷着臉遞給她,她有氣無力的瞟他一眼,“幫人幫到底,我手都擡不起來,還得勞駕。”兩人僵持,最終他妥協,托着她的腦袋灌了她整整一杯,害得她嗆咳了半晌才停下,她真是憋悶,早知道就自己喝了。

楊佑禪冷着臉不再看她,轉身往外走,到了門邊又停下腳步,還是忍不住開口:“明知道不能吃魚,為何還吃?”穆柯瞪大眼睛,訝異道:“你如何知曉?”

他沒有回答,只聞外面呼嘯的風聲摧殘枯枝敗葉的聲音。她望着他的背影,幽幽一嘆,“那是娘給的,是她第一次為我夾菜,我一時昏了頭,忘了自己還有這麽個毛病。”

門邊的少年默然不語,踏出房門,外面又飄起了小雪,雪花在這暗夜裏旋轉,紛紛揚揚墜落在他發上,肩上……他在院中站了許久,直到快被雪花埋成一個雪人,直到房中之人睡去,他才踩着積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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