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根深種
暮春三月,草長鷹飛,恰是犯春困的時節,穆柯頗為惬意地躺在青石板上,一張芭蕉葉蓋在臉上,意識早已神游太虛,林中鳥鳴蟲噪,嘩嘩溪流,竟是那般悠遠寧靜。
面上的芭蕉葉突然被人拿開,她睜開迷蒙的眼,瞧着一串鮮豔欲滴的糖葫蘆在近前不停晃悠,她咂了咂嘴,思忖着莫不是睡糊塗了?耳邊有個隐約賭氣的聲音響起,“不要我就仍了。”
她驀地雙眸大睜,看清了楊佑禪近得過份的俊臉,他睫毛如扇般撲閃,一束墨發垂下來,掃到她的臉,麻麻癢癢。她又盯着那葫蘆串,忙不疊從他手中奪過來,“嘿,扔了多可惜!”說罷放進嘴裏,秀氣的小臉上兩朵梨渦煞是喜人,眼睛微眯彎成了月牙兒。
少年的視線膠在她臉上,怎麽也移不開,直到她百忙中騰出嘴道了聲謝,這才拉回神智,一時面上發燒,只得不自在地說:“不用,我不過是恰好看到随手買的。”
穆柯是個神經粗條的姑娘,且性子淡然,對男女之事更是懵懵懂懂,自是不明白情窦初開的少年內心的忐忑與情愫。只知道埋頭苦吃,一解對葫蘆串多日相思之情。眼看只剩兩顆,她似良心發現,吃獨食委實不妥,覺得該與這位師弟分享,遂将糖葫蘆遞到他嘴邊,“來,你也嘗一顆。”
楊佑禪白皙的耳朵泛紅,快速看了眼笑容可掬的少女,又垂目盯着眼前的吃食,張嘴咬下一顆,那神态,那吃像真是斯文俊秀,一看就是教養甚好的人家出來的公子哥兒。他忽而眉頭微皺,五官揪在一起,表情古怪,怕是被酸倒了牙。
穆柯見他如此模樣,頗覺有趣兒,就着竹竿咬下最後一顆,輕嘆一聲,滿足地躺回石板上。過了半晌,她觑了一眼坐得挺直的少年,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這麽枯坐着不累麽?躺躺吧。”
楊佑禪面皮更紅,內心幾番掙紮後,終是小心地躺下,身子筆直,手臂放置兩側,局促得緊。穆柯雙臂枕于腦後,望着碧藍的天空,幽幽道:“以前我有個朋友叫小玉,她對我很好,記得有一次我練功練不好被師傅罰一天不許吃飯,她冒着被打的風險給我送吃的,她還帶了串糖葫蘆,那時我覺得糖葫蘆是世間上最好吃的東西……”
她的聲音壓抑,眼角豁然滑落一滴淚,“後來師傅發現了,小玉被打得遍體鱗傷,那時又天寒地凍,她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師傅不肯花錢請大夫給她看病,我守在她身邊卻毫無辦法……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沒了呼吸……”
楊佑禪扭頭看着她的側臉,悄然握住了她的手,卻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她那麽鐘愛糖葫蘆的原因竟是懷念故人。她做了一個深呼吸,“謝謝你聽我說這麽多,還有糖葫蘆。”他始終沒有開口,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緊。
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穆柯自是明白,所以親手做了碗湯圓給楊佑禪,她以為他會感動地稀裏嘩啦,卻不想少年只是呆呆地盯着那碗湯圓,半晌沒了動作。
她眨巴着大眼,不明所以地問:“怎麽了?你不是喜歡吃湯圓麽?莫非嫌我做得難吃?”他搖頭不語,又盯着湯圓發呆。
穆柯眉頭打結,真是個別扭的孩子,将湯勺塞進他手裏,“那還愣着幹什麽,快吃啊。”他終于肯擡頭看她,眼裏蓄滿了破碎星光以及脆弱哀痛。她微愣,心中莫名酸楚,端着碗湊過去,舀起一個遞到他嘴邊,沖他調皮地眨眨眼,“張嘴。”。
他好似中了蠱一般,乖乖張嘴,含在口中慢慢咀嚼,淚水滾落,止不住地流。平日裏見他冷酷得緊,說到底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家逢變故,落得孤身一人。以他清冷的性子,即便有再多的委屈痛苦也不會傾訴于人。
她憐惜地擦幹他臉上的淚,他抓住她的手,一瞬不瞬地凝視她,眼底深處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緒。夜色醉人,星辰滿天,花前月下,當真是良辰美景,只可惜她是個不解風情的主,眨巴了幾下眼,又将碗遞至他面前,“再發愣湯圓就涼了。”
最後,一碗湯圓兩人分食之,穆柯心中坦然,行事更是不拘小節,并不會往深處想,而少年卻是柔腸百結,情根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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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時,穆柯得到了穆昭然允許,跟着張允與楊佑禪一起去山下的小鎮采買日常用品。話說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穆柯走在人來人往的小鎮上,頗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過慣了清靜的日子,突然之間竟有些不适應這樣的嘈雜。
這鎮子雖小,人流卻多,又恰逢趕集的日子,自然比平時更熱鬧些。街道上人擠人,連找個立足之地都難。張允走在前面開路,穆柯跟随其後,熱得是滿頭大汗,楊佑禪伸出手臂極力護着她不被人擠到。
折騰許久之後,終于買齊所有的東西,請人托運上山之後,張允便去覓好酒,他貪好杯中物,在莊裏有規矩約束,平日裏無法痛快暢飲,出來了還不過把瘾,更待何時?于是約好了碰頭的時間地點,便各自尋樂子去也。
楊佑禪自是跟穆柯一路,她興致盎然,東摸摸西瞅瞅,笑眯眯看什麽都樂,而他抱着劍,寒着臉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樣。她用手肘捅了捅他,瞧着他那面無表情的臉,“你要是有什麽想去的地方便去吧,不用陪我。”
他搖頭,她嘴角一抽,好吧,他果然奉行沉默是金。走到一小攤前,她忽而想逗逗他,便随手拿起一個頭花在發間比劃着問他,“好看麽?”少年幾不可見地點下頭。
賣頭飾的大娘笑得合不攏嘴,“姑娘,你這小相公,面皮可真薄,瞧瞧他耳根子都紅了!”
楊佑禪一聽臉也跟着紅了,忙瞥開眼看向別處。小柯瞪着她,只覺哭笑不得,“大娘,你誤會了,他是我師弟。”
大娘表情暧昧,“什麽師弟,我看你倆就是一對小情人,大娘我是過來人,不會看走眼的!”
穆柯詞窮,“真不是。”
“怎麽不是,瞧他小臉都紅了,哎喲喲,可愛得緊……”
“……”穆柯眨眨眼,苦愁苦愁的,這大娘恐怕眼神兒不大好,解釋不通,只得拉着楊佑禪開溜,卻沒發現被她拖着手的人臉已經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