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于錦那間不大的宅院被圍起來的時候,她還迷迷瞪瞪的呢。但官兵可不會管她是不是狀态好,為首那個人高馬大,一臉兇相的官兵冷着聲問了她一聲:“你就是那個寫書的于錦?”
于錦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向來是對這些衙役很有幾分畏懼之心的,面對那淩厲的眼神和面容,這個時候她倒也沒有敢說謊,抖了抖身子,有些驚顫着道:“是小的,不知幾位官娘子找學生有什麽要事?”
那官兵和身後的人對視一眼,手一揚,道:“那就是這個人了,把她戴上鐐铐,帶走!”
木質的鐐铐立馬将于錦铐了起來。于錦的夫郎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連忙披了衣裳也跟了出來:“是不是搞錯了,我家妻主膽子小,連只雞都不敢啥,敢問幾位官娘子,我家妻主這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啊?”
他不過是一普通男子,雖然模樣周正,長得也還不錯。但這些官差見過的人多了,也不與他多言,帶了于錦便要走。
他倒也是識趣的,拿了幾兩銀子塞到那些官娘子手裏:“這些給諸位買些酒菜吃,還勞煩告知一句,我家妻主到底是犯了什麽過錯,又要關多久,小的也好給妻主送些飯菜吃。”
掂了掂那銀子的份量,接了銀子的官差勉強提點了兩句:“這事情你就要問你自個妻主了,具體的事情,我們這些不知道,就聽說是得罪了上頭的人,還抄了上頭人的東西。”
多餘的話她們也不敢亂說,呼啦一群人風一樣地來,只片刻功夫,便帶走了這府裏當家作主的女人。
一聽到抄了東西,于錦也差不多能夠猜到自己到底是得罪什麽人了,除了郝澄還能有誰?
她這個時候第一反應不是羞愧,也并不覺得害怕,而是覺得憤怒。上次郝澄就已經讓她丢了一回面子了。她不和她斤斤計較,沒有和她撕破臉皮,就已經很不錯了,結果呢,郝澄竟然以權謀私。
她可不認為在自己有什麽把柄被郝澄抓住的,要知道當初離開郝府之前,她特地把自己留下來的墨跡抹掉得幹幹淨淨。後來寫書的事情,她是以一日一萬字的進度完成的書稿。
她花了多大的心血,也有很多是自己的東西。那郝澄又沒有先發表文章,都和她讨論了,憑什麽不讓她也有這個題材。
于錦這般想着,似乎自己也理直氣壯起來,一點錯都沒有,都是那郝澄小氣吧啦,毫無文人的風度豁達。
但在牢裏過了幾日苦日子,她又不這麽想了,就指望着自己待着的書局能夠把她撈出來。那雲岫書局和郝澄夫郎名下的書局本來就是打擂臺的,她可是這書局花了大價錢挖過來的人,現在她這麽一大塊金子,書局怎麽能就将她扔在這牢裏頭呢。
但等了好幾日,于錦都沒有能夠等來人。于錦在牢裏可憐兮兮的待着的時候,外頭卻沒有她想的那樣,因為她的锒铛入獄而波瀾壯闊,反倒相當的風平浪靜。
當然,對郝澄還有于錦的家人來說,這也算是出了一回大事。于錦那邊剛锒铛入獄,郝澄這邊就有很多人問起這事情來,她如今的名義上的老師更是見她進來,開口便問道:“我聽說你使了手段把那寫書的于錦給弄到牢獄中去了?她到底是因何得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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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澄還未開口,李學士又皺着眉頭道:“你如今連升兩級,雖然官職不夠高,但還是少不了有人眼紅,此時此刻,一言一行都是旁人看在眼裏,不是我說你,便是那于錦言語間對你有什麽得罪,此舉你也太過莽撞了。”
于錦先前去郝澄家為她指導的事情,李學士是知道的。她也聽說那個于錦書寫的不錯,但是品行算不得好,只是郝澄喜歡人家的書,倒也沒什麽。可那于錦離開郝府也過去近兩個月了,郝澄現在秋後來算賬,未免顯得不夠大氣,也容易被人冠上個以權謀私的大帽子。
郝澄不直接回應李學士,反倒問她:“那于錦的事情,老師是從何得知的?”
江孟真特意讓人處置得很低調,就是不需要搞得滿城風風雨雨。反正現在于錦的書也只能算是成績一般的好,影響力不算大,現在這種情況處置,只要不是特別關注她的,根本不會有什麽人管。
李學士拿煙袋杆子敲了她一記:“我先前怎麽教你的,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未免也太小瞧為師了,這麽簡單的消息,自然有人告訴我,還需要我特地去花什麽心思得知嗎?”
郝澄揉了揉自己被敲痛的地方:“老師您手勁未免也太大了,下次再這麽敲下去,別人可要說您收了個傻子徒弟了。”
李學士哼了一聲,還是等着郝澄給她個交代。
郝澄嘆了口氣,問她:“您知道我和于錦被關起來的事情有關系,那您可知道,我和她是因了何事才結下仇怨的?”
“難道不是你嫌棄人家說話難聽?”這個李學士她還真的不是很了解。
郝澄一臉哀怨道:“老師心中,學生竟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嗎?那于錦的事情,确實和學生有一些幹系,但那也是因為她先觸犯法律在先,不然無論如何,學生也不可能動她。捏造罪名。無中生有這些事情,學生斷然幹不出來。老師認識我的時間也不短,應當知曉我是什麽性子才是。”
李學士嘟嚷了一句:“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怎麽知道你不會心血來潮做這種糊塗事,那你說,她哪兒得罪你了,你若是說不出個緣由來,今兒個就讓人把那什麽于錦給放了吧,好好安撫一下,這事情也便算了。”
郝澄便遞了一本書和一卷手劄給她:“這是我先前向老師借的書,這是我半年前便開始寫的東西。”
李學士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倒也接過郝澄手裏的東西看了起來,翻閱了幾眼,她便變了臉色:“你的意思是,那于錦抄你的東西?”
郝澄道:“學生慚愧,兩月之前,曾邀請于錦來輔助指點我寫文章,不曾想,她竟剽竊了學生的思路。”
李學士一針見血道:“可你又有什麽證據證明你比她現在前面。”
郝澄嘆了口氣,麻煩點就是在這裏了,于錦的記憶力是極好的,又是專業寫文的,一回去後,便在短短的時間裏趕出這些文字來。她寫得慢,如今也只有幾萬來字的手稿。
她算了下時間,于錦剛出書的那會到現在時間也有好些,人家完全可以說,她這大綱是看了于錦的書之後寫出來的,只是因為眼紅于錦的成績,才做如此手段。
就是因為想到這一點,于錦才敢動那個膽子做此等剽竊之事。
她從李學士手中接過自己的書卷,然後抖了抖,從裏面抖落出一份羊皮紙來,上頭簡簡單單寫了幾句話,還落了印章和個人的簽名。
李學士看着郝澄:“你拿的這個是什麽?”
郝澄道:“老師自個看看不就知道了。”
後者接過她手中的文稿,低頭一看,感情這是份字跡時間的甄別報告文書,上頭寫的是郝澄給的大綱文書,郝澄這大綱接近兩萬字,大概寫了十餘張文稿,除了格外列出來的清單上有單獨的落款和蓋章,這每一張文稿邊上都有甄別的字。
那鑒定的人的意思是,郝澄這些文稿上字跡的時間,字跡的時間分別是半年前到兩個月前不等,李學士原本就相信了郝澄的話,只是心中還有存疑,但再三确認了郝澄文稿上的字跡後,她對郝澄的話更是相信不已。
她這個時候改了口風:“此等剽竊之事,你怎麽不早些和我說,現在才讓她受那麽點苦頭,這未免也太便宜那什麽于錦了。”
這個世界的人對文化的看重,遠遠要比郝澄曾經生活的世界要多的多,特別是對李學士這種脾氣古怪,又頗有才華的文人來說,剽竊這種大罪,簡直是其心可誅了。
郝澄又道:“我倒也沒想着做什麽,只想着讓她吃些苦頭,等她明白自己犯了錯,自個把罪認了,這事情也差不多能夠了了。說起來這事情也是荒謬,也虧得老師信我。”
李學士倒顯得有幾分心虛了,她個人是很喜歡于錦的新書的,在郝澄将書借走之後,她還特地地去買了本新的,來來回回地看了幾遍,所以才在看到郝澄寫的大綱的時候,第一眼就能夠看懂這大綱和于錦新書到底相似度幾何。
問題是郝澄出示的那些鑒定文字,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那就是她認識的那人寫的,那人的脾氣和本事,她再是了解不過,與其說信郝澄,不如說她是信自己的友人。
出于冤枉了郝澄的內疚,再加上對此等剽竊之事的惡感,李學士道:“這事情你就不用管太多了,免得多做多措,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保證那于錦絕不能仗着剽竊之物得到那些贊譽。”
郝澄向李學畢恭畢敬地行了禮:“那就有勞老師了。”
李學士的動作比郝澄想的還要快,還要幹脆利落。也就是幾日的功夫罷了,于錦的那些書便從各大書局給撤了,那雲岫書坊還貼了大字報道歉,于錦更慘些,判了刑不說,一家都要為她蒙羞。
她那些靠着剽竊得來的錢財自然是被返還到被抄了的郝澄手中,但郝澄沒有要,直接把這筆錢財當作善款,捐贈救濟給了那些衣不裹體、食不飽腹的窮人。
出于對郝澄的保護,這次被抄的人用的也不是郝澄的名字,而是明心居士這個筆名。
這是妻夫兩個之間商量出來的決定,郝澄也不另外取筆名了,直接用江孟真的,妻夫兩個本來就是一體,也沒有人規定,一個筆名只能一個人用的。
這樣的話,等到時候,明心居士的真實身份爆出來,那些追捧名下居士的文人墨客,想來說話也不至于太難聽。
在一個月後,看到于錦下場的時候,郝澄卻并沒有表現得太開心,江孟真問她:“妻主是緣何故郁郁寡歡?剽竊你的人,得了應得的下場,你應當歡喜才是。”
郝澄道:“雖然咱們勝了,但我總覺得,似乎這贏得不是那麽光磊落。而且這次咱們也算是利用了老師一回,我總覺得心裏不大舒服,至于于錦的事,興許是因為我曾喜歡過她的文章,如今見着于錦如今慘狀,心中也未曾有自己想的那般高興。”
見她如此,江孟真自然是再三安慰,到最後到底是幽幽地嘆息了一句:“說句不甚好聽的話,這官場上比這更加不光明磊落的事情還更多些,如今朝野之上雖然看似平和無波,但陛下身體近年來不算好,這底下是詭谲洶湧。妻主雖然身在翰林,但只要繼續往上,就免不了要卷入其中。你便是再不舒服,也得學會忍受。”
單純善良固然是好的美德,若是他為女子,郝澄為男子,他是很樂意護住郝澄這一顆赤子之心的。但現在,他卻不能将自家妻主護得太好,免得到時候,郝澄不僅傷了他的心,也傷了她自己的身。
郝澄攬過江孟真的肩膀,低聲道:“這事情我知曉,我會學着改的。”便是不為了自己,為了江孟真,她也得看清事實,學會适應這個世界的殘酷。
此次于錦的事情,原本就不是為了能夠讓她覺得痛快,而是老天爺為了給她提個醒,免得她日子過得太過順風順水。
江孟真看着郝澄有些疲倦的眉眼,給了她一個纏綿而輕柔的吻。這場安撫的吻到最後點燃了郝澄的情欲,只是事情都做了一半,江孟真卻極其困倦地睡了過去,郝澄撩開他的額發,瞪着這夫郎好一會,最終還是沒有忍心吵醒他,只無奈地抱了江孟真回屋,自己想法設法地平息了江孟真撩起來的火。
江孟真因為夏日炎炎的緣故,本來就消瘦單薄的身體更加纖細了。夏日裏郝澄這個胃口很好的也吃不了什麽東西,除了想着法子做些美食,她對此也別無他法。
可眼瞅着天氣由熱轉涼,江孟真的胃口卻似乎更差了,眼瞅着自家夫郎越來越瘦,郝澄早就顧不得想那什麽于錦的事情,還打定了主意,要請宮裏頭的禦醫來為江孟真看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