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梅城一中得翻牆,但進名山職校不用,徐爍直接挑了條近道去名山的後門,大喇喇地走進去。

随意抓了個人問董讓在哪個班,沒幾分鐘就找到了。

從最後一格窗戶朝裏望去,只能看見幾十個黑黢黢的腦袋,有低着頭玩手機的、趴着假寐的以及撐着下巴恹恹欲睡的,像熾陽下的鈴蘭,花苞沒精神地耷拉着。

熟悉但又寧願不認識的一張臉,徐爍識別出來,第三組倒數第二個,董讓。

徐爍向前走兩步,倚在後門口看了眼他們講臺上正講得唾沫橫飛的禿頂男中年,這光滑圓潤程度至少可以讓教室少裝一盞燈,應該是數學老師,黑板上還有公式。

徐爍倚在牆上目光強勢且晦暗地盯着董讓,像是等着什麽。

直到鈴聲響起,老師走出教室,班上傳出此起彼伏地将鏡框取下扔在桌面的嗒嗒聲,同學們像全中國所有的高中生一樣,在傾瀉着暖陽的上午紛紛趴在了課桌上。

董讓沒有,仍低着頭在玩手機,直到徐爍擡手重重地扣在門上,他才轉過頭來。

看見徐爍的那一瞬是愣怔的,仿佛在尼姑庵裏看見了和尚,同時也是有些慌亂的,徐爍既然找來了名山,也就說明事情敗露了。

董讓有那麽一瞬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因為這是之前完全沒想到的,在他的計劃裏,指使宋之楠室友去放釘子,還是在午休這種時間,兩個掩蓋條件加起來是十分有保障的,按理說無論如何也懷疑不到他頭上來。

更何況據那邊來消息說沒傷到宋之楠,可這還不出三天徐爍就找上門了,速度不可謂不快。

這還是在沒受傷的情況下,要真受了傷,徐爍還不得把有嫌疑的人全鬧個底朝天?

“你出來還是我進去?”徐爍聲音很沉,兩手揣在口袋裏,下撇的嘴唇已經顯露出了惡劣的态度。

将手機扔進口袋,董讓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劃拉出拉大鋸的聲響。

腦子裏像裝了十臺發電機,不停想着解決方法。

承不承認先不說,事情肯定得在外面解決,董讓不怕徐爍,但也的确對他可能會做的事有些怵,兩人雖然做死對頭不止一兩年了,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對徐爍,他的了解程度是不夠的。

到現在為止唯一知道且驗證過的也不過是掐宋之楠就等于是掐徐爍七寸這句話,不然釘子也不會進宋之楠鞋裏。

“對你們學校不熟,你說吧,想去哪兒?”徐爍走到樓梯轉角處停下,嘩的一下将校服領子拉到頂,露出一雙深邃卻冷意十足的眼。

董讓像是不屑于說話,先一步越過他下了樓道,宋之楠大步跟上,寬松且長的校褲被力道崩得筆直。

兩人一路走到名山圖書館的背面,這地方正在擴建又處在死角處,沒人也沒監控,大型貨車來來往往,将地面碾得破碎,像被揉皺的床單,磚頭、水泥、廢木條是從櫃中拖出的衣褲,淩亂擺放。

“沒什麽想解釋的吧?”徐爍将U盤抛出,力道大極地砸在董讓身上。

墨綠色的小矩形折了個角,最後墜落在地,融進灰色的泥巴裏。

董讓略感疑惑,知道徐爍來找自己不外乎是為宋之楠的事,但的确不懂和U盤有什麽關系,同時心中也打好了腹稿怎樣讓自己脫責。

“我還以為你有多聰明,會指使人放釘子,怎麽還會蠢到被人錄音?”徐爍譏諷地笑了聲,摸自己口袋。

啧。

釘子忘帶來了。

而另一邊,僅僅一句話便董讓徹底慌亂了。

錄音?周詳那小子竟然還敢錄音?難怪事情敗露得這麽早,原來有人比他更早地想好了怎麽脫責。

徐爍審視着他的神情,“怎麽?不想承認?”

董讓冷着臉沒答話,俯身想去撿地上的U盤,還差一手遠時一只腳落下,徐爍用了三成的力道,将墨綠更深地踩陷入泥土。

“撿就沒必要了,音頻我有備份。”他眼尾挑起,睇着面前彎腰僵在半空中的董讓,“怎麽,難道咱讓哥敢做不敢當?不至于吧?我證據都有了。”

輕笑聲裹挾着挑釁的言語,像是不停往董讓腦子裏放火/藥。

徐爍都說到這程度了,再不認那就是孬種,董讓立起身子抿了抿幹澀的唇,“我認。”

兩人對視,目光中敵意的火星濺出眼眶,濺得周遭空氣凝固。

既然都認了,董讓就不可能繼續讓徐爍占上風,“認了又怎樣?”他笑了笑,恢複往日無論如何也不服輸的狠厲模樣,“你也找人給我放釘子?”

“我給宋之楠放一顆你就給我放十顆是嗎?”董讓說着笑得越來越猖狂,“我給宋之楠放十顆你就給我放一百顆?你有這個機會嗎?”說完觑着徐爍,像是吃準了他就算知道真相也拿自己沒辦法。

不管怎麽說宋之楠沒受傷是事實,而在這一事實下,如果徐爍敢動他,那麽只要他鬧到老師面前,錯的也只會是徐爍。因為宋之楠沒受傷,而扔釘子這件事無論是真是假,只要沒成功就不會受到什麽嚴厲的懲罰,更何況他還可以死咬住自己是被誣陷的,誰讓宋之楠沒受傷呢。

“徐爍,別怪我沒提醒你,宋之楠現在可是好好的,你動了我到時候鬧到老師那兒去就不是你一個人能解決的事了,最後不僅你得被請去辦公室,就連宋之楠也得跟着你進,人家可是大學霸不見得有時間。”董讓說得陰陽怪氣,“——哦對了,還有你家奶奶是吧?老人家了,因為你來趟學校你真的忍心?”

“釘子是你扔的。”徐爍神色陰暗地說着陳述句。

“是啊,是我,可不是沒傷着他嗎?”董讓見讓徐爍陷入矛盾,語調溢出得意,“我看你最好是當這事沒發生過,我以後也不扔了,你也別因這事找我的茬,咱倆就當兩清。”

徐爍戾氣漸濃,腳底的墨綠屍體被踩得丁點兒也看不見。

“不可能。”

“莫非你認為你有選擇的權利?”董讓譏诮說,“怎麽?不會寧願麻煩宋之楠和你奶奶也要揍我一頓吧?”

徐爍沒作聲,只是将陰沉的目光從董讓身上挪開,落在了右側的地上。

建築工地該有的這兒都有,工地沒有的這兒也有。

徐爍最後将視線定在一根細長的木條上,膚白的木制本體不是重點,重點是本體上探出頭的锃亮鐵釘,尖銳小巧,拇指的長度能刺破皮膚,吸食人血。

董讓順着他視線望去,洋洋自得霎時變為恐懼,“徐爍你想幹什麽?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我咱倆以後沒完!”

徐爍像與世隔絕般,不顧董讓的嚷叫将木條拾起攥在手心,長有鐵釘的那端暴露在空氣中,淡淡地看着他,“怕了?”

“你瘋了是不是?!”董讓一步步往後退,直到抵住破敗剝落的白牆,內裏灰塵蹭了滿滿一背,“宋之楠不是沒出事嗎?!值得你這樣?”掙紮的吼叫使他像個行将就木的老者,拿着耙子起先想打在蛇的七寸處,卻沒想到失了準頭,現在卻已到了蛇的反撲時間。

明明可以繞路走,不識好歹去動人家七寸,看你怕咬不怕咬。

“怕成這樣?”徐爍微微側着頭,欣賞着眼前人的無措與掙紮。

“瘋子!你就是個瘋子!”

董讓內心的恐懼随着徐爍平淡的反應被無限放大,現在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個拿着武器的瘋子,沒人知道他會将武器落在哪塊皮膚上。

徐爍刻意放慢自己的行為,刻意将這段恐懼時間拉長,再拉長。

他就是要讓董讓知道這是種什麽滋味,好好嘗嘗這種滋味,就像他在沒找出誰是放了釘子的始作俑那三個晚上一樣,那種後怕帶來的情緒緊繃,那種自責,他要全部混成恐懼讓董讓嘗嘗。

動誰都不該動宋之楠,所有人都要清楚這一點。

就像全世界人都要知道神明是不可亵渎的,特別是當祂的信奉者就在眼前。

徐爍眼看自己将董讓的情緒逼到一個臨界點,下一個動作便是攥着木條從自己裸露的腳踝上劃過,皮肉被刺穿的聲音,鮮紅的血珠凝了會兒,又逃不開地心引力地滾落。

傷口深且長,自己劃破自己比意外受傷或是別人劃要多幾倍的力氣,徐爍劃完卻只像個做手工的小孩,刀子在手裏,破的不過是張淺膚色的A4紙,多脆啊。

感覺沒用力氣,血就在流,或許人比紙脆。

董讓見到了血卻沒感到痛意,愣怔半響才反應過來徐爍傷的是自己。

徐爍拿釘子劃拉了自己但沒劃拉他!

可……這比釘子直接劃在自己身上更恐怖,因為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徐爍不會放過他,絕對不會放過他。

徐爍盯着面前逐漸發抖的董讓,将沾了血跡的木條扔進廢堆裏。

董讓被這目光注視得毛骨悚然,眼神開始飄忽地瞥徐爍身旁,逃!必須得逃!

他保證自己以後再也不動宋之楠一根頭發!今天必須得跑出去!離開徐爍!以後看見了也躲得遠遠的!

是他糊塗了!這種瘋子一開始就不該招惹!

但這顯然已是不可能,徐爍從他神情中看出意圖,先一步将人踢倒在地,笨重的身子因僵硬而動彈不得。

“不流血,怎麽可能讓你流血。”徐爍念念有詞,拳頭揮了下去,避開臉一拳比一拳狠,全是不傷及性命但又會痛的地方。

“流血只是看着吓人,不痛。”他繼續說,“不痛怎麽讓你長記性?”

董讓每挨一拳都會強咬住牙槽,渾身反骨讓他永遠也不會在徐爍面前因疼痛而呻/吟嚎叫,即使他已被恐懼淹沒,即使他不得不承認在這樣的徐爍面前他的确是弱小的。

直到揮拳的力氣耗盡徐爍才放過董讓,此時的他已因疼痛蜷縮在地。

徐爍見他一動不動輕輕踢了一腳,“死了?”

董讓像是呸了一聲,半響後才嗫嚅出一句話,“咱倆以後兩清。”

徐爍神色依舊地沉默半響,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跨出一步後又回身,站在他面前,指腹從自己腳踝處的傷口上抹過,血跡被暈開在皮肉上。

“希望你說的兩清是真的兩清,別想着再報複。”徐爍沉聲道,指了指自己腳踝,“還有,如果你敢鬧到老師那兒,那這傷不是你劃的也必須是你劃的。”

董讓還以為他特意轉身為了什麽,原來就是這,辨不出譏諷與否地笑了,“徐爍,我發現你對自個兒是真狠,特別是在宋之楠的事上。”

徐爍沒作聲,最後掃他一眼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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