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知過了多久,徐爍再次站在宋之楠房間門口時心情難以描述,所有事都來了個大轉折,被一句我早就知道了打得措手不及。
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奶奶的忐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宋之楠到底會給出什麽态度。
輕輕叩響木門,裏面沒有任何回音,徐爍只能自作主張推開,走了進去。
宋之楠偎在床頭,拿着本書在看。
黃融融的光像盆被潑出的水,淋在宋之楠半邊身子上,而另一邊則處在陰影中,就像他可能會說的話,一半的機會将徐爍打入漆黑的地獄。
太平靜了,這種平靜讓人深感詭異。
“宋之楠。”徐爍不敢繼續前進,只是站在床尾注視着他,“你說的那句話,什麽意思?”
宋之楠放下書,淡淡道:“很多年前就知道了的意思。”
徐爍不敢相信似的慌忙接過話頭,小心翼翼地試探着确認:“知道你和我們家的關系?”
“不是你們家的人,我知道。”宋之楠倒像是不怎麽介意,“所以之前我和你說我不在乎玉佩,讓你不要買。”
徐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原因,不在乎玉佩是真的,有沒有都無所謂,因為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是這個家的人,所以得不到玉佩也該是理所當然。
“我從來沒覺得他們偏心,你也不需要這麽想。”宋之楠想到之前徐爍為自己做過的事,将憊賴的侄兒趕出書房、兼職買玉佩,這些都是因為怕自己覺得被整個家庭忽視。
其實不是的,從沒這樣覺得,之前也解釋過很多次,只不過徐爍陷入到自己的邏輯圈裏聽不進他的話罷了。
或許也怪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卻從沒想過坦白。
于是随着時間的推移形成了兩個陣營,互相欺騙與隐瞞,每個人心中都有覺得正确的理由。
譬如他宋之楠,可能……心裏還是抱着些希冀吧?
總覺得說了就再也不能騙自己心安理得地待在這個家中,他怕,這麽多年來之所以明明知道真相卻不斷告誡自己不能說,絕對不能說,或許一切都揭穿了那他就沒有融入這個家庭的理由了。
即使知道是假的也好,至少……至少還有其他事可以安慰他。
“上次小姨來我們家,你是不是聽到了?”徐爍慢慢坐在床尾,有太多事需要他好好想想,想好了才能問出口。
宋之楠嗯了聲,強調:“我是很多年前知道的。”怕他沒聽清,以為是小姨上次說露了嘴。
當然不是,初次知道真相時年紀還小,徐爍那時候皮得能上天,兩人性格已是南轅北轍,一個靜一個動。
猶記得知道真相的那天,宋之楠邊哭邊寫完作業,鼻涕眼淚糊了整個作業本,後來實在沒了力氣不知怎麽趴在書桌上睡着了,醒來時便發現徐爍渾身是泥巴地坐在身旁,眨巴着眼盯着桌面上的塑料碗,碗中是糯白的甜酒,老大爺推着小攤走街竄巷吆喝着賣的那種,粒粒分明的米混在酒湯中,空氣中都蕩着甜味。
“宋之楠你醒了,”徐爍像是松了口氣,邀功般道:“給你留的,我就吃了一口。”他将一口兩個字咬得極重,想證明自己真的只是嘗嘗,不算偷吃。
“你吃。”宋之楠知道自己不是這家的孩子,也不知該和誰說,眼前這個可是親生的,一股腦氣全悶在心裏。
“我不要,你的,特意留給你的。”什麽也不知情的徐爍瞥了一眼小瓷碗,還是饞。
宋之楠把碗往他面前推,也不知和誰犟着氣。
“真不吃?”徐爍舔舔唇,“那我可真吃了?宋之楠你別後悔。”
宋之楠沉默,徐爍自然當他默認了,驚呼出聲:“哇,宋之楠我愛你!”說完便呼哧着倒進了嘴裏,絲毫沒注意身邊人驚訝的神情。
第一次聽到有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詫異無措的同時心裏被像是被什麽東西燙得麻麻的。
“為什麽愛?”宋之楠側目看着他唇邊的白米粒,徐爍的這副樣子後來好似永遠留存在了自己腦海裏。
“愛就愛嘛,你讓我吃甜酒我就愛你啊!”徐爍龇牙笑得像個小太陽,“宋之楠你放心,我不會白白占你便宜,以後要是有什麽是你特愛吃的,我一定把我這份讓給你!”
宋之楠凝神看着徐爍一笑便會深陷的眼窩,自己的眼睛就不長這樣,自己的眼角是下垂的,不笑會讓人覺得黯黯沉沉的,盡管經常有人誇自己眼睛好看,可他覺得徐爍的眼睛更好看,每當媽媽吻上去時,自己也想吻吻看,那麽長的睫毛會刷得嘴唇癢嗎?
哦不對,從今天開始,那就不是自己媽媽了,那只是徐爍的媽媽。
“傻子。”宋之楠見他笑得合不攏嘴,給了個評價後不再說話。
兩人就那麽默默看着對方,要說唯一意料之外的事,或許就是宋之楠沒想到徐爍也知道了真相。
他很确定自己比徐爍了解真相的時間更早,他也一直認為如果自己不說那就只可能自己知道,直到上次小姨到來。
門是阖上的,可他跟了出去,聲音細小但卻不能阻止他聽見事實——徐爍将門撞得很響,随之而來的是一個暴躁的滾字。也是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徐爍會維護他到這種程度。
弟弟會這樣維護哥哥嗎?
這世界上最怕的就是自作多情,所以還是會吧,應當是會的。
別多想。
徐爍垂着頭,手半握着放在腿側。
“我沒事,你別多想,去睡吧。”宋之楠見兩人一直僵着也不是個事,按理說都談清楚了,可不知為什麽徐爍仍然一副怏怏不樂模樣,“和奶奶也說一聲,讓她放心。”
徐爍總覺得他在下逐客令,拳頭握了又放。
兩廂沉默。
考慮良久後徐爍終是決定問自己想問的:“你別離開好不好?”他就是覺得不安,心裏很不安,好像真相一被捅穿就再也沒有能束縛宋之楠的東西了。
他受不了,他手裏必須得有根繩,這繩子另一端必須得拴着宋之楠才行,不然心髒會化為利劍,在胸腔中亂戳,一直提醒他宋之楠沒在籠子裏。
不行,籠子必須得進,不進籠子總會有野的那天。
拴不住了可怎麽辦?
宋之楠愣了一瞬,直起身子,“說了別多想。”其實他也沒能力離開。
“那你先答應我。”徐爍梗住脖子,也不看他。
“答應你。”宋之楠凝視他的側臉,唇邊早已沒了那顆白米粒,“晚了,去睡吧。”
奶奶在客廳一直等到現在,徐爍出來後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說給她聽,兩人都對宋之楠早已知道真相這件事感到很吃驚。
聽徐爍話裏那意思,奶奶估摸着宋之楠該是沒鑽牛角尖,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大半,雖然擔心不可能完全消失,但已經這時間點了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悶着心事回了房。
徐爍在客廳沙發上坐了會兒,直到突兀的門鈴聲響起。
都這時間點了,怎麽還會有人來,他疑惑地起身去開門,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眉又彎又濃,皮膚白但綴着小雀斑,唇旁長着倆小梨渦,耳垂上兩顆白圓的珠子晃啊晃——戴婉寶。
對門家的,附近診所裏的實習醫生,今年二十四歲,從小同她奶奶一起長大,徐爍和宋之楠小時候常跟在她後頭姐姐姐姐地叫,兩家關系很親。
“寶兒姐?這是……”
“小爍啊,我還以為宋奶奶來開門呢。”戴婉寶拉了拉垮在肩膀外緣的包帶,“這是上次答應給她抓的藥,你給放冰箱裏,說明書什麽的都在裏面,明兒早上告訴她一聲就行,她以前吃過,藥量時間什麽的都知道。”
“治風濕的?”徐爍接過看了一眼,奶奶風濕病嚴重,陰雨天痛得受不了就得吃藥才管用。
“對,你記得放冰箱。”戴婉寶看起來很是疲沓,“我就先回了。”
徐爍颔首,“謝謝寶兒姐。”
“沒事。”
收拾完徐爍回了房間,一晚上躺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睡不着,怎麽催眠自己也睡不着,滿腦子都是宋之楠,想着宋之楠會不會沒說真話,會不會什麽地方騙了自己,會不會心裏其實膈應着只不過不想說。
手機摁亮又熄滅,好幾次想給他發條信息,又覺得自己簡直在沒事找事,人明明就在隔壁,還發信息,又不是閑的。
更何況,說不定宋之楠早睡了。
說不定就自己一個人在這杞人憂天,可能宋之楠根本沒忘心裏去,他自己不是也說了嗎,很多年前就知道了,要是真膈應不會膈應這麽多年仍然在這家裏待着。
徐爍也不知道自己最後睜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多久,只知道窗簾都快透出白亮了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清晨,晨旭熹微,鬧鐘響了很久才将徐爍鬧醒,失眠到太晚就是這樣,睡的時候睡不着,醒的時候醒不來,強忍着困意掀了被子踉跄着去洗漱,出客廳時差點看傻眼,這下算是徹底醒了——
宋之楠從廚房端着盤子走出,盤子上黃黃綠綠,青菜加煎蛋,牛奶和面包,整個早晨因這在徐爍眼裏至少明亮了一個色度。
“宋之楠……”徐爍站在客廳就那麽愣愣地望着他,半響後才像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把自己額上的發,直揉到淩亂才放手,“你什麽時候起的?”
“一小時前。”宋之楠看了眼時間将盤子放下,“奶奶吃完已經去餐館了,你也趕緊。”
昨晚上徐爍失眠得差點做噩夢,今早上見到這樣的宋之楠心裏又暖得一塌糊塗,眼眶都有點澀意了。
這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原還想着過了一晚上今天該如何相處,沒承想宋之楠居然早起做了頓早餐,徐爍相信奶奶一定和自己是一樣的反應,宋之楠還是曾經的宋之楠,還是他徐爍的宋之楠。
他的宋之楠在想辦法安撫,譬如,做一頓早餐,多好的辦法。
徐爍只覺得自己耷拉在井壁的半個身子被這一頓簡簡單單早餐給拉了回來,踏在了實地上。
宋之楠就像是無時無刻不在捏着他的心髒。
見他催促,徐爍忙不急點頭,落座,“這都是你做的?”随後像是想起什麽,又問,“你吃了沒?”
宋之楠颔首,将牛奶推到他面前,“吃了。”
徐爍瞥過他骨節分明的指以及被推到面前的牛奶,眼內的澀意再次湧起,不再作聲,一把攥過筷子将翠綠的蔬菜塞進嘴裏,狼吞虎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