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游園
本名自然是不能用的,當步羨音問起時,蘇青信手拈來,杜撰了個叫“淑幼蘭”的假身份。
步羨音受了藺影之托來帶她四處走走,蘇青以低眉順首的溫順狀跟在後面,更多的心思落在這張與蘇莫如出一轍的臉上。實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因為蘇莫是個啞巴,就連她這個自小将他帶大的人也幾乎分辨不清這兩人的區別。他與蘇莫之間,一定有着某種關聯。
蘇青加快步子小跑了兩步,與步羨音并肩走着,不動聲色地打探:“不知步公子家住何方,是哪裏人士?”
步羨音停下了步子,回眸看來,忽然問道:“淑姑娘今年芳齡幾何?”
蘇青困惑:“問這做什麽?”
步羨音溫潤至極地一笑,儒雅得體:“我只是覺得以姑娘的年紀,老牛吃嫩草恐怕不大妥當。”
老牛?嫩草?蘇青一下子噎住,額前的青筋微微一觸,強忍怒意瞥開眼去,才沒往這張笑顏如玉的面容一拳揍去。不想透露給她就直說,有必要這樣拐彎抹角地攻擊她的年齡?雖說她确實比步羨音虛長了幾歲,但不輪擺到哪都是如花似玉的年華,怎麽也不該稱上一個“老”字!
步羨音仿似沒看到她的臉色,依舊不徐不緩地往前走去。
過了不一會,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喧鬧,他步子一頓,循聲走了過去。
蘇青跟着步羨音一前一後走進了側面不遠的院中,遙遙便有盆栽陶器接二連三地從屋子裏抛出,在院裏摔了一地碎片。綿延不絕的哭聲格外響亮得鋪滿整個院子,顯得格外不依不饒,還夾雜着聲嘶力竭的質問:“浮生你太過分了!前日明明說好的要把《玉梅譜》給我,怎麽可以說送就送了?”
另一個聲音顯得有些無奈,幽幽地道:“哎呀哎呀,你就別哭了。都說了是王爺讓我交給燕蕪的。他年紀小,修習這個劍法正好,你硬要怪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你別真拿我當小孩哄,你前些日子常去那個燕蕪的院子,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啧啧啧,什麽叫拿你當小孩哄,你本來不就是個小孩嗎?”
“晏!浮!生!”暴怒的哭吼驟起,只聽“嘭”地一聲巨響,一團巨大的影子從門內飛旋而出。
蘇青愣神間只覺這團黑影朝自己越飛越近,隐隐有劇烈的風聲,忽然被步羨音輕描淡寫得往後一拉,剛跌撞得退了幾步。一擡頭,恰好看到那只檀木圓桌在她腳尖的位置轟然鎮裂了幾塊巨磚,木屑四散地濺了一地,瞬間支離破碎。
後知後覺,驚了一聲冷汗出來。
“年紀不大,脾氣倒是不小。我看以後也別主什麽事了,何處需要拆房,直接把你派去就是。”步羨音的一句話,讓前一刻還暴躁至極的争執瞬間寂靜了下來。
不多會,從屋裏走出一個男子,視線懶洋洋地掠過,輕輕笑了起來:“喲,羨音這是帶人游園呢?我就說王爺帶回來的女人怎可能像白芷說的那麽不堪,未施粉黛就這麽妖嬈動人,确是一等一的品相。換成是我,都忍不住要多看上兩眼。”
美至極則近妖。看到他時,蘇青的腦海裏莫名閃過這樣一句話,還沒來得及細品,便見從男子身後又鑽出一個小孩的腦袋來,卻是更加的可愛誘人。
因為剛才的嚎啕大哭,那雙眼睛顯得有些微紅,白玉娃娃面上還帶着幾分委屈的神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許久,忽然開口道:“都還沒我們家浮生長得好看,丢出去當粗使丫鬟還差不多。”
蘇青把已經到嘴邊的誇贊話語瞬間又咽了回去。
步羨音透過跌落的房門看到屋裏狼狽不堪的情形,拎着衣襟把小孩提到面前,雙眸平視:“季巒,這是你月裏拆的第五次房子。如果你的個頭能和脾氣一樣漲勢,或許我會更高興一些。”說完擡手随便地一丢,瞥了眼把季巒牢牢接在懷裏的晏浮生,道:“若我沒記錯,你們的月俸已經沒有了,沒錢修葺也不錯,正好多吹點冷風靜靜腦子。”
季巒不服:“才五次就不夠用了?這不可能!”
步羨音道:“夠不夠用都是我說了算,可不可能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季巒氣得從晏浮生的懷裏跳了下來,在地上來回繞了好幾圈,忽然擡起頭來:“我們來比扳手腕,誰贏了就聽誰的。”
步羨音懶洋洋地擡了擡眼睫:“你怎麽不幹脆跟我比拆房子?”
季巒一噎,臉色更黑了。
蘇青終于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來,一擡頭觸上季巒惡狠狠瞪來的視線,掩飾地輕咳一聲,周旋道:“步公子,對小孩何必這樣苛責。這幾日夜寒露重的,要是讓小公子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步羨音淡淡看了她一眼,蘇青依稀覺得這眼神裏隐含深意,正疑惑間,便聽一聲怒吼:“誰是小孩?誰是小公子?我哪裏看起來小了!別以為你是王爺的女人,爺我就真的不敢動你!”
“阿巒你別亂來!”
晏浮生見勢不對想要阻止,然而季巒已經像撕紙片一樣,一手扯下了另外半扇僅存的門扉,擡手朝蘇青的方向狠狠擲去。
過大的力量下掀起一陣急劇的狂風,蘇青還沒回神,整個人就已被吹飛了起來,眼前景致淩亂,足足十餘米後才重新跌落回地面。
“嘶——!”蘇青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覺得劇痛過後只覺得整個屁股都已經開花了。耳邊呼嘯的風好不容易停下,一擡頭看到身邊深深插陷在石磚地裏的門扉,臉色微微一僵,頓時感覺自己全身上下……已經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這種麻木的空白感,一直持續到從院子裏出來。
背後還落有如怨如艾的視線,蘇青心裏愈發凄楚,這小孩居然還委屈上勁了,受傷的明明是她好不好?
誰能想到這季巒個頭看起來明明不過八歲的樣子,居然有這麽一身的怪力氣!原本她還以為先前的桌子是晏浮生甩出的,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季巒鬧脾氣亂丢東西的結果。真是白瞎了這可愛誘人的好皮囊,這小屁孩子不止力氣大,脾氣還壞,以後再碰到他可更要留點心。
蘇青拖着裂成幾瓣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在後頭走着,留意到步羨音嘴角這紮眼至極的弧度,心裏不由騰起一股怨氣:“步公子,你剛才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現在這樣幸災樂禍是不是有些過分?”
步羨音回頭:“哦,是嗎?”
蘇青臉黑:“難道不是?”
步羨音溫溫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是好意讓姑娘長個記性,以後在這後府中要記得謹言慎行,要不然連發善心替你收屍的人都未必會有。”他微仰頭,下颌落上些許斑駁的光影,望着遠處的樓閣聲調淡緩:“後府九院,每院裏住有兩到三人,可不是每一個都像季巒這樣好脾氣的。”
這個小屁孩哪裏好脾氣了?蘇青聞言唇角狠狠一抽,揉着屁股再品味這話中含義,感覺屁股上的痛覺隐隐泛到心口開始鑽疼了起來。聽步羨音的意思,看來這攝政王府中,恐怕還存在着更不好相處的角色。
又走了兩步,蘇青有些好奇地問:“步公子是和何人共住一院的?”
步羨音道:“一塊冷漠死板又無趣的冰塊。”
蘇青驚嘆,這形容聽起來倒像是個妙人。
步羨音瞥了眼她的神色,悠悠補了一句:“他的脾氣就不太好。淑姑娘如果喜歡,也可以多來走動走動。”
如果季巒算是好脾氣,那脾氣不好得是個什麽樣的性子……
蘇青臉色頓時一沉,忙道:“步公子不必這麽客氣。”
“這裏就是我的住處。”步羨音在一處庭院門前駐足,回頭看着她輕笑,“可要進去看看?”
庭院裏綠蔭蔥蔥,較季巒那邊稀疏寒碜的模樣,不知道要好上多少。高低不一的亭臺樓閣鱗次栉比,一眼看去,倒多有幾分古色古香的意境。此時閣樓上站着一人,白衣輕揚,遙遙看去的身影有些清瘦,執笛輕吟,風起衣揚,仿佛随時欲乘風而去。
此情此景不似人間可見,卻因蘇青認出這人是在門口時羞辱他的病少年白芷,硬生生被她打上了七分折扣。她當然沒有自取其辱的興趣愛好,對步羨音顯然只是客套的邀請,随口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道:“還是不要打擾這位公子的雅興了。”
步羨音垂眸一笑,也不揭穿。
正交談間遠遠跑來個丫鬟,給步羨音行了個禮,轉身對蘇青道:“姑娘,王爺傳你去墨堂。”
“王爺傳我?”蘇青眼睛頓時一亮,忙道,“勞煩這位姐姐稍等!”說着一把抓住了步羨音的袖子,問:“步公子,你可知道哪裏能找到水粉胭脂?”
步羨音微愣後輕笑:“淑姑娘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