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驚夜
蘇青把昏迷不醒的棱仿拖回了茅屋,奈何這間屋子實在有些太幹淨了,随便一眼看去就一覽無餘,她四下打量了一下,最後瞅準了空蕩蕩的床底。雖然還沒來得及打掃髒是髒了點,但好歹算是個可以藏人的地方。
蘇青狠狠地踹了幾腳,才硬是把棱仿給塞進了那個狹隘空間裏。剛大功告成松了口氣,就遙遙聽到一些漸漸臨近的腳步聲,透過镂空的門板,可以依稀看到陸續湧來的那些侍衛。眼底笑意一閃而過,也沒多想,她不慌不忙地開始寬衣解帶。
步聲在門外不遠的地方停下,蘇青恰到時機地轉過身去。
她寬衣的姿勢停滞在那,衣襟微散,青絲如綢緞般柔軟地垂在如脂的玉肩上,輕衣松散,與站在門口的人四目而對,雙雙愣在當場。
一屋子旖旎的春|色,讓少年老成的藺影難得地全身僵硬了一下,直愣愣地轉過身去,還沒開口說什麽,就聽到屋裏“啊”地一聲尖叫響徹天地:“色狼啊——!”
藺影的嘴角猛然一抽。
停步在不遠處的隊列,各人的臉色均是異樣的色彩紛呈,偶爾漏出幾聲憋笑。藺影整張臉上異樣的紅暈頓時漸漸低沉,狠狠擡眼瞪去,所有人頓時滿臉肅穆地端立當場。只是因為憋得太過痛苦,一個個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扭曲。
這廂蘇青衣衫不整地推門而出,不待藺影解釋,當着他的面就是一頓哭罵:“好你個藺影,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喜歡奴家就堂堂正正地說出來,居然還做出這種偷看的勾當來,真是恬不知恥!”
藺影怒道:“喜歡你?簡直癡人說夢!我追趕逃犯來此,誰能知道你居然正在……正在……”
“正在寬衣!”蘇青一口接下了他的話語,低頭啜泣地哭了起來,“你看到了對不對!你果然看到了!你居然偷看了奴家寬衣,奴家以後還要怎麽出去見人,奴家的清白就此沒了……還追趕逃犯,逃犯怎麽會來這種偏遠的地方,分明就是托辭!托辭!”
有人已經憋不住笑出聲來,藺影的臉色頓時更黑了:“你少信口雌黃,你的衣服根本沒脫下來,哪有毀你清白!”
蘇青得理不饒人地繼續哭訴:“聽聽,聽聽,莫不是還沒開始脫衣服讓你失望了?小小年紀就做出這等好事,長大了還得了!今日禍害了奴家一個,明日遲早還想着禍害別家姑娘去。這等人面獸心,奴家真真是看錯了你!”
他人面獸心?她看錯了他?藺影怒極地看了她半晌,嘴角觸了又觸,最後居然找不出半句解釋的話來,只能忿忿地一甩衣袖,黑着臉轉身就走:“還杵在這裏做什麽,全都跟我走!逃犯受了重傷應該跑不遠,還不趕緊去別地方繼續搜!”身後的哭聲依舊好像綿延不絕地漏入耳裏,讓他只覺得整個頭都難以抑制地疼了起來。
蘇青在原地看着他們走遠,才面色悠然地擦了擦眼角,大搖大擺地走回了屋裏。
跟老娘比手段?呵,藺影這種年輕氣盛的少年郎畢竟還嫩了點。
藺影一時半會絕對不會再來這裏給自己添堵,一千兩銀票唾手可得,蘇青感到很是高興。盯着黑漆漆的床底看了半天,她又不由搖頭嘆息,怎麽也沒想到棱仿居然是越獄出來的。照姑射城在他們少主帶領下散發的那股極度自命清高的氣息,現在居然開始跟朝廷扯上關系,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一想到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少主閣下,蘇青的心情頓時又不好了起來。她心情一不好,就有再次漲價的沖動。姑射城是什麽地方,裏面的人命比外頭的那些賤命可金貴着呢,一萬兩哪夠啊,這不擺明了小瞧人嗎!
床底下依稀有了些動靜,隐隐傳來一聲低沉的悶哼,蘇青抱着身子坐在嘎吱直響的藤椅上,眯長了眼睛看着慢慢探出來的那個腦袋,哂笑:“醒的還挺快,我還以為要等明天早上了呢。”
這張木床太過窄小,棱仿掙了一半就卡在了哪裏,疑惑地擡眼瞅着蘇青:“蘇姑娘,你是怎麽把我弄進去的?”
蘇青默不作聲作了兩下踹的動作,在他黑沉的臉色下,曼聲道:“也不坑你。踹進去一萬兩,拖出來也是一萬兩。”
“……”果然是他認識的那個蘇姑娘,乘火打劫這種事永遠做得得心應手。棱仿默默又用力掙脫了兩下,依舊無濟于事,只能認命道:“成交。”
“好嘞。”蘇青笑眯眯地去搭把手,也不管棱仿是否身上有傷,在那副龇牙咧嘴痛得直哆嗦的表情下,把他硬生生給拽斷了幾根肋骨,才從床底下拯救出來。看着他蹲坐在地上一直喘着粗氣,有些嫌棄地道:“暫時不會有人來這裏搜查了,你怎麽還不走?”
棱仿苦笑:“蘇姑娘,我們好歹舊識一場,你就不能……”
“不能。”蘇青打斷了他的話,垂着眼懶洋洋地看着他,“我跟你們姑射城并不熟,跟你家少主更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意關系,甚至看他很不順眼。想攀交情,可以,明碼标價,要我親自送你出王府,拿一百萬兩來。”
棱仿的嘴角狠狠一抽,肚子應景地“咕嚕”叫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問:“那如果想托蘇姑娘弄些吃食呢?”
“噢,那便宜多了。”棱仿聞言,稍稍松了口氣,卻聽蘇青淡淡地道,“也就收你一萬兩吧。”他身子一歪,“咔嚓”一下閃到了老腰,疼地不由落出了幾滴眼淚來。确實,跟那一百萬兩天價比起來,這回還真是便宜多了……
此時已到了夜半的時候,周圍一片寂靜,後府遙遙看去,只有廊道上斑駁的燈火,在清風裏忽明忽暗。蘇青把白日裏留下的玲珑糕找了出來,整整齊齊地用巾帕包好後藏進懷裏,就又蹑手蹑腳地往回走去。
今日下來一共三萬兩,這波不虧。正這樣心情愉悅地想着,不遠的灌木叢忽然一陣異樣的動靜,蘇青的步子不由微微一頓,然後飛速地加快了步子。這深更半夜的絕對不會遇到什麽好東西,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灌木叢片刻後靜了下來,然後聲響驟然淩冽,仿似有什麽在裏面狂蹿,積得層層沙土飛揚,一路正是朝着她的方向。
這是什麽東西!蘇青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拔腿就跑。
棱仿還在茅屋裏,現在回去要是驚動了其他人那才叫死無全屍。
蘇青無處可去,一咬牙,就幹脆往燈火通明的方向跑去,後頭的那東西四肢奔走的卻是極快,片刻間已經越來越近。氣喘籲籲間,依稀想起顧淵似乎提醒過她晚上不要出門,難道就是因為這個鬼東西?
“淑姑娘!”
寂靜間聽到一聲呼喊,蘇青一擡頭看到了往這邊趕來的晏浮生,不由有些喜出望外,撒腿就朝他的方向跑去。誰料樂極生悲,一腳在亭前的石階上踩空,向前摔的瞬間,懷裏的玲珑糕頓時在空中落地有如仙女散花。
身後只聽一陣破裂的淩風,那個疾奔的影子直直朝她撲了過來。
晏浮生遙遙地大喊了一聲:“快閃開!”
蘇青下意識地往側面慌忙連打了幾個滾,一擡頭,卻見那東西徑直撞上了柱子,然後,整個亭子就這麽硬生生地被撞歪了一半。
這怪力……借着燈火,她終于稍稍看清了一些。這一看,臉色頓時難看到了谷底——那個蹲在地上一爪一把玲珑糕,吃得正甚是歡脫的,不是季巒還能有誰?
蘇青剛想說什麽,只見季巒已經吃完了糕點,抿着唇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上的甜味,忽然又轉向她來。看到那雙空洞無任何情緒的眼睛,她咧了咧嘴角,忽然說不出話來了。這樣的神色,跟平日裏完全不同,就像是靈魂出竅一樣。此時的腦海裏,無由地閃出三個字來:夜游症?
晏浮生見她呆在那久久不懂,慌忙喊道:“淑姑娘快跑,阿巒晚上從不認人,他會殺了你的!”
怎麽不早說!蘇青聞言才驟然回神,想要跑開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季巒一手劈倒了旁邊的巨樹,面露兇意地朝她飛撲而來。猛然間就被撞倒在地,屁股難免生疼,她有些認命地閉上眼去,懷裏驟然一沉,接下去卻沒有預料中被撕裂的劇痛。
過了片刻,心有餘悸地慢慢睜開眼來,只見季巒蜷着身子縮在她的懷裏,滿臉很是舒适的神色,不時還吸着鼻尖嗅一嗅,好像很是滿意她身上的味道。
擡頭看向匆匆跑來的晏浮生,蘇青臉色微有難看地指了指懷裏像極野貓的小屁孩,沉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晏浮生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奇道:“阿巒好像很喜歡你。”
好像為了證實他的話般,季巒毫無預兆地忽然擡頭,湊到蘇青的臉前懶懶散散地舔了一口,然後在她有些石化的姿勢下又往懷裏蹭了蹭。
這臭小子居然吃她豆腐?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蘇青臉色變了數變,揚手想要一巴掌抽去,卻被晏浮生一把攔住。他眉目微揚,好意地輕聲提醒:“淑姑娘三思,阿巒的起床氣更吓人。”
看了眼那搖搖欲墜的涼亭,蘇青面無表情地把舉起的手又收了回來。
晏浮生小心翼翼地抱起淺淺睡去的季巒,似是感慨地留下一句話來:“哎呀呀,看來我們後府的廚子,終于不用再換了……”
這句話她倒是聽懂了。
所以,那些倒黴廚子都是因為撞上了夜游的季巒,才一命嗚呼的?
回到茅屋時,蘇青依舊冷着一張臉,沒好氣地把僅存的兩塊玲珑糕丢進棱仿懷裏,沉聲道:“漲價了,兩塊五萬兩!吃完速度給老娘走人。”
說完,也不看他那瞬間僵硬的臉色,一蓋被子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