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知
蘇青在回來的路上,遙遙看到覃姑拄着那根拐杖在院子裏曬太陽,便忍不住湊上去打了個招呼。
覃姑連眼睛都沒睜,淡淡地“嗯”了聲顯然沒有多搭理她的意思。
蘇青在那膩了會,忍不住開口打探:“覃姑你在王府裏住了這麽久,可清楚王爺口味?”
“你要給王爺備膳?”覃姑這才擡起眼來,見她連連點頭,滿臉褶皺微微一擰,就又閉上了眼去,語調慵懶,“要說我們王爺喜歡什麽口味,該是,看他心情而定。”
蘇青:“……”
得,還是要自己回去慢慢琢磨。
蘇青一轉身進了廚房,到了傍晚時分才從一堆柴火裏鑽出來,忙裏偷閑地去換了身衣服。夕陽漸落,丫鬟們陸續來廚房領後府九院的菜肴,她作了簡單的裝扮,也将晚膳給顧淵送去。
經過幾天的考量,蘇青幾乎已經放棄了從容貌上對顧淵進行攻克。很顯然,這個男人對女人的長相絲毫沒有興趣,甚至對女人是否有興趣也有待考量,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倒難得對自己的手藝有了些念想。與其執着要證實向來自恃的顏值,倒不如着手撩撥撩撥他的胃,要知道這也是抓住男人心的一大捷徑。因此,今日給顧淵的晚膳是經過單獨烹制的,可謂下足了功夫。
蘇青到門口時,恰好撞見了從屋裏走出的兩人。
藺影看到她後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露出了與往日一樣不屑一顧的神色。旁邊的季巒臉色本來也不怎麽好看,但吸了吸鼻尖後,忽然湊到了她帶來的食盒旁邊嗅了嗅:“女人,這裏頭裝了什麽,聞起來倒還挺香。”
蘇青深知這小屁孩的不好惹,微不可識地向身後護了護食,答道:“這是給王爺的晚膳。”
季巒擡頭看了眼蘇青:“聽說你來後府當廚娘了?那今天中午小爺府裏的飯菜也是你做的?”
蘇青警惕地點了點頭。
季巒的眼睛亮了下,還想說什麽,藺影已經沉着一張臉拖起他就往外走去,語調顯然不悅:“除了吃還知道什麽,滾回去幹正事!”
季巒有想反抗,卻被反手一把制住,如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貓一樣被拎了出去。這一身力氣就像被完全卸了去,在藺影面前顯得毫無招架之力。遙遙的,是忍無可忍的一聲爆吼:“藺影你給小爺我放手!信不信哪天爺我拆了你的屋子!”
藺影冷冷一笑:“你要敢拆我屋子,我就把你跟晏浮生的骨頭全給拆了去喂狗。”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怕了,季巒居然真的就沒了聲響。
不得不說,一物降一物。
蘇青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們走遠,稍稍靜了靜心神,輕敲了下門,道:“王爺,晚膳來了。”聽顧淵說了聲“進來”,才推門進屋。
一張木案,上面兩盞燭臺,周圍的書架上放滿了年代久遠的古籍,書香旖旎。顧淵正在案邊看折子,旁側的書簡厚厚地疊地如一座小山,蓋住了些許燭光,半面容顏忽明忽暗地愈發讓人難以探究。他的神色淺淡,并沒有因她的來到受到半點打擾。
蘇青本就善于察言觀色,此時也不打擾,輕手輕腳地将飯菜從食盒裏一一端出擱到桌上,見顧淵依舊是抿唇深思的模樣,便退到一旁安靜地候着。
天色漸漸暗下,靠着牆壁感到微疲,忍不住有些犯困。蘇青無意中一擡頭,恰見顧淵起身,到了嘴邊的哈欠頓時被她強咽了回去。依然是低首的恭敬姿态,只是有意往旁側偏了幾分,就讓自己弧度好看的側言恰到好處地露在了燭光之下。
顧淵視線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掠過,舉杯飲了一口,道:“這酒淡了些。”
蘇青道:“奴家為王爺備的晚膳,就是配這竹葉青最好。”
顧淵道:“此話何解?”
蘇青俯身替顧淵又斟上一杯,纖指細如蔥根,捏着酒杯遞到他的面前,盈盈一指:“王爺不妨試試這盤‘潋滟芳菲’。”
顧淵試吃了一口,再品清酒果然舒爽很多,終于朝她看來,意味不明地一笑:“有點意思。”
蘇青在他的注視下垂首,略顯受寵若驚地應道:“午時聽步公子說起王爺今日食欲不佳,奴家回去一想,應是飲酒過多所致,這才會鬥膽一試。這些菜肴一可清潤脾肺,二可慣飲清酒而避烈酒。王爺的身子本是長年累月疲累所致,奴家所制皆有藥膳功效,若王爺能長期食用,那是更好不過了。”
“這麽一說,本王道是該讓淑姑娘幫忙好好調理了。”顧淵的視線落在她有些局促的面容間,指尖輕敲着桌面,意味深長地勾起了唇角。一個慣于戴上各種面具的女人,有些時候,倒的确能讓他産生幾分興趣。
今日蘇青的本意不過是想先引起此人的注意,見目的達成,便溫順地在旁側斂眉收息,淺笑不語。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往往欲速則不達,在顧淵這種地位的男人身上更是如此。她可以感覺到一抹淡淡的視線在身上掠過,這樣的探究下,粉黛微施的眉目顯得愈發收斂。
兩相無言地吃完了飯,顧淵看着蘇青将碗筷收拾幹淨,就在她告退離開的時候,忽然開口:“城西山上的那些賊匪,本王已經讓藺影帶人去清剿幹淨了。”
蘇青剛邁出房門的步子微微一頓,回頭恰好對上那抹深邃銳利的視線,眼簾一垂蓋住了一閃而過的慌亂,臉上瞬間泛上一股解恨的釋然,道:“謝王爺為奴家報仇雪恨!”款款欠身道謝,為顯真實,還裝腔作勢地擡袖拭了拭幹燥的眼角。
“不客氣。”顧淵語調平淡,“夜深了,淑姑娘如果惜命的話,晚上還是不要在後府到處走動為好。”
最後一句話,仿似意味深長。
蘇青卻有些心不在焉,畢恭畢敬地抱着食盒退了出去。
剛走出院子,她滿臉戚戚的神色就頃刻間一掃而空,痛心疾首地雙手合十,朝着天上的月亮連連叩拜:“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城西的賊匪大哥,希望你們能早登極樂!小女子實在無意害你們性命,冤有頭債有主,殺你們的是顧淵,要找就記得去找他,可千萬別遷怒到我身上來……”
話是這麽說着,但畢竟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蘇青俯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兩個大禮,在冷風下縮了縮脖子,心有餘悸地往回走去。
清剿幹淨城西的賊匪。顧淵說得倒是輕描淡寫,誰又知道這背後是一場怎樣的腥風血雨?結結實實被斬殺的人沒有八十也得有五十,這血淋淋的人命在他的嘴裏說出,居然不過是一句毫無起伏“不客氣”。
這就是她需要去狠狠抛棄一次的男人,如果真的以這種方式替被他坑害過的人生生出口惡氣的話,估計不管她跑到天涯海角都會被抓回來碎屍萬段的吧?蘇青簡直要被自己這種舍己為人的偉大情懷給感動哭了。
回茅屋的一路,蘇青滿腦子都是那些就義的賊匪,正在心中狂念阿彌陀佛,忽然從暗處蹿出一個黑色的人影來,沒來得及回神已經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了脖子上。冰冷的刀刃在寒夜裏顯得格外森然,讓她不由更感凄涼。不會吧,報應來得這麽快?
這人的喘息聲格外沉重,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傷,語調也是低沉地泛着生冷:“你有兩個選擇,帶我出去或是死在這。”
換做平時,這俨然是要把人吓得花容失色的節奏,但話語一落入耳裏,卻讓蘇青不由有些愣神。
這聲音怎麽聽着有些熟悉?
一時半會她又不敢亂攀交情,便遲疑地扯了扯嘴角,試探地問:“這位壯士,你該不會是從姑射城來的吧?”
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子聞言不由一松,男子沙啞的語調帶上了幾分驚詫:“你是誰?”
是你個大頭鬼啊!蘇青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轉過頭去盯着蒙面下僅存的那雙黑眸,一字一頓道:“有沒有搞錯!你們姑射城的人都是屬狗的嗎?老娘在哪裏就跟到哪裏,還有完沒完了,棱仿?”
“蘇……蘇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裏?”男子看清她的面容後身子一晃,刀脫力地掉落在了地上。
“托你家少主的福,能讓我留下的地方,除了能賺大把大把的錢之外,還會有其他的原因嗎?”蘇青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樣,忍不住擰起了眉。喘息得這樣厲害,很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傷,而既然能受這樣重的傷,就表示他已經驚動到了王府裏的那些守衛。
想了片刻,蘇青慢悠悠地擡起了一根手指,唇角的笑漸漸濃郁了起來:“看在你家少主的面子上算你便宜些,一萬兩銀票救你一條命,可是劃算?”
眼前這個女人巧笑倩兮卻黑心黑肺,棱仿只覺胸口一陣翻湧,生生吐出一口血來,眼前黑影蓋過,就徹底昏了過去。
蘇青看了眼已經不省人事的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管怎麽樣也算舊識一場,勉為其難就當他這是默認了這場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