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爺
顧淵出門本來該算是件大事,不知為何偏偏安排在了攝政王府南面的側門。這裏離車水馬龍的大街相距甚遠,始終沒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幾個小厮匆匆碌碌地在那忙碌地搬着箱子,蘇青抱着所謂的行李在旁邊巴巴看着,不由默默嘆氣,兩相一比較,才更顯自己的寒酸。其實也曾想過好好收拾細軟,然而回到茅屋一看,除了幾件單薄的輕衣,實在沒有其他能讓她捎上的東西。現在包裹裏還藏了一些普用的藥材,這是她以途中方便給王爺烹制藥膳為由溜出去采購的,順道也給蘇莫通了個信。
蘇青挨着門口等了半天,才終于瞅到有人從府裏出來。
遠遠的先看到的是步羨音,旁邊的男子看不清長相,待走近了些看清那一身的裝束,她的身板不由的一挺,剛泛起的瞌睡頓時被壓了下去。雖然穿的不是官服,但那雙鑲金錦繡玉麟靴卻不是普通富貴人家可以穿得了的,這人擺在朝中,必是個不低于二品的大員。
蘇青畢恭畢敬地收拾起了心思在側面讓了讓,心裏卻不禁覺得有些有趣,這顧淵特地選了個側門出府,偏偏還找了個朝廷大官來送行,也不知道到底該說他是低調還是不低調。
兩人經過門前,皆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步子,然後那個男子便意味深長地“咦”了聲,問道:“莫非這位就是要跟王爺同去的淑姑娘?”
步羨音笑了笑:“正是。”
留意到男子的視線落在身上,蘇青也不好裝沒看見,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道:“奴家見過這位大人。”
男子輕巧地免了她的禮,微微點頭道:“能讓王爺看上的女子果然氣質不凡,只是這一趟難免要苦了這位姑娘。”
怎麽這還沒出發就開始苦了她呢?蘇青被他說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及她開口,在旁的步羨音已經溫吞地接下話來:“弘大人謬贊了,能為王爺分憂這本就是淑姑娘的福氣,何來受苦一說?”
男子正是當朝內閣首輔弘子寧,此時似也覺察到自己失言,輕輕一笑,道:“步公子所言甚是,是本官太過憐香惜玉了。”
蘇青看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心裏越發驚疑。驚的是步羨音一個區區後府面首,居然能跟這位弘大人毫無芥蒂地相談甚歡,而對方竟也沒有半分鄙夷的神色,要說是礙于顧淵的面子,這位大人的演技也未免太過如火純清了些;疑的則是這趟出行他們莫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她,不然這字裏行間的,為何總讓她依稀感覺有些不安呢……
蘇青忍不住狐疑地看了眼步羨音,恰逢他也朝她這望來。視線相觸時她微微挑了挑眉,卻見步羨音意味深長地抿唇一笑,随即便慢悠悠地瞥開眼去。呼吸一噎下她難免有些氣結,頓時對自己的懷疑愈發堅定了起來,本想找機會拉他過來細問,一擡頭恰見傾湧而出的一行人。
“憑什麽連燕蕪都可以跟去,我偏偏得留下來?”甚是暴躁的一聲怒吼,不用看也知道是季巒那位暴脾氣的小爺。
晏浮生在旁邊笑盈盈地連哄帶騙:“燕蕪是去給王爺當書童的,阿巒你這麽金貴的氣質,走出去告訴別人只是個身份低微的書童,也不能有誰信呀,你說對不對?”
季巒冷哼一聲,不悅道:“給小爺另外新安排個身份不就行了,王爺這次不是要喬裝成了富商嗎?就讓小爺我扮作王爺的私生子同行多合适!”
“噗!”蘇青一個沒忍住噴笑了出來,心裏頓時警鈴大作,大喊糟糕。
果然,季巒聞聲看來,臉色頓時又難看了不少,指着她大叫道:“居然連這個女人都能跟去?這可不行,小爺我一定得去!”
晏浮生實在沒轍了,只能雙手一撒,滿是無辜地看向步羨音。
“弘大人還在這裏看着呢,你這撒潑的樣子跟外頭的地痞流氓有什麽兩樣?”步羨音看了季巒一眼,漫不經心地指了指旁邊一直噤聲不語的那個小童,道,“你什麽時候也能跟燕蕪一樣乖巧,什麽時候就能帶你出府。成天在外面鬧事讓人給你擦屁股,還指望帶你遠行?同是後府裏的人,可沒聽說過誰能管誰叫爺的。”
蘇青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書童打扮的小孩在衆人視線下羞得臉色微紅。他長得本就格外精巧,此時微窘的神态更是惹人憐愛至極。這個叫燕蕪的少年雖是跟季巒差不多身高,卻更添了幾分孩童該有的柔弱矜羞,頓時讓人覺得親昵不少。
季巒被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幹脆開始就地撒潑:“我不管!我不服!就燕蕪那三腳貓功夫也能出行,為什麽小爺我就不能去?”
話音未落,遙遙有人平淡地答了一句:“本王親定的人,倒想看看誰有意見。”
話音入耳,周圍頓時一靜。
季巒全身一個機靈,驀地耷拉着腦袋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裏,哪還有半分趾高氣揚的樣子。
顧淵經過時垂眸看了他一眼:“過陣子自有任務給你跟晏浮生,若再不受教,小心關去暗室。”
季巒聽到“任務”時眼睛微微一亮,頓時心滿意足地沒再吱聲。
跟弘子寧交待幾句,顧淵回身向周圍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了蘇青的身上,眉心微微一蹙,吩咐道:“藺影,上城北的緞莊買幾套女子的錦衣帶上。”
蘇青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身上,這分明是在嫌她寒碜。
藺影回道:“王爺,現在馬上就要出發了,這量尺寸選衣服的多麻煩啊!一來一回還指不定要耽擱上多少個時間,何必費這事。”
“把莊內每個款式每個尺寸的衣服都買上一套,用不了多少功夫。”顧淵掀簾進了車廂,過了片刻,傳出一句話來,“帶她上車。”
蘇青自然知道顧淵是在說她,下意識拉長了脖子往車隊後頭望去。
藺影見她半天沒個動靜,不由瞪她:“還杵在這裏做什麽,沒聽到王爺叫你上車嗎?”
蘇青道:“可今日好像沒有牛車啊……”
藺影強忍頭疼深吸了口氣,才讓語調平靜了些:“誰讓你坐牛車了?王爺這是讓你上馬車!”
蘇青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麽快就有了坐馬車的待遇,不禁有些受寵若驚。愣愣地站了片刻才蹑手蹑腳地爬進馬車,在顧淵的注視下正琢磨着該說點什麽感恩戴德的話,便聽他道:“随後幾日記得叫我老爺。”
“是,老爺。”蘇青俏生生地叫了一聲,卻見顧淵已經閉上了眼眸不再看她。
照理說此時她是該安靜地做一個溫婉體貼的侍妾,奈何心頭的問題實在萦繞了太久,讓她不禁想要弄個明白。斟酌了片刻,直到馬車開始辘辘前行,終于開口問道:“老爺,關于這次出行,您就沒有什麽想要交待的嗎?”
顧淵依舊靠着軟塌小憩,不為所動。
蘇青等了片刻沒見回應,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忍不住開始打量他的睡容。光從容貌而言,難得有人能像顧淵這樣長了一張經得起萬般挑剔的臉,只可惜經年累月處在權勢頂峰,太過喜怒不形于色,難免會使人敬而遠之。
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簡直禁欲至極,不得不說,可惜了一張好臉。
蘇青這樣想着,忍不住甚是惋惜地搖了搖頭,不料此時顧淵的雙眸忽然睜開,恰好四目相對。這樣清冷的視線落入眸底,仿佛直刺入心,她只感到全身一哆嗦,慌忙移開眼去。
顧淵的眼睫微微一觸,便又垂了下去,唇角微顯玩味地抿起,問:“你想知道什麽?”
蘇青見他有了松口的意思,忙轉回身來,道:“老爺想透露給奴家的,奴家自然都想知道。”
顧淵道:“我現在的身份是一名富商,而你,只需要做我最疼愛的侍妾,就這麽簡單。”
蘇青在這樣的交待後,愈發狐疑了起來,繼續拐彎抹角地問道:“奴家可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要是奴家一不小心壞了老爺的好事,那就大大不妙了。”
顧淵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了什麽:“也對。”
蘇青正豎起耳朵準備靜聞其詳,卻忽然被一把拉了過去。片刻間只聞一股撲面而來的檀香氣息,夾雜着淺淡卻極醉人的酒味,貼在耳邊的是胸膛平穩的跳動聲,微微擡頭,是顧淵咫尺的眉目,以及淡淡的吐息:“傳聞中我應該與寵妾形影不離,你需要多習慣這種相處方式,不要露了馬腳。”
有那麽片刻,驟然失神,心跳依稀也驟然快了些許。
然後蘇青的眼睫似蝶翼般微微一垂,唇角的笑意逐漸濃郁,伸手靜靜地挽過他寬大的背脊,湊到他的耳邊輕描淡寫地琢了一口,眼裏便染上了盈盈的微光,巧笑顏兮:“這樣的話,老爺對奴家,可還滿意?”
車廂內忽然一片寂靜,然後才聽到顧淵一聲極淡的輕笑:“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