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控琴

泗水河環繞于圖州郡旁,曾被百姓引以為傲地視為聖潔之處。然而,自水患轟然爆發之後,一度成為民不聊生的禍源。現在雖已漸漸平息,河道兩旁也已經剩下一片荒蕪,濡濕的沼地帶着幹涸硬直的泥土,草木蕭瑟,寂寥至極。

這裏一改往日的繁華景象,已是無人問津許久。

然而,今日卻絡繹不絕地來了許多人,個個的手上提着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無一不是用一塊粗布将自己的面容牢牢地掩着,卻也依舊掩蓋不去因心神不安而透出的惶恐神色。

蘇青撥開守在外頭的官差望去,遙遙就看到顧淵站在河邊。

清風徐徐,吹得衣襟翩飛中微散了些許青絲,有一種說不出的綽約風姿。

她踩着一地的爛泥好不容易到了河邊,一回頭,便見荀月樓始終雲淡風輕地站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

這樣一路走來,此時她腳上的一雙鞋早已經滿是泥濘,就連旁邊的步羨音也難免髒了衣角,然而再看荀月樓那襲纖塵不染的白衣,眼裏忍不住露出幾分贊嘆來。

要怎麽說水仙花可以當那一城之主,這潔身自好的水平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就算稱之為天下一絕也毫不為過。

蘇青小心翼翼地繞過坑窪的泥地湊了過去,顧淵擡頭見她,随手遞過來一塊巾帕。

她莫名其妙地順手接過,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狐疑地擡頭看去,待看清那不遠處被衆人圍在中間的一堆東西,臉色頓時一白,頃刻間就有種異樣的感覺在胸前翻湧,陡然一轉身,就“嘔”地一聲吐了出來。

恰到好處地拿起巾帕來拭了拭嘴角,蘇青依舊有些心有餘悸,暗暗瞥了一眼顧淵,心裏不由有些吃味——這人!還真是貼心得緊!

這個時候沒人有心思去多理她,所有的心思幾乎都落在了河邊忙碌的人身上。

負責打撈的官差小心謹慎地又尋覓了一會,沒多久便又從泗水河裏掏起了一具沉重的東西。用盡力氣拖上岸來,就片刻不願多接觸地丢到了旁邊候着的架子上。

又一撥人将架子擡過來,如燙手山芋般,以最快的速度往地上堆在一處的地方一倒,“嗤”地一聲擠濺出些許水跡。

旁人的臉色均又更加難看了幾分。

藺影沉聲問道:“這是第幾具了?”

仵作正在旁邊忙地不可開交,聞言伸手從懷裏掏出記錄的冊子來。瞅了一眼新撈上來的屍體,又在上面加了一筆,答道:“回公子,已經是第八具屍體了。”

陳有為站在離得老遠的地方眺望着,面上愁雲慘淡,卻又戰戰兢兢地不敢上前。每有一具屍體被打撈的時候,他的身子就驟然哆嗦一下,帶着身上的肥肉上下一顫,看上去只覺抖得甚有節奏。

此時他的整個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不說在他管轄的地界莫名出現了這麽多的死屍,就說裏頭好幾具屍體就與他脫不了幹系。

雖然肢體零碎不堪,卻依稀可見的曾經光鮮靓麗的衣着,讓熟悉的人來看,不難猜出正是他名下萬芳樓在前不久失蹤的那幾個姑娘。初時那些姑娘患了病症,他為省錢,本意是命老鸨子将她們安排出去找個地方自生自滅,誰料關進空院沒幾天後再去探看,竟是一個都沒了蹤影。為此,他還特地派人到處找了好幾天。

這些女人雖然值錢,但死就死了,倒也沒讓他感到多少心疼。只是這些屍體突然出現的方式太過詭異,詭異到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然而最重要的還是,若是平時發現也就算了,他随便安排幾個人将這些屍體就地掩埋也就足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欺瞞過去,奈何現在卻是生生地在顧淵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根本做不得半點手腳。

眼眶裏的小眼珠子自溜溜地轉着,陳有為這當官多年已經許久沒用的腦子,史無前例地開始飛速地運轉着,想要為自己徹底撇清關系給編上一個說法。

藺影眉心微蹙,走到顧淵跟前道:“老爺,昨晚我們遇到的怪屍約莫有二十來個,現在卻只出現了八具屍體。這邊已經撈了許久,恐怕也撈不出更多的來了,這樣算起來,應該還有十來具屍體不知去向,你看我們今天……”

顧淵冷冷道:“再等等。”

這些屍體因為在水裏浸泡許久的緣故,已經顯得有些浮腫,光從表面上看不出半點體貌特征,只能從衣着上依稀做些簡單的辨識。其中有幾個粗衣勁裝的該是成年男人,另外幾個輕紗曼袖的無疑是妙齡女子,只是此時關節奄奄地垂落着,每一處都好似被人強行擰下一般,呈現這一股奇異扭曲的姿勢,堆成一團相互糾纏在那,說不出的古怪悚然。

蘇青在旁邊好不容易定下了神,卻也不敢再朝疊羅漢一般堆放在那的屍堆多看一眼。此時聽聞兩人之間的對話,略略一愣,問道:“難道,昨晚你們就已經見過這些東西了?”

說話時她稍稍挪了挪身子,不料一腳踩上松陷下去的石塊。

心神不寧下身子猛然一晃,就被顧淵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順勢往身邊帶了帶,幾乎就貼在了他的身邊。

步羨音擡了擡眼睫,對這幅情形視而不見地眺望向遠處,看着那一片靜谧的泗水河,說道:“昨日我與藺影二人尾随那些東西,借着夜色一路跟到了泗水河的上游,就看他們漸漸跟其他地方尋來的走屍彙到了一處,然後……”

蘇青暗暗咽了口口水,下意識順着他的語調問道:“然後發生了什麽?”

步羨音挑眉看了她一眼,笑道:“然後,我們聽到了一陣琴聲。很好聽的琴聲。”

蘇青下意識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夜深人靜,詭事橫生,在那荒郊野外又傳來不明來由的空幽琴聲。

光這麽一想,就忍不住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無意中擡了擡頭,卻見荀月樓不知何時也凝神聽着,眸色間不似平日的空靈無痕,而是帶上了些許極難察覺的驚訝神色,這讓她心裏難免有些詫異。

藺影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事來,臉色陡然地有些難看,眉頭緊蹙道:“當時那些東西突然暴走顯然就是因為聽了琴聲的關系,我們當時就應該留下來查清楚,現在倒好,平白無故地退了回來,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也就這樣斷了。”

“留下來?當時撫琴那人顯然已經發現了我們,你是準備留下來給這些東西當進攻用的活人靶子嗎?”步羨音悠悠地瞥了藺影一眼,手上的折扇順勢在他的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道,“當時你我在明而敵在暗,若還不退,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眼下這些屍體不就是正好的例子?很顯然,琴聲的主人只不過是在拿那些東西做一個試驗,而這一堆的屍體,就是試驗之後的失敗品。”

藺影嘴角隐隐一抽,尤有不甘道:“你怎知道我們就解決不了他們。”

步羨音回眸看他,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你說呢?”

藺影眸色一沉,顯然在心裏掙紮良久,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最終噤聲不語。

蘇青看了看兩人,多少有些明白過來昨晚發生的事來。

實在讓人沒想到,這些詭異至極的東西的背後,居然還有人操控?

在這樣詫異的信息中,她忍不住又回頭看向荀月樓,眉心微微擰了起來。

——看這朵水仙花剛才的反應,似乎是知道一些他們所不知道的事。

心裏正琢磨着,頭頂傳來了顧淵的聲音:“對于此事,荀少主可是有什麽看法?”

蘇青心頭一跳,知道剛才荀月樓的神色變化,到底是沒有逃過這個男人的眼睛。

荀月樓的視線悠悠地落在令人作嘔的屍堆上面,神色甚至沒有半點的晃動,眉心極淺地微微蹙起,道:“沒見過,但有些熟悉。”

沒見過顯然是說眼前的情形,那麽有些熟悉指的又是什麽?蘇青有些摸不着頭腦。

然而顧淵點了點頭,道:“百鳥門?”

荀月樓回頭看了他一眼,應道:“是。”

顧淵唇角微微勾起,冷冷地低笑一聲:“果然。”

蘇青在兩人打着的啞謎中間卻是愈發不明就裏,恍惚地轉頭看了一圈。

只見步羨音倒是一副了然的神色,藺影則跟她一樣是一臉懵逼的樣子。而旁邊的蘇莫,視線自始至終落在步羨音身上不曾移開過,恐怕連他們對話都不曾聽進去幾句。

蘇青愈發好奇得緊,只覺得心癢難耐,張了張嘴剛想問個清楚,邊聽那驗屍的仵作忽然間大叫了一聲,聲色仿似見了鬼一樣尖銳惶恐:“這些關節怎麽都是用線給連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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