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人邀功一般将那兜紅棗捧給顧瀾看,奶娘在一旁驚訝的張大了嘴,顧瀾好看的細眉微微一挑,她甚至能想象出周廷焱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這個鎮北侯,未免也太別扭。

周廷焱讓下人傳完那句話就有些煩躁,他盯着桌案上被墨跡染壞了的紙,一雙劍眉皺的老高,把紙張揉成團扔在一旁,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

周順在一旁安靜磨墨,小心伺候着,就怕一不小心惹了渾身不對勁的主子,在收拾了一堆廢紙之後,那人終于撂下了筆,臉色更加臭,乜了他一眼:“出去,在這站什麽樁?”

忽然被遷怒的周順茫然的看着手裏,敢情在這磨了半天墨,還是被嫌棄了,他應了一聲往書房門口走,主子又叫他站住,說:“可有人來過?”

“沒有。”周順回答的毫無遲疑,周廷焱的書房乃是重地,平常下人都不敢往這邊靠,需要站的遠遠的等着傳喚。周順回完話心裏就有那麽點明白了,主子不高興,那種期待落空的別扭感,他仔細回想,然後瞬間恍然大悟。

“主子,您讓人送去那些冬棗,夫人很高興,說晚上讓廚下煲湯等您一塊用。”

他說完就看見周廷焱淡淡瞟了他一眼,眉間稍微舒展,但矜持道:“再說吧。”

周順還沒研究完這是去還是不去,外頭就有下人來通傳,說是從通州府來了一封密信,他立時出門從送信的人手裏接過一封信和密匣,又讓書房外伺候的陳福領着人去拿賞錢。

周順回來将一個鎖住的密匣放在周廷焱面前的桌案上,又把信拆封展開遞給他,最後從信封中倒出一把鑰匙,周廷焱看完那封信,這些天胸中積攢的郁氣終于一掃而空,吩咐周順打開密匣,從裏面取出一個厚厚的賬本,從頭翻到尾,嘴角浮現一抹冷笑。

“聞禦史最近怎麽樣?”

“好着呢,家裏欠的債都還上了,夫人還生了個大胖小子。”

周廷焱微一挑眉,道:“把這賬本給他,讓他随意上奏,不必顧忌。”

他眼裏閃爍的冷光讓周順打了個寒噤,把那賬本收進密匣便找到書房附近隐藏起來的暗衛,耳語幾句,讓他把東西悄悄送到聞家。

午時,周廷焱讓人在偏廳擺了飯,吃完就吩咐周順備馬車,看那神情頗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架勢,周順讓下人把馬車趕到大門口,心裏替宮裏的小皇帝默哀了兩聲。

周廷焱出府是慣常的大場面,護衛齊齊出動,十幾個人前面開路,後面跟随,帝都那條長安大街上,百姓們每次看見必定抻着脖子看,就想知道這傳言中煞神一樣的人物究竟長什麽樣。

在一路圍觀中,馬車到了宮門口,周廷焱下車,一身藏黑色暗金雲紋錦袍在陽光下盡顯尊貴,氣勢懾人,再配上那張堪稱完美的冷淡俊臉,宮門口的守衛連個樣子都不做,躬身把人請了進去。誰都知道,周廷焱手裏有一塊先帝禦賜金牌,宮門随便進,皇帝随便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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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的皇室姓楚,小皇帝楚钰登基三載,還沒過十五歲生辰,正是最叛逆淘氣的年紀,又因為三歲喪母從小被先帝放到外祖家養,周老夫人一心疼愛外孫,寵溺過了頭,便給養的嬌慣了,幼時逃學貪玩,長大了文不成武不就。

嫡子長到九歲時,先帝覺得不能再放任下去,正好周廷焱從北疆回來,因為戰功卓著承襲了爵位,這位年紀能當他兒子的小舅子,先帝心裏十分喜愛,不因別的,他愛才,周廷焱自小聰敏過人,讀書習武,兵法謀略樣樣精通,年僅十六歲就敢帶着幾千騎兵偷襲羯族大營,最後還成功了,把不可一世的兵馬大元帥胡勒斬于馬下。

自從有了他,沒幾年大齊的邊境就太平了。

先帝把不成器的兒子交給他來管着,駕崩前還給了一塊金牌,說是楚钰敢不聽話,那就揍的他屁。股開花。

小皇帝楚钰因此分成了兩副面孔,見別人是張牙舞爪的老虎,見他舅舅就是一只瑟瑟發抖的乖貓。

景明宮裏,楚钰閑得無聊,逼着內侍與他搖骰子,賭大小,輸了拿錢,沒一會兒,楚钰面前放了一大堆散碎銀子,內侍們面如菜色,摸着空空如也的錢袋子哀求的看着他。

楚钰擺手:“無趣,朕不玩了。”

就等他說這句話呢,內侍們歡歡喜喜拿回自己的銀子,被總管高福攆出去了,楚钰撐着下巴,三天沒出宮鬼混,還不是怕那煞神心情不佳來找他的茬,早知道就不聽姓杜的了,如今困在宮裏真難受。

正想着,那邊一個內侍連滾帶爬跑進來,慌慌張張說:“皇上,鎮北侯進宮了。”

楚钰手一抖,下巴差點磕在桌子上,往邊上四處看看,最後身子一矮鑽進了那張紫檀木桌案底下,對高福說:“就說朕不在。”

高福點點頭,英勇就義一般到門口迎人去了。

“侯爺,皇上陪太妃娘娘說話去了。”他心想着,任鎮北侯再霸道,總不至于闖進後宮吧。

周廷焱冷眼看着他,把他看的緊張冒汗,方才說:“那便算了。”不等高福松一口氣,他冷冷一笑:“本侯再問你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

高福騎虎難下,這時被周順拉了一下,勸說道:“高公公,你可想好,那位是親外甥,頂多挨頓罵,你麽……”

未盡之言就不用再說了,都是明白人,高福笑臉迎人:“侯爺請,皇上在裏頭呢。”

楚钰貓在桌案下,聽到腳步聲,以為是高福回來了,屁。股先鑽出來,叫道:“朕腿麻,快來扶一把。”

沒等到高福來扶,四周靜默,一片壓抑的呼吸聲,楚钰意識到不對之前,屁。股先挨了一腳。

“哎呀。”他慘叫,其實不免有誇張的成分,但是叫痛比不吭聲有用,果然聽到一個冷漠的聲音:“起來,坐好。”

楚钰爬出來,面對周廷焱那張冷酷的臉,心裏忐忑。

“舅舅,有事啊?”

他覺着慌,還記得當朝賜婚時,周廷焱陰雲密布的臉色,随後就是長達一個月的不理不睬,說來也奇怪,他舅舅不管他了,他反而覺得玩什麽都沒意思了,像被遺棄在皇宮裏的小可憐。

周廷焱不悅:“你幾天沒上朝了?”

楚钰在心裏數了數,支支吾吾:“三四天。”看對面的人臉色不對,他改口:“七八天。”

“半個月。”周廷焱開口,冷如冰雕的臉因為怒氣有了一絲生動。

小皇帝把頭低下,乖乖認錯:“我再也不敢了。”然後偷偷擡眼看他:“舅舅,要不我把聖旨收回來,你說成嗎?”

本以為會迎來周廷焱一頓冷言冷語的嘲諷,誰知道他竟然只是訓斥一句:“不像話,君無戲言。”

楚钰心裏越發愧疚,舅舅也老大不小的了,娶了不想娶的女人一定很痛苦,而且兩家還有恩怨,長此以往說不定會抑郁成疾。

“那我再下一道聖旨,讓你和顧鸾和離。”

若是昨日之前,周廷焱倒真會考慮這個提議,不過現在……他沒告訴楚钰嫁過來的不是顧鸾,只是說道:“不必,留着吧,府裏不缺這一口飯。”他想起顧瀾那副孱弱的小身板,應當是吃不了多少的,便當做鳥雀之類的小寵養着,好過讓她折在顧遙之手裏。

想到此,他便問了一句:“趙太醫何時歸京?”

楚钰茫然不知,看向高福。

“趙太醫回家丁憂,說是這幾日就到帝都。”

“甚好,等他回來讓他去趟鎮北侯府。”

外面日頭西落,映出一片紅霞,周廷焱進宮多時,先被幾位輔臣拉着告狀,又來揪楚钰這煩人精,不想就耽誤到了這麽晚。想到那丫頭說要等他用晚飯,心裏又是有些隐秘高興,又是嫌棄,督促了楚钰兩句就要走。

“舅舅,你不留下吃飯?”楚钰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被抛棄一樣不甘心問道。

周廷焱回過頭,臉上雖然還是冷淡,但嘴角稍稍揚起那麽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略顯得意:“有人等着,算了。”

有人?誰啊?

楚钰心說:不對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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