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向來我行我素的鎮北侯自然不會管楚钰的想法,他腳步飛快,很快就帶着周順離開了皇宮,侯府侍衛們在宮門口等着,一行浩浩蕩蕩的回到鎮北侯府。
周廷焱下馬車時天已經黑了,他神色略有不快,埋怨那群拉着他告狀的老臣,又想着剛才給楚钰那腳似乎太輕了。
“這麽晚了?”他狀似不經意說道。
周順連忙會意,道:“夫人想必還等着。”
周廷焱點了點頭:“那就去看看吧。”說完一撩衣擺下了車,從侯府大門進去,繞着小道回到雪園,周順在前頭掌着燈,周廷焱走着路一擡頭就看到了上午顧瀾眼饞的那棵冬棗樹,他頓了頓,對周順吩咐:“回頭你讓人在雪園裏也栽幾棵果樹。”
周順驚得險些崴了腳,心說什麽情況,雪園剛建好的時候,裏頭是有不少應季的果樹的,但他們家侯爺嫌有蟲子,命人全給砍了,如今怎麽又要栽樹了?他心裏的疑惑只是一瞬,應聲道:“屬下記住了。”
“要這種冬棗樹,其餘的你去問夫人。”
“是,侯爺。”
周順偷偷伸手合上自己因驚訝而無法合攏的嘴。
兩人走到了小路盡頭,從月亮門進入雪園,周順眼尖的看見前面站着兩個身量嬌小的人,便停下腳步,周廷焱顯然也看見了,他挑了挑冷峻的眉,顧瀾帶着丫環臘月朝他走過來,行了個福禮。
“侯爺回來啦,可是餓了?”
女子看起來很怕冷,披了一件披風,手裏還抱着個暖爐,聲音有些明顯的發顫,但依然透着一股清新的甜。
周廷焱說不出是什麽感受,他這二十幾年還從沒有被一個女子等過,就連她娘也只是恪守規矩偶爾派嬷嬷來問一問,何曾有人在他深夜回府時,這般自然親切的問他是否餓了。
“嗯。”在心裏把這複雜難言的感覺壓下去,周廷焱只能含糊的嗯一聲,他靠近顧瀾,才發現她一直在發抖,一張白瓷一樣的小臉都凍出了幾分紅暈。
有這麽冷?她等了很久。周廷焱臉色微沉,訓道:“怕冷還敢出來。”他想到顧瀾的體弱,更加不高興,催促道:“快回去。”
若真是病了,晚間宮門下鑰,可不好請太醫,當然這些話他不會與顧瀾說,顧瀾睜着一雙水潤的眸子看他,那小模樣看起來特別可憐,逼得周廷焱轉過頭,伸出一只手臂給她,那意思讓她抱着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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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瀾臉上的表情僵硬一瞬,幸而在夜色下那飛快閃過的情緒無法察覺,她還以為周廷焱這樣的人,頂多把身上的外袍脫給她,誰知他叫她抱着他的手臂。顧瀾心想,都說鎮北侯不喜女子近身,看來傳言真是不可信。
這些念頭只在她腦子裏晃了晃,顧瀾小心的伸手要抱住那條看起來修長強健的手臂,可沒等她碰到男人的衣服,周廷焱便等得不耐煩,手臂向後一撈把還在茫然的顧瀾撈進懷裏,就這麽攬着她的肩膀往前走。
“看你瘦的,不知道的以為我周廷焱苛待妻子。”
顧瀾沒說話,從肩膀和後背處傳來的陣陣暖意,還有周廷焱說話時在她頭頂耳畔呼出的熱氣,這一切都讓她無法立刻做出反應,竟然糊裏糊塗就與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進了院子,周廷焱很自然的放開她,手掌不經意碰到了顧瀾的頭發,柔滑的觸感讓他無意間搓了搓手指,心裏更是對顧瀾的乖巧有些滿意。
她身上沒有其他女子亂七八糟的熏香,也不像尋常世家貴女那樣脾氣嬌縱,性格溫柔和順,除了有些軟弱,容易受欺負,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她如今嫁了他,誰敢讓他周廷焱的女人受委屈。
周廷焱越想那張冷臉上越是緩和,等進了小廳,顧瀾叫他淨手,他便接過她遞來的濕帕子,贊許的看了她一眼,顧瀾心裏詫異,周廷焱去了一趟皇宮,怎麽忽然就變得這麽……奇怪。
沒錯,就是奇怪,他仿佛一只愛占地盤的猛獸,方才不知道哪裏被觸動到了,顧瀾被他自顧自劃歸進了自己的領地,而周廷焱對待屬于自己的人,向來與他人不是一個标準,就比如此刻在他面前安靜等待的顧瀾,她做什麽都是順眼的,合他心意的。
顧瀾看他擦完手,問道:“侯爺,叫人擺飯嗎?”
周廷焱神色放松:“嗯。”
不一會兒,廚房的下人魚貫而入,一張圓桌上碗碟緊挨着擺的滿滿當當,顧瀾吃了一驚,明明中午那頓只有四菜一湯來着,這廚房的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周廷焱一說晚上要來吃飯,他們就使盡渾身解數收拾了這麽一桌子席面來,她一琢磨,就決定以後想辦法多讓周廷焱過來。
兩人坐下,顧瀾看自己特意要求的那碗紅棗人參雞湯放在中間,她就站起身,盛了一碗給周廷焱。
“侯爺,是您早上讓人送來的棗熬的湯,您嘗嘗?”
周廷焱端着那碗湯,見上面的油花都被顧瀾細心的撇淨了,滿意的喝了一口,贊道:“不錯。”
他不再說話,遵循着食不言的規矩,顧瀾留心觀察他,才發現這位鎮北侯雖然是個上過戰場的武将,可他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股優雅和尊貴,心想世家貴胄果然不一般。
周廷焱端着一副沉穩的架勢,其實心裏卻想了很多,他喝一口湯,再看一眼顧瀾,見她小口小口的吃一個焦溜丸子,神色并不如今日在回雪園路上時活潑,于是他想起了周順拿回來的調查結果,顧瀾從小沒念過什麽書,勉強識字,自從生母故去,身邊只有一個奶嬷嬷相互依靠,想必他們平時相處時是很輕松的,不那麽重規矩的。
他放下湯匙,主動給她夾了一只丸子,顧瀾鐘愛那道菜,即便要顧着周廷焱在身邊,她也伸了好幾次筷子。
此時,顧瀾盯着碗裏的丸子,微微出神,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見美食暈了頭,周廷焱這樣驕傲的人竟然纡尊降貴的給她夾菜了?
“侯爺,您也吃。”顧瀾投桃報李,給周廷焱也夾了個丸子。
周廷焱看着面前冒着油光的丸子不說話。
他身後的周順欲言又止,衆所周知,他們家侯爺潔癖十分嚴重,吃飯也挑剔的要命,別看他在軍中待過,可回來這毛病一點也沒改好,反而更嚴重了,油膩的不吃,味道重的不要,廚房拿出這麽一桌菜,其實他肯動筷子的沒幾樣。
而且,周順剛才瞧見,顧瀾給他夾菜時可沒用公筷。
誰知下一刻,周順就覺得自己臉上一疼,當然他也替周廷焱臉疼了一下,他們家侯爺看了一會兒那胖丸子,竟然真的夾起來吃下去了。
“好吃嗎?”顧瀾開心的問。
周廷焱蹙眉喝了口湯,把那股油膩勁順下去,道:“甚好。”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嘴唇上冒着亮光,不時還伸出舌頭舔一舔嘴唇,被一道辣菜辣的雙頰紅潤,額上也冒了汗,不知怎的,他就覺得這屋裏太熱了。
周廷焱耳朵尖上微微發燙,不敢再看對面的顧瀾,起身說道:“我還有事,你慢吃。”
不等顧瀾擡起頭,他已經走出了小廳,周順愣了愣,也快步追上去。
“侯爺,怎麽了?”周順不解的問。
周廷焱別扭說道:“屋裏熱,回頭吃飯時叫人把炭火撤了。”
周順一臉驚疑撓着腦袋:“侯爺,廳裏沒放炭火。”
可誰知聽了這話,周廷焱更生氣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下人怎麽伺候的?這都快入冬了,怎麽不放炭火。”
周順還要跟着,被他支使去找雪園的管事要炭火,還說再偷懶怠慢夫人,就要打了板子攆出去。
看着周廷焱走遠,周順越發覺得他們雪園裏的差事不好當了,畢竟連侯府那邊老夫人的院子裏也沒用上炭火呢。
小院裏,彩珠抻着脖子看了一會兒,高興的往回跑。
“姑娘,侯爺走了。”
顧瀾聽了連忙招呼她們:“奶娘過來吃飯。”又給了彩珠和臘月幾碗好菜,讓她們在門口的小桌上坐着吃。
奶娘一邊給她夾菜一邊憂心道:“我瞧着侯爺待你很好,你怎麽不告訴他明日要回門呢?”
顧瀾搖頭:“那可不能說,他跟父親那樣的關系,難道真要他上門喊一聲岳父。”
奶娘一想覺得也是這個理,沒得讓鎮北侯受這種委屈,只是她還是擔心:“那大姑娘為難你可怎麽辦?”
沒想到顧瀾一臉不在乎,說道:“今時不同往日,我替顧鸾嫁給鎮北侯,他也承認我了,我就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她敢為難我,就是跟侯府明面上過不去,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顧遙之無論如何在朝堂上與周廷焱針鋒相對,但這位當今陛下的親舅舅,他是不敢得罪狠了的,那道賜婚聖旨給他鑽了空子,他要硬說當初想嫁的是顧瀾這個女兒,連皇上也無話可說,畢竟聖旨上只寫着顧太傅之女,又沒提顧鸾的名字,但這事他已經理虧,斷不會再敢惹鎮北侯。
顧瀾篤定道:“明日咱們回去,誰的臉色也不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