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顧瀾來到書房門口,早春的風吹的她身上發寒,她這才發覺自己因為走得急,背上都出了汗,現下被涼風一吹,更是冷透心扉。
她來時那點勇氣頃刻間就不見了,終究是她對不起周廷焱,他既然已經給了和離書,自己何必再去為難他,不如好聚好散罷,這幾個月她在侯府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再去抱怨什麽了。
顧瀾想好之後,把和離書藏進懷裏,她想着兩人誰也不提,這和離的事就當默認了,過兩日她再悄悄離開侯府,也不會讓周廷焱失了顏面。
至于以後的路,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周廷焱全然不知隔着一個門,顧瀾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他聽見門口的腳步聲,給周順使了個眼色,叫他去開門,再遣開門口的下人。
顧瀾正在出神,看着面前突然打開的門一臉訝然,下人沒進去通傳,周廷焱怎麽知道她來了?
本來以顧瀾的心智不至于想不通這一點,但當局者迷,她此時此刻心裏都是對侯爺的愧疚和不舍,自然就沒想到別的。
周廷焱早已做好準備顧瀾會來與自己攤牌,他背對着門口,裝作欣賞書房牆壁上的一副風景挂畫,書房裏很安靜,顧瀾放輕腳步,裙擺的摩擦聲在這寂靜中格外清晰。
周廷焱一直沒有轉身,顧瀾站在桌案前先是低頭,後又偷偷看了他一會兒,終于鼓足勇氣開口。
“侯爺,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周廷焱淺淺勾起嘴角,心道,等了半天,你終于要說了。
侯爺正等着顧瀾拿出和離書來質問他,然後向他保證,以後無論有什麽事都不再瞞着他,誰料他回過頭,卻看見顧瀾拿出了一個賬本。
周廷焱暗暗皺眉,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顧瀾平複呼吸,盡量不帶情緒的說道:“我想給侯爺講一個故事。”
侯爺沒等到他想聽的,但是難得顧瀾表情這麽嚴肅,他也準備先聽聽她說什麽。
顧瀾壓抑着心裏的難過,将母親宋氏嫁入顧家的始末都講給周廷焱聽,她說到傷心處,聲音顫抖,顯得格外脆弱,周廷焱偏開頭,他怕自己再看小姑娘一眼,就會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裏拍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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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在顧家看見了十六年前的賬本,那筆銀子被轉送給一個名字裏帶軒字的人,侯爺,我猜那人極有可能是洛王。”
這件事背後所圖甚大,周廷焱壓下心疼,思索片刻,道:“洛王楚文軒。”
以他和顧太傅的關系,确實有極大可能。
見周廷焱相信了,顧瀾心中松了口氣,她不經意地擡頭,看見男人英挺俊逸的臉,心裏生出一絲不舍,周廷焱這麽好,将來自然有世間最好的女子來配,至少不會像她一樣心存欺騙。
周廷焱聽完了正事,等着她的下文,誰知顧瀾卻像是疲憊至極,向他微一福身,就要回去了。
“侯爺,那我先走了。”
走,走去哪?話還沒說清楚,周廷焱不由皺眉,冷聲道:“你就沒別的要與本侯說了?”
顧瀾想起懷中的和離書,心中就是一疼,可她了解周廷焱這個人,上次他問自己,自己存心隐瞞,就該想到有這一日。
她沉默片刻,說道:“沒了,侯爺保重吧。”
她什麽意思!周廷焱的怒氣一瞬間竄上來,他冷笑:“保重?這麽說你今日只想跟我說顧太傅的陰謀,那別的呢?”
他一步步靠近顧瀾,氣勢凜冽駭人,“你騙我說你仰慕我。”
“你處處讨好,并非真心,你只想從我這裏得到庇護,你從頭至尾都在利用我。”
顧瀾不敢面對,失魂落魄地往後退,周廷焱已經到了她面前,伸出雙臂控制住她的雙肩。
“我說的對不對?”
顧瀾痛苦的搖頭:“對不起,我騙了侯爺。”
她無助的流淚,周廷焱終于找回了一絲理智,“那之後呢,你想怎麽做?”
明明是他逼迫着顧瀾,明明是他在掌控一切,可周廷焱卻覺得自己身在雲層之中,只要顧瀾一句話,就可以判他的死刑讓他跌得粉身碎骨。
侯爺自诩驕傲,這半生不曾嘗過被一個女子耍得團團轉的滋味,他惱恨,但若是顧瀾真想離開,他會想盡辦法把這個女人囚在自己身邊,一輩子那麽長,總有一日她能愛上自己。
顧瀾一時沒有明白他的問話,只想着他也許再不想看見自己這個騙子了,她悲哀,臉上情緒卻不露分毫。
“我會離開侯府的,不再出現在侯爺面前。”
周廷焱掐着她肩膀的力氣倏然變大,他咬牙切齒問道:“你說什麽?”
顧瀾弱弱地重複:“我會離開侯府,離開侯爺……”
下一刻,男人冰涼的唇已經堵上她的嘴,兩人鼻尖相抵,周廷焱大掌箍住她的後頸,發狠地說:“誰準你動這樣的念頭,說,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姓宋的,才想離開我。”
太近了,顧瀾呼吸急促,兩頰上泛起緋紅,“不,不是。”
“那是什麽?”男人淩厲的雙眸逼近,顧瀾從那雙眸子裏看見自己的樣子,她愈發慌亂,根本沒法好好回答。
“嗯?告訴我你心裏的人究竟是誰?”
顧瀾心跳劇烈,她此時竟然還能分心去想,周廷焱所謂的對女子不假辭色是不是裝出來的,他明明……明明一舉一動都撩的人心慌不已。
“我,我……”她就這樣支支吾吾了許久,直到男人不耐煩了捏起她的下巴,沉沉的視線鎖住她。
顧瀾覺得自己要喘不上氣了,或許是她心內想逃跑的想法太過濃烈了,書房的門忽然被敲響,周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侯爺,暗衛急報。”
周廷焱氣息驟然一寒,目光冷冷瞥向門口,“什麽事?”
周順頓覺脖子一涼,可事關重大,他不得不硬着頭皮來回報:“是關于寧州府那件案子的後續。”
男人的手掌離開她的後頸,顧瀾終于又能呼吸了,退後一步離開他灼人的呼吸,緩緩松了口氣。
周廷焱不自覺笑了一聲,鼻子裏發出輕哼:“回去好好想想,該怎麽回答我。”
顧瀾與他對視,幾乎要被那雙幽深的眸子吞沒,她不敢再看周廷焱,打開門落荒而逃。
周順差點被她撞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進來,迎上周廷焱的眼神時背後一涼。
“拿來。”
周順連忙将手中的信交給他,周廷焱拿過來大致看了看,便丢還給他。
周順撿着重要的說:“寧州府同知蘇墨的女兒有消息了,聽說她辦好父親的後事,來了帝都。暗衛找了幾日沒有線索,可能是被顧太傅的人帶走了。”
周廷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人果真在帝都,那麽他的人若是找不到,十有八九便是落到顧遙之手裏了,顧遙之想幹什麽,周廷焱猜也猜到了,無非是不遺餘力的往自己身上潑髒水罷了。
“你派人盯着顧府的動靜,還有,加派人手保護好夫人。”
顧瀾今日的舉動必然會讓顧遙之産生懷疑,雖說虎毒不食子,但周廷焱今日聽了顧瀾講的故事,倒覺得這話放在顧遙之身上不一定對。
他相信顧瀾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麽洛王府就不得不仔細查查了,這些年洛王算是安分守己,不怎麽參與朝堂之事,也讓人不知不覺就忽略了他。
“周順,讓你的人混進洛王府,本侯要查楚文軒的底。”
周順雖然詫異,但他向來不問緣由的聽周廷焱的命令,立時應道:“是,屬下馬上安排。”
顧遙之回府之後,從前門門房那裏知道顧瀾今日回來了,他不由心生警惕。
進門後,他把管家叫到書房仔細詢問。
“二姑娘今日回來都做了什麽?”
管家如實回答:“回禀老爺,二姑娘先去老夫人那請安,在那陪老夫人說話,午後不久,二姑娘和大姑娘起了争執,兩人在賬房門口吵起來了。”
顧遙之很快覺察不對,問:“她們去賬房做什麽?”
管家捏了把汗:“老奴只聽見兩人争執,二姑娘似乎覺得大姑娘私吞了夫人的嫁妝,大姑娘要自證清白,就帶着二姑娘到賬房查賬。”
“胡鬧。”顧遙之厲聲問道:“你把賬本給她們看了?”
管家低頭,委屈道:“老奴百般勸阻,可是大姑娘那邊,老奴實在不敢攔啊。”
“然後呢?她們看了哪一年的?”
管家一向細心,把顧瀾和顧鸾着重看的那一本記下了,揣在懷裏帶過來,就怕顧太傅詢問的時候答不出來。
“就是這一本,十六年前的記錄。”管家把賬本放在桌案上,在一邊忐忑的等着。
顧遙之臉色一變,翻開賬本看到當初自己刻意塗黑那一條,心中疑問重重。
顧瀾知道了?她是怎麽知道的?宋家人竟然跟她還有聯絡,他疑心顧瀾猜出了上面洛王的名字,又覺得是不是周廷焱查到了什麽,故意讓顧瀾回來試探他的反應。
他不知具體情形便無從應對,顧太傅正暗自着惱,書房的門就被推開了,顧鸾若無其事的進來,手裏端着一碗參湯。
“父親,你回來啦。”
顧鸾走到桌前,剛把參湯放在桌上,下一刻,顧太傅起身一巴掌扇過來,她躲避不及,臉上挨了一巴掌,參湯也緊跟着灑了她一身。
顧鸾難以置信地捂住臉,瞪大眼睛質問:“父親,你竟然打我?”
從小到大,顧遙之從未打過她,這還是第一次,他什麽都不說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憑什麽?我做錯了什麽?”
顧遙之見她還不服氣,冷聲道:“做錯什麽?你壞了我的大計,蠢東西,滾去祠堂跪着,誰也不許給她送飯。”
顧鸾哭哭啼啼的被下人帶走了,管家還想勸勸,便道:“老爺,洛王那邊……”
顧遙之冷笑不止:“洛王,若是知道她破壞了計劃,洛王豈會饒了她,我顧遙之一世英明,竟然會生出這種蠢物,倒是顧瀾,真讓我刮目相看,可惜啊……”
可惜她知道的太多,又一心向着周廷焱,這個女兒注定是不能留了。
顧遙之讓管家退下,提筆寫了一封信,使人送出去,他寫完信就坐在書房裏等着,直到深夜,下人領着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人進來。
“見過顧太傅。”
那人行禮過後把頭上的兜帽摘下來,露出一張英氣秀麗的臉,顧太傅朝她和藹地笑了笑:“念薇初來帝都,可還習慣嗎?”
“習慣,謝謝顧叔叔,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為我爹洗雪沉冤?”
顧太傅嘆了口氣:“今日找你正是要說這件事,周廷焱在朝中勢力龐大,我們不能明着對付他,必須摸清他的底細,必要的時候也要采取些手段,只要扳倒周廷焱,皇上沒有了依仗,那麽屆時我再上奏重審你父親的案子,就不會受到阻礙了。”
“顧叔叔要我做什麽,您盡管說,只要能報仇。”
念薇眼裏寒光閃爍,臉上浮現恨意,顧太傅知道這步棋走對了,蘇念薇是寧州府同知蘇墨的女兒,她頭腦簡單,性情沖動,極易被蠱惑,但此女一身武功,若是安排她潛進鎮北侯府,或将大有可為。
“此事不難,只要你進入侯府,替我盯着周廷焱,必要時聽我的命令刺殺他和顧瀾。”
念薇驚訝看向他:“可是顧瀾不是您的女兒嗎?”
顧太傅搖頭嘆息:“我也不想,但顧瀾已經被周廷焱所惑,處處幫着他,是非不分,所以為了朝廷,為了你父親沉冤昭雪,也為了除掉周廷焱這個大奸臣,我不得不大義滅親。”
念薇聽了十分感動,朝顧太傅一拜,道:“顧叔叔放心,念薇一定謹慎行事,帶周廷焱的人頭回來給您,至于顧二姑娘,我也盡力勸勸她,不要再為虎作伥,若她實在不聽,我也只能對她出手了。”
顧太傅滿意地把蘇念薇送走,他想了想繞到祠堂,在外面偷偷看一眼,見顧鸾老老實實跪着,總算消了氣,出來後吩咐管家送些熱湯熱飯,明早再把她放出來。
第二日,周廷焱忙完手邊的事,直接去了顧瀾的院子,侯爺在心裏給自己找了理由,他昨日的問話顧瀾還沒回答,他此番前來就是想找她要一個答案。
未料剛走到門口,就院子裏的下人在忙活着收拾東西,周廷焱攔下一個下人,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下人知道的不多,就是聽彩珠吩咐了一句,她把那句話原樣學給周廷焱:“夫人說,要收拾東西,裝到箱子裏,回頭好帶走。”
聽見一個“走”字,周廷焱血液直沖腦門,他昨日讓顧瀾回來好好想想,誰知她想來想去就想出這麽一個結果。
侯爺火氣直冒,沖到小廳裏,看見顧瀾正在指使着丫鬟疊衣服,臉色難看極了。
“顧瀾,”
顧瀾吃驚地望向門口,那一聲喊得她一哆嗦,心口都發涼。
“侯爺……”她還沒來得及擠出一個笑臉,周廷焱已經怒氣沖沖走過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
“你想去哪?”
顧瀾驚訝的答不出話,她沒想去哪啊,就是前些日子帝都裏辦了一家善堂,顧瀾準備把不穿的舊衣服捐出去,做點好事,周廷焱為什麽突然發怒了,昨日不是還好好的。
她想到昨晚,臉不禁微微一紅,顧瀾昨晚羞澀不已跑回來,把那封和離書打開一看,才知道周廷焱根本沒有與她和離的意思,因為那和離書的落款處連個私印都沒蓋,他原是吓唬她的,怪不得态度那麽奇怪。
不容顧瀾多想,周廷焱已經雙目赤紅逼問她:“我已經讓步至此,你還想離開我,顧瀾,你究竟有沒有心?”
“你騙我也就罷了,我可以不在意,我周廷焱這輩子的驕傲和自尊被你踩在腳下,你卻還不知足。”
他痛苦地用額頭抵着她的:“我最恨的是,你既騙了我,為何不願意騙我一輩子,難道我這般不值得你信任嗎?”
顧瀾張了張嘴,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周廷焱到底怎麽了?她面露茫然,但看他痛苦的樣子,她只能用手拍拍他的背。
“告訴我你不會離開。”男人把臉埋進她的肩窩,“顧瀾,除了我身邊,你哪都別想去。”
顧瀾懵然地任他抱了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彩珠氣喘籲籲的跑進來。
“姑娘,衣服都裝箱了,什麽時候給清波堂送去啊?”
周廷焱從顧瀾肩上擡起頭,問道:“什麽清波堂?”
彩珠連忙回答:“回侯爺的話,是城裏新開的收留婦孺的善堂,夫人要奴婢把舊衣服歸置起來,裝箱後送過去,給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穿。”
周廷焱恍然,原來她不是想走,侯爺面色僵硬地嗯了一聲,幾乎不敢看顧瀾的眼睛,轉身的同時,扔下一句話:“剛才聽見的,全忘了,懂嗎?”
顧瀾在男人走後,憋了半響才笑出聲來,彩珠愣愣地看她笑。
“姑娘,你怎麽了,你和侯爺怎麽都怪怪的?”
顧瀾強忍着笑擺手,讓她出去再把兩套冬天穿的棉襖收拾出來,送到清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