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是公孫異,約嗎
公孫異自認風流,閱人無數,沒有女子能逃過他的雙眼。然而今日不得不認,也許女冠,真算不得女人。否則為何兩面之緣,他還是看不透眼前這女子。
這個自稱姓雷又叫行歌的女道修,他原本只是偶遇,想不到竟看了一出好戲,心生好奇,上前搭讪。誰知她見了鬼一般,轉身就跑,一路跑到街尾,見他不追,竟又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問:“你不殺我?”
“好端端的,我為何要殺你?”
“你……同伴呢?”
“分道揚镳了。”
公孫異有種直覺,這位行歌仙姑必定是誤會了什麽,否則她不會用這種又遺憾又同情又無奈又滄桑的眼神看着他。幸好這種眼神并不持久,她很快又換了一張面孔,笑眯眯地問:“那麽公子,你到底是測字還是看相還是買字畫還是純聊天呢?”
“若我說,想結交你這個朋友呢?”
無論公孫異是抱着何等心态與行歌結交,行歌的心思都相對比較單純。
她謹慎地看着眼前這個俊俏明朗的面龐,這是她離開洗月觀行走江湖以來第一個非算命問蔔而主動與她結交的人,那麽,問題來了:“走心還是走腎?”
這又讓公孫異詫異了:“走心何解?走腎何解?”
“走心便是君子之交,走腎嘛,酒色之交。”
公孫異大笑,“妙解妙解。刨去色,我們不妨做個走心的酒肉朋友。”
兩人一拍即合,于是行歌收了攤子,帶着公孫異來到了一品居。
見行歌熟門熟路地訂了個包廂,與掌櫃小二都十分相熟的模樣,可見是常客,公孫異暗暗吃驚,道門修心不修口,的确常出一些特立獨行的人物,但女道修中這樣不拘小節的倒真不多……
“公子啊,貧道還不知道你名字呢。”行歌一杯酒下肚,眼睛都亮了。
公孫異回過神來,“我叫公孫異,無門無派,你呢?你姓雷名行歌?”
行歌一臉疑惑:“什麽姓雷?我叫行歌,洗月觀妙善法師門下。”她只說門下,可沒說是徒弟門人什麽的,至于別人怎麽理解就不關她的事了,嗯。
公孫異笑道:“姓雷是你自己說的,還特地要我記住,你不記得了?”
行歌一想肯定是發病時說的,連忙以“不要在意這些細節”蒙混過去。又幾杯酒下肚,行歌心情有些奔放,想起那天在太湖邊的事,忍不住問道:“你和你那位同伴……你們關系很要好嗎?”
公孫異想起那天的事,想起斐然殊嘴巴的貞操,看行歌的神情也有了些變化。
“嗯,我們是朋友。”看了一眼行歌,補了一句,“走心的那種。”
別裝了,我知道你倆也走腎。行歌一臉了然,然後又問:“你倆更深層的關系……有人知道嗎?”
更深層?公孫異目光微變,江湖人只知他與斐然殊交好,但無人知曉他有時也為天下第一莊的鴿房貢獻情報賺點零錢,也無人知曉斐然殊現身時的笛聲,都是他所吹奏……而她又如何得知?
公孫異飲下一杯酒,又為行歌斟了一杯酒,道:“沒有。”
行歌點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那你及時跟他分道揚镳了也好,以後也用不着尋死了。我既然跟你做了朋友,便會為你守秘密。改明兒帶你上太平苑,那兒的舞姬色藝雙絕,舞姿撩人,我看了都有些心動,保管把你掰到不能更正常。”
等等!什麽尋死?什麽太平苑什麽正常不正常?
“我們那天不是尋死!”公孫異終于發現他的認知與行歌有極大出入。
“那不然是什麽?”行歌好奇問道。
“是——”不行,不能說出是為了洗船所以引水進來結果把船砸穿了導致險些溺水身亡,公孫異終于有些明白當時斐然殊的感受,此時他只能沉痛地閉眼,生無可戀道:“是尋死。”
行歌一臉“我就說嘛”的神情,拍了拍桌子,“來!喝酒!不說不高興的事兒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公孫,這杯敬你,敬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公孫異雖然感覺還有哪裏不對勁,行歌話中句句透着古怪,但喝酒的确在他原本的計劃之中,于是順勢喝了下去,又頻頻勸酒,直到一斤黃酒見底,行歌雙眼有些游離,他才伺機問道:“行歌,那南華經真是妙善法師親手給你的?”
“是啊。”
“她可還說過什麽?”
行歌仔細想了想,“說了,說觀裏太窮,要省下我的口糧給其他師姐們吃。”
公孫異噎住半晌,又鼓起勁問:“你仔細想想,沒說別的嗎?”
行歌又想了想,“說了,說了好幾遍她很窮,呵呵,信她一成都雙目失明。”
妙善法師愛哭窮在道門中已經不算新鮮事了,但還是第一次聽她門下之人表達對此的看法,看來洗月觀還是有正常人的。不過這不是重點,公孫異換了個問法:“除了南華經,她有沒有給你別的什麽東西?”
行歌點點頭,“有。”
公孫異倏地靠近她,語氣急切地問:“是什麽?”
行歌眼神有些悲憤,“給了我十顆棗子!還收回了兩顆!你說說這人,摳不摳!”
公孫異簡直一口酒要湧上喉頭再吐出去了,他扶着額,忍着內傷繼續問:“除了這個呢?”
行歌眼神一下子閃爍了起來,“沒,沒有啦。”
公孫異一看她神情有異,連忙追問:“真的沒有?”
行歌無奈地閉眼,“好吧,我替天行道摸走了她偷偷藏的私房錢。”說完警惕地盯着公孫異,連聲道:“不要再問了哦,觀醜不可外揚,我不會告訴你她把私房錢藏在哪裏的。”
公孫異簡直要撞牆了,忍不住問出跟游子仙一樣的問題:“你到底是真瘋,還是裝傻?”
“我是裝傻!”行歌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堅持,而且嚴肅。
公孫異欲哭無淚,幹脆自暴自棄,“小二,再來兩斤黃酒!”
行歌聽到,雙眼簡直要冒出星來了,抓住公孫異的雙手,感動地喊道:“知音啊,你咋知道我沒喝夠!吃肉有狗蛋,喝酒有知音,啊,人生得此知己,當浮一大白!杯子難以表達我的心,來人,換碗!”
“換大碗!”公孫異破罐子破摔。
兩人換上大碗,奔放地對飲了起來。
人與人相交往往不在時間長短,而在一時的意氣相投。喜歡同一種酒,愛聽同一首曲子,脫口而出同一句話,都是契機。朋友一見如故,生意夥伴才需三思後行。
此時公孫異已經全然忘記他想追問之事,而行歌也全然不在意這是一個初識的異性,喝着喝着,只覺喝對了脾氣,越發不可收拾。直到二人雙雙抱着酒壇子倒下,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這酒……真好喝……叫什麽?”公孫異問。
“黃泉……我喜歡這名字,你呢?”行歌問。
“碧落黃泉會相見……好名字!”公孫異呵呵傻笑。
“酒是好酒,可是好貴,我賺十天才能喝一次呢……”
“怕什麽,本公子窮得就剩錢……本公子的錢就是你的錢……”
“知音啊知音你人真好……”
……
公孫異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行歌一臉感動地抱着他一直喊知音啊知音,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看了看已經被收拾幹淨的酒桌,又低頭看了看同樣被收拾得很幹淨的自己,兩袖清風已經不足以形容他了,他拉住打掃衛生的小二問:“跟我一起來的姑娘呢?”
“走了。”
“那我的衣服我的玉佩我的發冠呢?”
“當了。”
“黃泉酒這麽貴?我記得我身上有五百兩銀票。”
“公子,我們在您身上沒找到銀票,才拿您的随身物件去當的。哦,行歌仙姑給您留了一封信。唉,也不知道仙姑惹了什麽事,今日一早就有一批道士道姑湧入四方城要找她。幸好守城門的阿四受過仙姑的恩,特地趕來報信……”
小二絮絮叨叨,回櫃臺拿了一封信過來,遞給了公孫異。
公孫異拆開信封。
“知音見字如唔,因事發緊急,知音又醉得太沉,為着小命着想,貧道只能不辭而別。因你說過你的錢就是我的錢,貧道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借你錢袋一用。來日必有相見之時,再陪君醉笑三千場,麽麽噠。”
麽麽噠是個什麽鬼啊!你給我留下個酒錢也好啊!
公孫異抱緊僅剩單衣的身子,一臉慘然。
“堂堂追魂公子,竟落得如此狼狽境地,啧,我見猶憐。”
包廂門口不知何時倚着一個清癯身影,公孫異定睛一瞧:“游子仙?”
游子仙施施然進屋坐下,嫌棄地推開桌上一壺舊茶,瞥了眼公孫異的可憐樣,支起了下巴,好整以暇問道:“想知道那瘋子是否真正的道門之秀?想知道鎮魂珠的傳說是否為真?”
公孫異點點頭,“想。”
游子仙:“求我啊。”
公孫異思忖片刻,“我記得龍門中人武功都不怎麽樣。”
游子仙神色一變,“你敢動我,便是挑戰太學閣。”
公孫異權衡了下,還是動手了,靈犀一指點了游子仙的穴道,然後脫下了他的儒生外衣,三兩下穿到自己身上。嗯,有點兒緊。
公孫異一招手,喊道:“小二,來幾個你們的拿手好菜給這位游公子。”
又回頭對游子仙眨眼道:“多吃點兒,你太瘦了。”
說罷仰天大笑出門去。
公孫異剛離開,便有一道身影閃現,一件華服披上游子仙單薄的身子。來人竟是那個小二,只見他試了幾個手法,終于解開游子仙的穴道後,單膝跪下,“少主,如何處置公孫異?”
游子仙揚手制止,“他自有人收。你繼續派人跟着那個瘋子,确定她是否真是道門之首妙善法師親傳的道門之秀。”
小二問:“若她真是道門之秀,是否殺之?”
游子仙搖頭,綻開一抹溫暖至極的笑,道:“不,要保她。”
天欲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
道門已經興盛太久了,如果那瘋子真是道門之秀,那對龍門來說,反而是好事。這瘋子非但殺不得,最好還能讓她順順當當地坐上道首之位。到那時,道門衰,龍門興,指日可待。游子仙胸中宏圖,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