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斐某在,你便不會死
世人皆知,道門之首親傳的《南華經》是道門之秀的信物。
世人也都聽說過,鎮魂珠也是道門代代相傳的信物。
世人卻鮮少有知道鎮魂珠與《南華經》之間的關系的。
鎮魂珠以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至陰之人為容器,《南華經》則以鎮魂珠為根基修煉。所以,同樣的一本經書,在其他人手裏就只是經書,在行歌手中,卻是道門至高心法——逍遙游。
知道真相的行歌眼淚流下來,“所以貧道騎神獸遨游天地……是因為修煉了逍遙游而做夢?”
不是因為她天仙下凡?她不能接受!
白玉京“咦”了一聲,不解道:“秀者似乎很驚訝?難道是今日方知逍遙游心法之事?”
斐然殊聽他稱呼行歌為“秀者”,知他已經認可行歌的身份,便笑道:“妙善法師不問俗事,向來與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卻不得不定時入宮講道,你們道,這是何故?”
白玉京心念一轉,便明白了,“龍門的手,竟已伸到洗月觀,甚至……監視起道首了麽?”所以妙善法師盡管找到了道門之秀卻不曾告知同門,甚至在洗月觀內對行歌也不曾明說道門傳承之事?
白玉京低叫一聲,又想起一事,“是了!當今龍首九王爺礙于皇家身份,以及受到皇帝忌憚,不便伸展手腳,但前兩年被選為龍門之秀的游子仙可是只野心勃勃的狐貍啊!”
兩儀山莊與龍門一直不對付,他對游子仙自然不陌生。思及游子仙放棄功名,特地跑到江湖來折騰,還仗着太學閣有錢,開了不少客棧酒肆,白玉京忍不住皺眉,這厮是幾年前就對江湖,對道門圖謀不軌了?
行歌也皺眉了,他們說的游子仙是她認識的小仙仙嗎?在她印象中,小仙仙也是個有病的啊!
江湖你怎麽了江湖!兩大勢力找繼承人一找一個準,全是有病的!行歌心中無聲吶喊着。
斐然殊注意到行歌眼神開始放空,嘴角微微一抽,連忙将話題往回帶,“行歌,你是否心中疑惑,為何白玉京要刻意支走白玉骨與墨書劍二人?”
行歌回神,連忙點頭。
白玉京答道:“墨書劍是因為他原本出身龍門,還是個世家子弟,安全起見還是需要避嫌。至于小師妹,純粹因為原本我們是打算推舉她為秀者的,雖然她本人并不知此事……”
“等等等等,她是道門之秀,那就沒貧道什麽事了,告辭,江湖再見。”
行歌起身抱手,擡腳就要走,被封真踩住裙子。
封真道:“行歌道友莫心急,且聽老道一言。鎮魂珠遺落已逾百年,這百年來,道首之位一直是能者居之,也是權宜之舉。如今鎮魂珠重歸道門,身為宿主的道友你,自然才是天命所歸了。”
老道,你說了不止一言。
行歌心胸寬廣,不去計較,另尋由頭問道:“那天機宮呢?你們排斥天機宮不僅僅因為對他們的作風不喜吧?”
莫悲歡長長嘆出一口氣,娓娓道來。
道門成立的最初只有兩個分支,一支是以心“證道”的清華觀,一支是以劍“護道”的兩儀山莊,而天機宮是後起的道修門派。近百年來,先後出了清靈真人與清輝真人兩位不世高人,才使得天機宮跻身道門名流。
甚至,因為清輝真人成為當朝國師的原因,天機宮迅速擴張,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眼中,認為天機宮可以完全代表道門的不在少數。
然而真相是,天機宮與其他世人一樣,并不知道道門之首的傳承,除了鎮魂珠與《南華經》之外,還有清華觀世代相傳的《太上感應篇》。
十年前,有人夜闖清華觀禁地,掌教真人清淨正在閉關,封真與莫悲歡等四大弟子不敵來人,《太上感應篇》失竊。事後推斷,當今江湖有如此功力修為者,不出十人。而禁地布有玄門八陣,能破此陣者不出四人。四人之中,天機宮的清靈與清輝就占了兩人。
鎮魂珠遺落,太上感應篇失竊……
道門你怎麽了啊道門!你又不是空門為什麽這麽容易被闖!道門你振作一點啊道門!
等等……《太上感應篇》?街上十個銅板一本的《太上感應篇》?
行歌舉手,“貧道要搶答!這《太上感應篇》想必也是武功秘籍了?”
莫悲歡笑道:“正是。世人所看所學的《太上感應篇》,只是一部精簡之後勸人行善的書。而清華觀流傳下來的則是無删減版,配合鎮魂珠可以修煉太上感應心法,與逍遙游一樣,都是道門至高心法。”
信息量太大了,行歌有些心累。
不過想想雖然《太上感應篇》遺失了,但好歹她學了逍遙游了呀!行歌心中稍感安慰,道:“這麽說,貧道現在也是武林高手了。”
“非也非也。逍遙游只是心法,沒有招式,總的來說,是用來輔助鎮魂珠發揮作用的同時,不使你的身體受到其反噬。”
呵呵。
行歌心中慘淡,含淚望向斐然殊。你無情,你冷酷,你無理取鬧!
斐然殊笑得克制。行歌啊行歌,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接接地氣。
行歌絕望,她突然發現說了這麽久,仍未說到重點。
“貧道仍有幾個疑惑,清輝真人既是道門中人,為何會入朝為官?照道兄們所言,只有擁有鎮魂珠的人才能學習太上感應心法,那麽盜竊者盜取《太上感應篇》有何用?最最重要的是,這次論道的目的,難道只是向貧道普及道門典故?以及提醒貧道,道門容易失竊,需要防火防盜防道友?”
“無量天尊。”清華觀兩位道長突然齊聲念了一句道號。
白玉京聞聲也跟着站了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她說錯了什麽嗎?這陣勢是要告辭還是要發大招啊?行歌緊張了。
“吾等此番,論道為名,實則希望秀者能為道門取回太上感應篇。”封真如此說道。
憑什麽啊?!還有秀者是什麽稱呼啊?為什麽感覺一下子地位被認可了啊!心中如此呼喊,行歌面上卻只是蹙着眉,不恥下問:“請問,這《太上感應篇》是如何丢失的?”
“在清華觀丢失的。”莫悲歡如此道。
“那麽該由誰找回?”行歌又問。
“當然是秀者您了。”封真如此道。
“憑什麽啊?!”行歌終于忍不住了。
“因為您是道門之秀啊!”三位道友齊聲道。
行歌目瞪口呆,“自妙善法師之後,貧道從未見過有爾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無量天尊。”清華觀二人又齊念了一聲道號。
封真寬慰道:“雖然任重道遠,但秀者你放心,此前掌教真人與元莊主已經委托斐仲裁尋找《太上感應篇》。雖然未有頭緒,但如今有秀者在,貧道尋思,既然秀者能帶回鎮魂珠,那麽必定也能帶回太上感應篇。斐仲裁與秀者聯手,《太上感應篇》簡直唾手可得啊,唾手可得。”
至此,行歌大夢方醒。
這論道,就是一個坑,深坑。
道門這群人,個個都是小妖精啊,表面上仙風道骨,人模人樣的,實際上良心大大的壞啊!大張旗鼓說要論道,鬧得天下皆知她身懷神器鎮魂珠。懷璧其罪啊!這得多少人紅着眼要搶她去做練功的輔助啊!她瞬間成為衆矢之的。
斐然殊論道之前問她,她說想全身而退。太天真了啊!難怪斐然殊鄙視她啊!
眼下不想卷入江湖争奪屍骨無存只有兩條路。
一是自己變強,方法是……修煉太上感應心法。
二是成為名副其實衆人信服的道門之秀,讓道門來保護她,方法是……找回太上感應篇。
無論哪一條路都要去找《太上感應篇》啊!
行歌忍不住又想再問一遍,為什麽啊?憑什麽啊!然而她從這三位道門之葩眼中,都看到了一股殷殷的期待,那股期待名叫:你是道門之秀你上啊。
琴聲漸歇,意味着論道的結束。
當七位道門之葩走出重明殿的時候,已是日落之時,淡霞薄染淩雲峰。
衆道修紛紛迎上,詢問論道情形。
三葩相視一笑,道:“秀者,百年一遇也。”
能令幾位道門頂尖人物交口稱贊,想必這位道門之秀确有過人之處,這真是道門之幸,道門之福啊。衆道修喜笑顏開,相攜簇擁着三位道葩離開天下第一莊。
一行人走到莊外,莫悲歡突然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循着氣味而去,竟發現一具散着腐臭的白骨。
“三蝕丸……虛月教的手筆啊……”莫悲歡合目,默念往生救苦妙經。
身後其他清華道修則是就地盤坐,為莫悲歡護法。
白玉京心忖,“黃泉引路莫悲歡”果然名不虛傳。
兩儀山莊倒是不拘這些小禮,于是微微屈身致意後,白玉京便率領身後兩儀山莊的劍修去與白玉骨會合。聽白玉骨說墨書劍對天下第一莊女總管始亂終棄最後負起責任入贅天下第一莊,雖然……裏面一定有白玉骨的許多誤解,但也只能說,那是墨書劍的修行,祝他好運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誠不我欺也。
重明殿內。
行歌無意識地在來回踱步,時而坐下,時而站起,最後走到斐然殊面前,一只手按在斐然殊的琴上。斐然殊只是一揚眉,并未阻止她。她按下琴弦又松開,琴聲喑啞低嗡。
斐然殊的琴從無旁人動過,就連擦拭或者調弦,他都不曾假他人之手。
此刻被行歌撥動,斐然殊雖則蹙眉,卻仍是聽之由之了。
行歌突然興嘆:“阿斐,我還以為,你是喜歡故人的。”
“哦?”斐然殊問道,“那麽,你現在又是為何否定了自己的判斷?”
行歌道:“天下第一莊消息如此靈通,你連洗月觀受龍門監視都知,又豈會不知我?可官道初逢,你卻裝作不知,還探問妙善法師的事。”
斐然殊垂目,微不可聞地嘆息,道:“天下第一莊雖有鴿房,可知天下事,但唯有一處,斐某以前不曾,以後也不會去設暗樁,那便是洗月觀。若斐某知道什麽事,那也只是妙善法師想讓斐某知道罷了。”
行歌又道:“那你一早便知道門內幕,卻還舉辦了這一場論道。你一早便知論道的真相,卻還假意告知我如何應對。你若是喜歡故人,為何不愛屋及烏,早早同我說清呢?”
“噫……斐某一向只說實話。”斐然殊忽又恢複笑意,從容道,“但你若不問,斐某又如何回答?”
行歌咬牙:“你可知,實話不說全,比謊話更可怖!”
斐然殊第一次見行歌生氣,心中竟泛起漣漪,愈要挑出她的怒氣,便故意又道:“其實方才關于鎮魂珠,還有一事,是連清華觀與兩儀山莊都不知道的。鎮魂珠認定宿主之後,亦有轉移的可能。”
行歌猛地停下撥動琴弦的手,轉身切問:“如何轉移?”
“在你尚未修煉逍遙游之前,殺你,血繼。”
行歌被吓得坐地上了,擡目已是滿眼血色,張口即要咬斷銀牙:“斐、然、殊。”
斐然殊聽到詛咒一般的呼喊,卻是心中滿盈,眸中帶笑。他提起袍角,半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肩頭,堪堪與她平視,道:“行歌,莫怕。”
眼中是他雙目灼灼桃華,靜水流深,耳中是他低回輕嘆,溫柔細語。行歌此刻與他呼吸交聞,切切相關,頓時心音大作,難以自持。
“你修練逍遙游已小有所成,此刻取你性命亦是無用了。只要再取回《太上感應篇》,以你的悟性,無上心法大成,天下武學便只有你不想學的,沒有學不成的。屆時,誰又敢小觑你?”
行歌默默流下兩行淚,躲不過這溫柔侵襲,投入這馨香懷中。
“莫哭。”斐然殊神色仍是溫柔。
“貧道不想死……”行歌虛弱低泣。
“斐某執掌天下仲裁一日,你便不會死。”斐然殊面上隐現霸氣。
“……于饑餓。”行歌兩眼一翻,餓暈過去。
斐然殊正欲安撫的手,停在空中。
這什麽女人。掐死算了。
掌随意動,穿花拂柳,卻是揮向殿上的金鈴。
金鈴大作,不多時,含光便來到重明殿。
斐然殊将行歌交予含光,吩咐道:“她餓暈了。你讓後廚準備好食物之後,再喚醒她。讓春江與花月伺候她進食,免得她餓急了囫囵吞棗,真應了那句死于饑餓。”
含光聽到行歌只是餓暈,心中擔憂略減,向斐然殊稱喏之後抱起行歌退下。行至殿門,突然頓住,回身問道:“莊主,為何不對傳言進行解釋,任由大家誤會您與雲姐的清白?”
斐然殊搖扇淡笑,“依你看,我是為何要如此做呢?”
含光搖頭,“屬下無法猜測莊主用意。”
斐然殊轉身,将扇負于身後,踱至一旁,輕掃琴弦,道:“你可知,當年阿聶為何離我而去?”
含光猛地擡頭,莊主終于要說了嗎?當年雲姐與莊主密室一談,便潇灑離開,與莊主二人平靜得令他産生錯覺,以為雲姐只是出去游玩,三日五日便會歸來。直到一年兩年過去,才确信,她不會再回來了。
“她愛上了一個男人。”
“她說,飛蛾撲火,旦夕溫暖,堪慰平生。”
琴聲溫淡,語到末處,卻帶切齒之恨。
含光被斐然殊身上陡然生出的寂滅之氣震出殿外,倒退幾步方才穩住陣腳。他望着懷抱之中昏迷不醒的行歌,突然明白莊主的那股怒氣從何而來。
她愛上了一個男人,卻落得失憶。
那只證明一件事——所托非人。
既然非人,那便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