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遇游子仙

行歌是道門之秀,未來的道門砥柱中原棟梁,至少她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可惜,很多人并未認識到這一點。

比如斐然殊。

斐然殊啊斐然殊,豐神俊貌,容止優雅,只可惜眼神不好。離開天下第一莊時,他提議喬裝打扮,一開始她是同意的。畢竟俊男美女結伴行走江湖,怪紮眼的。直到聽到他說,是她喬裝,而他不用時,她才發現他要求喬裝的目的,根本不是掩人耳目,而是……

“阿楚,瑞腦銷盡了。”

客棧廂房內,一人側卧軟榻之上,雙足輕點,深衣曳地,發如披,僅以月白逍遙巾束起幾撮,一手支額,一手持卷,氣度渾然天成,說不出的風流俊雅……忽略他手上所持之書的名字的話。

書脊之上:風流郎君俏寡婦。

觀書知人,此人正是司掌天下仲裁的斐然殊。

而他口中的阿楚,自然就是喬裝後的行歌了。

所謂喬裝,不過是斐然殊少年服飾改制而成的男裝。雖然不知斐然殊這是哪裏來的執着,非要她做這一番打扮,但不得不說,此刻的她,墨發高高束起,俊眉朗目,端是一副清俊少年郎模樣。

清俊的行歌聽到斐然殊的打發,嘆了一口氣,上前撥了撥香爐,添了幾片瑞腦。

“阿楚,茶來。”

行歌斟了一杯茶,伸到斐然殊面前,伺候着他飲下。

“阿楚,腳酸。”

行歌運功于掌,游離于斐然殊小腿之上按壓揉捏。

“阿楚……”

“敢問這位公子又有何吩咐?”行歌咬着牙,話語從齒縫擠出,手下力道一重。

斐然殊揚眉,婉轉笑道:“無他,想誇你,做得甚好。”

行歌一閉眼,忍了。

是了,這就是他讓她喬裝的目的。

他說,天下不可一日無仲裁者,若他也喬裝,反而是打草驚蛇,所以他必須如往日一般行走江湖仲裁天下。而道門之秀與天下仲裁同行同止,傻子都看得出有事要發生,所以她必須喬裝。那麽問題來了,要如何喬裝呢?他孤家寡人一個,素來不近女色,常常不是含光便是承影在側,所以她扮成侍從最佳。

啊呸。信他一成都雙目失明。他分明是在找免費的苦力!

什麽“公子世無雙,光華斐然殊”!這無雙光華的形成,是建立在對侍從的奴役之上!

說好的貌美女子行走江湖需要護花使者呢!

反了反了,這世道看不懂了。膽子太大了這個人,竟敢如此對待天仙化人的她,不教訓教訓他還真當自己是主人了。行歌心中冷笑,拍案而起,決定離家出走!

斐然殊只瞧了一眼她挺得筆直分外堅毅的背,便繼續看書,口中平聲道:“帶點碎銀再走,我不想再去酒家贖你。”說着手底又翻過一頁書。

被戳破真實目的,行歌身形一頓,而後中氣十足地哼了一聲,重新壯了聲勢,帶着打了折扣的堅毅,蹭到小金庫旁,抓了一把碎銀。

臨行前,斐然殊許了秦眠眠相思蠱,秦眠眠心情一好,給了不少盤纏,其中本也就預了行歌一份。加上她這一路鞍前馬後地伺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拿起酒錢來還是絲毫不手軟的。

“少喝點。”斐然殊又道。

行歌頭皮有些發麻,這語氣不對勁啊。怎麽聽着像持家有道的妻子在規勸叮囑爛酒鬼丈夫……可惡,這個斐然殊,平日裏把她指使得團團轉,現在倒來裝賢惠!

斐然殊看着行歌怒氣沖沖跑出去的身影,放下了手中的書。

展開的書頁上,夾着數張字條。

鴿房傳來消息,虛月宮的右護法與紫金教是否有關尚未可知,暗衛卻查出蛛絲馬跡,指向朝廷。紫金教與朝廷若有關系,那事情,倒是好解決了。

而游子仙,突然被封為太子太傅,受召回京卻下落不明。他麾下太學閣的武者,一直不遠不近地跟着他與行歌,不管目的是什麽,結果卻是震懾了一些蠢蠢欲動的人。想來游子仙的意圖,監視有之,保護亦有。如今這個局勢,龍門之秀保護道門之秀,居心可議啊。

此地五羊莊,離商州不遠,又是通往京城必經之地,那游子仙,應該就在附近吧……

斐然殊将字條收入掌中,稍一運勁,絹紙成灰。

另一邊,行歌一出客棧,便直奔當地最好的酒館。

“小二哥,來兩壺……唔,一壺好酒!”

“哎呀,這位客官,實在不好意思,這幾桌是給別人預留的。您看,您是不是跟那位公子,拼個桌?”

行歌循着小二所指方向望去。

一個年輕男子擁裘衣而坐,桌邊還放着手爐,俊秀的面龐上悶出一抹暖紅,整個人卻透着一股不勝寒意的蕭索。

“小仙仙!”

行歌驚呼出聲,忍不住綻出一抹疏朗笑意,大步上前,拍了一下游子仙的肩膀。

游子仙肩上一重,不耐地看了一眼行歌,似乎毫不意外會在此處見到她。

行歌沉浸在故人相逢的喜悅之中,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忙着招呼了小二過來,添了幾樣小菜,又催了一趟酒,才分出了心思上下打量了一番游子仙。

“小仙仙啊,這還沒入冬,你就把自己裹成了熊,是不是體虛了點?”

“體虛說不上,總歸不如你,皮粗肉厚宜過冬。”

行歌摸了摸腰間橫長的肉,馬上換了個話題,問道:“小仙仙啊,你怎麽會在這裏?四方城的生意不做了?”頓了一下,又壓低聲音道,“呀,說起來四方城街市口是個風水寶地啊,你看你是龍門之秀,我是道門之秀,啧啧,藏龍卧虎啊。”

游子仙眼中閃過一抹異光,道:“若我說,我是一路跟随你至此,你信嗎?”

行歌一愣,随即面露了然之色,道:“我早說了,你是愛我在心口難開,處處與我作對,不過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唉,可惜了,你醒悟太遲,我心中已有傾城之色,閑花野草再難入眼。”

“傾城色,是指斐然殊?”

游子仙有些咬牙切齒,行歌理所當然地以為,那是他心中意難平,于是忍不住感嘆道:“想不到你對我,感情已經如此之深。”

游子仙冷笑,根本懶得接行歌的話頭,徑自道:“他是你心中傾城色,那麽你在他心中呢?”

行歌想了下淩雲峰論道之時斐然殊所說的話,道:“大概是天仙下凡吧。”

游子仙一口酒生生嗆了喉,咳了起來,他狠狠瞪了一眼行歌,恨鐵不成鋼道:“你就從沒想過,三年前他武學突飛猛進是因為什麽,三年後再度将你圈在身邊又是為了什麽?你身懷寶器并非一日兩日,為何三年前沒有成為道門之秀,三年後卻被他一手推上風口浪尖?”

游子仙看到行歌的神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心中郁氣終于一散而空。

是了,若他的情報無誤的話,她這樣的身世,這樣混沌的人生,是不應有這樣明亮的笑臉的。

父母早亡,被鎮魂珠折磨出一身病痛,先後被斐然殊與月無極利用,落得墜崖失憶,心神受損,渾渾噩噩地被幾方勢力送上江湖中最險惡的位置……這樣的處境,苦都苦不過來了,如何能做到那樣沒心沒肺,飛揚灑脫?

游子仙舉杯至唇邊,看着行歌略顯痛苦的神情,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

直到行歌咬牙捶了一下桌子,游子仙唇邊笑意更深。

直到行歌眼神變得哀傷,游子仙心中雀躍。

直到行歌終于開口,說:“你說他是不是瞎,他居然看上我的才華,而不是美貌……”

游子仙一口酒噴了出來。

這個女人到底是真的拎不清還是在裝瘋賣傻!腦子到底怎麽長的!

就在行歌感嘆自己明明可以靠美貌卻偏偏要靠才華,而游子仙忙着壓抑掐死她的沖動時,酒館之內來了幾個不修邊幅的大漢,因那幾桌預留的座位與小二起了争執。

“明明空着,為什麽你爺爺不能坐?”

“呃,幾位大爺,這是別人訂的……”

“別人是誰?你爺爺沒看見!你爺爺今天還就坐定了!別人要是有意見,你就讓那個別人來找你爺爺!”

小二不敢阻攔,眼睜睜看着這一夥人入了座,急得快要哭出來了。他是本地人,又豈會不知這幾個渾人來自商州漕幫,而這幾張桌子則是預留給金刀王家的镖師們的。若是以往也就罷了,眼下這兩家正掐着架,等會兒碰上了,不打起來才怪!

“喲,青天白日的,這是誰家的癞皮狗,登堂入室還上了桌。”

伴着一聲冷嘲,一群镖師挑了簾子,帶着一身風塵仆仆走到了堂中。

“癞皮狗說誰呢!”幾個漕幫大漢拍案而起。

小二白着臉站在兩方人馬中間,退也不是,勸又不敢,恨不得兩眼一翻厥了過去。

行歌見狀,連忙招呼游子仙,“咱們趕緊把菜吃了,把酒喝完,撤。”

游子仙眼中露出一抹諷意,道:“你道門不是自诩天下第一門派,手都伸到朝廷去了,遇上這種事,不是正該出面管一管,沽名釣譽一番?”

行歌斥道:“你是不是傻?行走江湖必學三十七招之第一招就是少管閑事多吃飯。”

游子仙聞言,似笑非笑道:“行歌啊行歌,你還真的很不像道門中人啊,是因為那個嗎……”

行歌一手夾小菜,一手提着酒壺狂飲,忙得不亦樂乎,還不忘問一句:“哪個?”

游子仙早已放下酒杯,他端着手爐,笑眯眯地側過身子,在她耳邊說:“因為妙善法師從未給你授箓,你本來,就不是真正的女冠,更別提什麽,道門之秀。”

行歌瞳孔微縮,手一顫,酒壺落到了桌上,發出一聲鈍響,打破了酒館之內因兩方人馬對峙而冷凝的氣氛。漕幫與金刀王家的镖師們,齊齊看了過來。

“小子,想多管閑事?”漕幫漢子怒道。

“并沒有!”行歌急呼!

“你這麽兇還說沒有!好,今天你爺爺就成全你!”漕幫漢子提着刀就向行歌走來。

行歌心呼不妙,忙向游子仙求救,一回頭,卻哪裏還有游子仙的身影!

行走江湖必學三十七招之第二招游子仙他學得也不錯啊——朋友有難走為上!

行歌雖然修練逍遙游心法略有小成,但不曾學過武功招式,眼見大刀砍來,只能仗着身法輕靈,左躲右閃,卻也是步步驚心,狼狽不已。

漕幫漢子見她次次都能躲開他的招式,卻完全不還手,只道她在戲耍他,心中更怒,于是使上了十二分的力氣,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風。

行歌下山以來要麽藏于市井坑蒙拐騙,要麽躲在斐然殊身後吃香喝辣,動口的時候多,動手的時候幾乎沒有,哪裏遇過這場面,活生生被這股殺氣給吓到,她一個失措,竟然自己把自己絆倒了。

吾命休矣!

行歌只覺一道剛風劈來,吓得縮了脖子閉上眼。

屏息良久,刀鋒不曾落下,卻聽到四周一片吸氣聲,行歌心跳如鼓,悄悄睜開半只眼,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她身前,登時眼眶一熱,撲了過去,啞聲喊道:“阿斐!”

斐然殊昂藏而立,一手負于身後,雙指夾住刀刃,輕巧地卸去刀勁,而後并指輕撫刀身,道:“陰森白日掩雲虹,錯落池光動金碧,倒是一口好刀。”

那個漕幫漢子,甚至于這酒館內的每一個人恐怕此生都難以忘記這一場景。不僅為泠泠刀光之下,那人舉重若輕,溫言淡笑卸殺機的無雙風華,還因為這樣優雅的人,腿上卻挂着一個涕淚肆流、因腳軟而爬不起來的行歌。

“嗚嗚嗚,阿斐你怎麽會來……”

“你貪杯爛醉,劣跡斑斑,我特來收屍。”

“嗚嗚嗚,你再晚一步就真的要收屍了……”

“可惜。”

行歌怒目,這人會不會聊天!擡頭,卻望進一雙帶笑清眸之中。

斯人如春山,一笑流光盛。

行歌心中大震,神魂為之颠倒,在千思百轉之間只隐隐抓住了一個想法。

這樣一個人,這樣望着她,縱然是要騙她欺她害她,她恐怕也是願意的。

法師啊法師,似我這般膚淺好色,可得長生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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