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霸道教主愛上我

庭院深深,西風漸漸,冬葉離枝。

行歌一只手被坐着的月無極握住,另一只手在并肩而立的斐然殊手中。

三人對峙,場面尴尬。

行歌想到一個詞,紅顏禍水。

斐然殊見她面泛潮紅,便知她又開始無法自拔地沉浸于對自己美貌的意淫之中,卻礙于外人在場,不便出言揭破。月無極見她臉紅,卻以為她對他仍是有心,于是手勁一緊,行歌的另一只手竟從斐然殊手中脫出。

行歌的心随着脫出的那一下,重重一沉。

仿佛許多年前,也是在此地,也是此三人……

她腦中閃過無數畫面,心似被狠狠拉扯,就要控制不住眼淚,急急低下頭去。

斐然殊緩緩收回手,望着站在月無極身邊的行歌,長眸微微眯起。

行歌不知道斐然殊是何時離去的,只是當她安撫好心中那個仿佛屬于聶雲的傷痛時擡起頭,斐然殊已不在。清風徐來,枯葉娑娑,行歌将手從月無極手中抽出。

月無極也不勉強。

他的心情顯然極好。

行歌在他對面坐下,桌上擺着兩只酒杯,行歌自斟了一杯,先幹為敬。

“你還是不記得我嗎,雲兒嗎?”月無極道。

“記得。”行歌道,“天下第一莊內,見過一面。”

“三年之前呢?”月無極道。

行歌望着他。他的面容比上一次見時憔悴了不少,卻仍不減豔色,他這樣絕世的男子,為情所困起來,多半更加惹人心憐。然而行歌雖然胸口隐隐作痛,卻不覺心憐。

不像斐然殊。

從下山第一次見到斐然殊起,她就見不得他受傷。原還以為是自己膚淺只看臉,此刻才知自己情操高尚。第一次在記憶中見到月無極的身影,是念及情字,此後次次見到這緋紅身影,她心口都要無法控制地大痛特痛一番。她原以為是因為聶雲愛那一道紅,直到天下第一莊與月無極正面交鋒,她幾乎看到了所有與月無極有關的記憶。

包括聶雲為何身着嫁衣墜落折劍崖。

是月無極縱容那個名喚幻雲姬的女子,讓她認定自己在月無極心中有無可取代的地位,讓她認定只要除去聶雲,那麽月無極便會回到她的身邊。所以她才能在大婚之日,毫無阻擋地将聶雲從新房之中帶走,一招幻雲掌将她擊落折劍崖。

也許她心口的痛,只是當年胸口那道傷的遺留。

畢竟她被妙善法師救回洗月觀的第一年,她連吸口氣,都是痛的。

行歌認為,她有必要與月無極做一次徹底的決斷,不僅為聶雲,也為自己。

她真的不想每次見到他,腦中就開始循環聶雲怎麽被打怎麽墜崖,然後想起治療時怎麽痛。她既然已經獲得新生,那麽便要做一個既好了傷疤又忘了疼的人。

行歌望着月無極痛苦的神情,道:“我知道你與聶雲的一切,但我不是聶雲。”

“你先不要打斷我,讓我說完。第一,我知道你一開始只是想要利用聶雲體內的鎮魂珠,來助你突破虛空業火武學。第二,聶雲也知道這一點。第三,幻雲姬殺死聶雲之後,你并沒有對她複仇,她仍在你身邊,也許你該考慮內心深處真正屬意之人是誰。”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聶雲死在折劍崖,而我,喜歡斐然殊。”

月無極眸中星辰瞬間隕落,上一刻還在為她終究選擇放開斐然殊的手而自喜,這一刻卻沉入谷底。來遲一步,終究還是來遲一步。無論三年前,還是三年後的今日,他始終,遲了斐然殊一步。他沒有再說話,甚至聽不到行歌說的話。

“言盡于此,你保重。”

行歌不知月無極神游何方,便自動将對話畫上句點。她起身,走向客房,自我感覺剛才那番話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然而就在推門之時,忽聽身後一聲爆炸。行歌有些遲疑地回頭,只見月無極一掌将院中石桌……拍碎了!

行歌腿一軟,趕緊推開門鼠竄進去。

“小斐子,快來扶一扶哀家——”

“自己滾進來。”

“哦。”

能屈能伸,乃真正勇士。行歌又佩服了自己一頓。

斐然殊正在書桌旁寫字,地上丢了一團團紙,全是寫壞了的。行歌見他神情莊嚴,揮斥方遒,不敢打擾,只在一旁書簍裏拿出一本書,靜靜翻看。原先她還想問一下他是否聽到她在院子所說的話,尤其是那句喜歡……但沒翻幾頁卻被手中書籍深深吸引,倒不是折服于其中劇情,只是——

“阿斐,難怪你處理起王世雲與宋連江的事,如此胸有成竹啊……”

原來他說的“看世情小說了解人情世故”是真的啊!行歌又大致翻了幾本,發現王世雲與宋連江這種因為溝通不良産生誤會導致的悲劇原來是世情小說的标準配備啊!

行歌甚至發現斐然殊調解之時所用對白都完美借鑒了世情小說……

斐然殊仍在埋頭寫字,仍是不滿意,又揉爛一張紙扔掉。

行歌視線在廢紙團與斐然殊之間來回,終于在他沉思如何下筆時湊上去,“這位公子,你在寫什麽字啊?這般浪費宣紙。需不需要貧道給你開個光,熟人有優惠。”

斐然殊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定住,突然道:“你,往後退兩步。”

行歌不明所以,卻依言往後退了。

斐然殊又看了行歌好一會兒,才埋頭運墨如飛。

行歌一喜,“阿斐,你在畫貧道嗎?需要貧道怎麽配合嗎?這個姿勢如何?”

話剛說完,斐然殊就停筆了。

“咦咦?這麽快就畫好了?這不可能啊!貧道就像一本內涵豐富層次分明百讀不厭的書籍,你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摸出貧道的神韻,還能這麽快就畫出來?”行歌忍不住再度湊過去。

斐然殊在她看到之前,就已經拿起宣紙,放在面前,細細吹幹。

幾番打理下來,他将宣紙折了折,遞給一臉好奇的行歌,“送你。”

行歌不可置信地睜眼,“送我?”

“嗯。”斐然殊春山一笑,而後走到一旁的水盆處洗手。

行歌迫不及待展開宣紙,只見上書一個大字:坑。

就這一個字?折騰這老半天?行歌不信,俯身将地上一個個紙團都撿了起來,攤在桌上,于是她看到了滿桌的“坑”。行歌百思不得其解,憑什麽呀,還照着她寫坑字,她臉上有坑嗎?這不能夠啊!她這皮膚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這個坑字什麽意思?找抽呢?

行歌口中嘟囔,抱怨了一通,卻還是掩不住唇邊笑意,将字收了起來。

好歹斐然殊是個名人,沒準這字還能賣錢。

斐然殊不知行歌心中這一番周折,他在一旁兀自燃起一爐香,香霧袅袅,望過去,行歌身影模糊不清。他素手撥動琴弦,又是一曲君子令。曲在指尖,心在彼岸。

他看過許多世情小說,見過許多癡兒怨女,江湖仲裁,半數為名利,半數因情而起。他身處江湖,卻少情絕愛。此刻心中陡然而生的溫柔,或許是他最接近“情”的時刻。

他一直在等行歌問他那個問題。

月無極暗示過她,游子仙想必也挑撥過。

但她始終不問,不知是太慧,還是太愚。

可她始終不問,便是不給他回答的機會。

怕只怕最後在別人口中得到真相,反而怪他欺騙。

你騙我。你聽我解釋。我不聽我不聽。這是世情小說中的爛梗了。

斐然殊爛熟于胸。

今日月無極之事令他非常不悅,此人對阿聶便是虛情假意花言巧語,明明只是想利用鎮魂珠的力量,偏偏要包裝上情愛的糖衣,做出一副情聖的模樣,令人作嘔。當年他就曾警告過他,若想帶走阿聶,必先除去幻雲姬。他不以為然,結果呢?

如今也是一樣,歷經當年之事,他仍舍不得動幻雲姬,尋常人都該知其中意味着什麽。

他偏偏還來糾纏行歌。

如此愚蠢之人,真想丢給他一本《霸道教主愛上我》讓他去好好參悟。

最令他不悅的還是行歌這位姑娘。

斐然殊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指下琴聲驟急。

想起方才她被牽手那一副小兒女姿态他心中便有戾氣橫生。這姑娘,二十八歲的人了,只長酒囊不長腦子。同一個坑,她還想踏進去兩次不成?阿聶不長腦子就算了,畢竟初戀難免缺點心眼。她行歌什麽人?他步步為營,為她做盡預防,豈容她再瞎眼?

含光問過他,為何不阻止莊內的傳言,為何讓所有人誤會他與聶雲的清白。

是,他與阿聶之間,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世人歌頌愛情,舍命忘我。在他看來,不過是虛妄。所以有一度,他以為他和阿聶這樣的知己之情,利益之交,才是最可靠的關系。

阿聶一個孱弱的孤女,偏有丈夫之志,而他身為天下仲裁者,卻身懷致命弱點。所以二人結成伴,她的鎮魂珠可以為他所用,而他的武功地位也能護她周全。

江湖相伴,千山萬水踏遍,誰知最後踏進月無極這條陰溝。

阿聶竟為了所謂的男女之愛,抛棄他們的默契,這一點,斐然殊至今仍有些意難平。

所以重逢之時,他下意識改變了對待她的方式。有意無意地誤導她與身邊的人,仿佛他與阿聶曾有一段情。他只想,如此一來,即便月無極再次出現,她也只會認為自己喜新厭舊,曾為了月無極而抛棄過他,對他更加愧疚,也更難接受月無極。

這種有意為之的改變,其實并沒有維持太久。

因為行歌跟阿聶,太不相似了。

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如此不相似。

明明處處不相似,偏偏卻又是同一個人。

行歌雖然否認自己是阿聶,但可能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已全盤接受了阿聶的一切。

這也是她可愛之處。明明堅決否認自己是阿聶,卻還要為自己已經二十八歲而擔憂,還要為阿聶負過他而彌補,還要為阿聶與月無極之事負責……其實最後一點大可不必。

斐然殊的神情剛緩和沒多久又急轉直下,越撥越急的琴弦仿佛要射出冰渣子。

這麽大的動靜,當然也驚動了險些聽琴聽得又要睡着的行歌。

她看着斐然殊喜怒無常的臉,心想這孩子彈個琴內心戲也這麽足啊?又想起初見之時,斯人端方,高貴優雅,對照此時,嗯,這孩子最近有點燥啊……是不是得給他泡點金銀花啊菊花啊什麽的降降火?

唉,江湖處處是病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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