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磨人的小妖精

京郊,因火災而廢棄多年的景王舊府內。

斐然殊長袖掃青臺,不惹塵埃,古琴橫置,輪指成曲。四周雜草叢生,風月不佳,絲毫不妨其容止優雅,氣度高華。一曲殺陣,裹挾獵獵風聲,摧人肝腸。

一陣紛沓,踏碎這一曲廣陵風月。

來者十餘人,為首者,滿頭灰發,面如冠玉,鶴氅廣袖,乍一看道骨盎然,仿若神仙,只可惜雙眼侵染過多功名利祿塵俗欲望,已入魔相,正是被太子逼下國師寶座的清輝。

“斐莊主,別來無恙否?”清輝拂塵一掃,緩聲道。

“國師當真說笑,斐某天命孤弱,豈會無恙。”斐然殊怡然撥動琴弦。

“哈哈,皇室至尊血脈,斐湮城之子,斐無邪之徒,斐莊主豈算得上孤弱?”清輝朗笑一聲,若非早知此人真面目,當真會以為他笑容可掬,神情清朗。

“斐湮城?國師至今不肯稱呼她為道首,獨獨叫她俗名,是數十年過去,仍不能忘情?斐某奉勸,人生有涯,單戀無涯,放下相思,回頭是岸。”斐然殊仍是一派從容。

“斐湮城向你提過本座?”清輝到底修行多年,并未被激怒。

“斐某與她不熟,只是師父曾将當年他的師姐如何痛罵追求者的事跡當做笑話,說給斐某聽。”天下第一莊歷任莊主俱是出身成謎,很少有人知道,斐無邪與妙善系出同門。

清輝想起往事,竟也笑道:“當年斐湮城出塵脫俗,确是衆多江湖豪傑追求對象。本座确實想與她雙修,為此還不惜敗于她手上,讓她順利當上道門之秀。可惜她不承情,倒也在本座意料之內。小輩,你不會以為,提及往事會令本座惱羞成怒吧?”

“當然不會。斐某只望,國師念及舊情,呆會兒動手之時能讓一讓小輩。”

清輝眯眼,一時猜不透斐然殊這是示弱,還是誘敵。

“噫,國師這般不信任的眼神,真令斐某傷心……難道國師看不出,斐某彈奏這一曲已是十分吃力,只是在苦苦支撐等待援軍早早到來嗎?”斐然殊蹙眉,倒确實是一臉虛弱。

“既然吃力,又何必苦苦支撐呢?直接交出行歌,或者束手就擒,讓你的援軍用鎮魂珠來換,豈不是更好?”清輝也不徐不疾地說着,仿佛在與斐然殊商量。

“國師在朝中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如此執着于鎮魂珠?二十八年來不惜犯下無數大案,毀德敗行,就為了區區一顆丹藥?”斐然殊搖頭,狀似不解。

“莫非你是在拖延時間?哈,本座也不怕告訴你。你的援軍怕是來不了了,他們此刻應在另一條出城的路上追擊本座的替身。”清輝眉宇閃過一抹得意。龍門自诩善謀能兵,還不是被他耍得團團轉?

“唉,那斐某豈非大大的危險了?好好好,國師便來捉了我去換鎮魂珠。用鎮魂珠作引,輔以秀者仁心,配合國師的獨門絕學‘天人化一’,想必能練成長生術了。”斐然殊連連嘆道。

“你……竟也知道長生術?”

清輝有些訝異。不錯,道門之秀,道門之首,或者國師之位,一直以來都不是他的目标。一開始建立天人教尋找鎮魂珠,不過是想利用它練成“天人化一”最後一重。遍尋不着鎮魂珠與真正的道門之秀後,他轉為盜書,想以太上感應篇引出真正的道門之秀。

想不到太上感應篇上竟記載了長生之道……從那以後他有了更明确的目标——要成就千秋萬載,不滅之身。

“天人化一,一物圓成,成仁舍身,身不入地獄,則得長生矣。這是清華觀孤本太上感應篇中的最後一頁所寫內容。斐某萬萬想不到,國師腦中洞也頗大,竟能将其穿鑿附會到天人化一、鎮魂珠、秀者仁心之上。佩服佩服。”

清輝正欲開口,忽聽一道笛聲,悠遠而來。

“斐無邪之徒,果然狡詐無比。”清輝拂塵一掃,近身二人舉劍飛身而出。

雙劍并舉至斐然殊身前五步之遙,一支金笛攜霜而來,一擊打飛雙劍,笛上劍氣更是将二人震出幾步之外。金笛九轉,最終回到一人手上,再次橫于唇上。

金笛聲動,暗合琴曲,奏出一片天闊雲閑。

“唉,你來得太晚。斐某真的要考慮換個好友了。”斐然殊輪掃十指,琴曲漸入尾聲。

最後一節長音袅袅,金笛一收,公孫異苦笑道:“龍潛和游子仙不僅想除國師,更想殺你,所以故意假裝中了國師的計将我拖在另一處城門。你斐大爺的人緣太好,怪我咯?”

“噫,龍門當真過河拆橋……實在令斐某傷心。”斐然殊又嘆。

清輝見斐然殊與公孫異一搭一唱,似不把他放在眼裏,于是冷笑道:“這便是你的拖延之計?本座還道你在等含光承影雙劍,或是你鴿房三千門人,抑或是斐湮城。結果只是一個小輩麽?僅憑你二人,便想攔住本座?”

公孫異認真道:“是的,僅憑我二人。”

斐然殊嚴肅道:“不能更少了。”

“哼,黃口小兒,癡人說夢!”

清輝一聲冷斥,身邊十名弟子已揉身而上。

“這十人歸我,老頭歸你。”公孫異言畢,橫笛出招,将衆人打退幾步,另辟戰場。

清輝冷笑,瞬移腳步,抛出拂塵,直擊斐然殊面門。

斐然殊左手拍案,名琴豎起擋勢,右手拂向桌上放置的随身骨扇。

骨扇微轉,寒光出,劍影現,從不曾用劍的斐然殊此刻劍指清輝。

“原來你是要與本座單打獨鬥,你師父當年都只能勉強與本座拆解百招,小輩倒是好志氣。好,便讓本座看看天下第一莊的先天功練到第九重到底如何超凡入聖,竟令你産生錯覺,可以一人之軀抵擋本座!”

“誰說是抵擋你?斐某可是……”斐然殊輕笑,挽劍花斜刺而出,“要取君首級啊。”

“狂妄!”

清輝從拂塵之中抽出天人劍,迎身進擊。雙劍甫一交鋒,便是劍氣縱橫,日月失色。不曾現世的天人劍法與先天劍法雙雙現世,一個擁有睥睨道門的數十年修為,一個是仲裁天下的青年俊秀,究竟何人勝出,猶是未定之數。

此時此刻,三匹駿馬在官道之上奔命飛馳。

山動林簌簌,馬鳴風蕭蕭。

不知奔馳了多久,終于到達一處驿站,為首一馬前足跪地,轟然翻倒,竟是口吐白沫,即刻斃命。

馬上之人正是行歌。

行歌翻身落地,幾乎不支,身後二人雙雙上前扶住,是含光與劍影。

驿站之人很快為他們三人換了寶馬。三人又即刻上路。

風不住,塵滿面,行歌即便被風塵打出一臉眼淚,也不敢閉眼。

三個時辰之前,她在虛月宮,見到承影。她才知道,斐然殊這個人,竟然将含光與承影,以及鴿房剩餘人力均調往折劍崖附近保護她。這得是腦子讓什麽驢踢過了才做出的決策啊!

貧道有病你也有啊?還是言情小說看多了以為這樣很偉大啊?!

所以說一個堂堂江湖仲裁看什麽風流郎君俏寡婦霸道教主愛上我啊!這下腦子壞了吧!

還是說這是他刻意為之,想要她感動……個屁啊!

貧道膚淺好色不需要這種偉大的保護你只要答應雙修做羞羞的事情就可以了啊!

長得那麽好看怎麽就不懂得刷臉的道理呢!

阿斐啊阿斐,你這情商基本就告別破處了!

行歌夾緊馬腹,鞭子一甩,再促身下駿馬加速前進。不知跑了多久,不知換了多少匹馬,行歌雙眼已看不清前方,只剩意識猶然清晰。直到前方一聲口哨響起,身下駿馬聞聲放緩腳步。含光與承影也漸漸跟了上來。

行歌凝神定睛一看,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立于道中。

“妙善法師!”行歌雙目一紅,騰身撲入妙善懷中。

行歌原本心中煩亂不堪,又恐趕不及,又恐趕上了也不知如何幫助斐然殊。此刻見到妙善法師,心中恐慌減了三分,仿佛有了一個強大靠山,原本強自維持的心防乍然而破,滿腔情緒噴洩而出,化作無聲淚水,簌簌流下。

妙善法師面容慈悲,輕拍行歌瘦削的背脊。

“見過妙善法師。前方便是景王舊府,請問莊主是否在內?”含光承影即刻上前詢問。

妙善法師道:“你二人速速前往支援公孫異,不可讓清輝那十名弟子靠近斐然殊。切記,不管清輝與斐然殊戰況如何,不可妄自介入。否則,不但自己非死即傷,亦會害到斐然殊。”

含光承影領命而去。

行歌擦了擦眼淚,從妙善法師懷中掙出,“那我呢?”

妙善法師拂塵一揚,席地而坐,“你,與我一起打坐。”

“打坐?我讀書少你不要騙——”

行歌話未說完,妙善法師拂塵一掃,圈住她的腳踝将她拉坐下。

“若想幫上忙,便閉目,冥心。”妙善法師道。

“是。”行歌依言合目。

“摒去你腦中的雜思。”妙善法師道。

“……是。”行歌抿唇道。

妙善法師要行歌細細回想太上感應篇的內容,然後運轉內功一周天。如此往複數遍之後,行歌終于摒除一切雜念,進入無我無欲境界,妙善法師這才雙掌與她交接。

行歌感受到一股真氣灌入體內,渾身如沐暖陽之中,才意識到法師是在傳功。于是更加專注凝神,運行真氣将那份功力消化融合。

直至傳到十年功力時,行歌體內鎮魂珠之力突然暴漲,妙善法師體內真氣控制不住,傾瀉而出……

收功之時,行歌四體輕盈靈臺清明,反觀妙善法師面容慘白,一時竟似老了幾十歲。

行歌感受到全身源源不絕的至純內力,望着妙善,不由紅了眼眶,“法師你竟然将一甲子的功力全部傳給我……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會保護斐然殊,不會讓人傷他分毫!”

說完便飛身前往景王舊府。

妙善法師望着她離去的身影,默默垂下一滴淚。

山林之後,暗中為她二人護法的洗月觀女冠們緩緩走出,雙手合十,俱為行歌祈福。

師姐走到妙善法師身邊,遞過去一條素絹,道:“想不到法師還有如此一段塵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法師眼見親人遇劫,卻不能相救,想必心中痛極,才将畢生功力傳給行歌。”

妙善法師閉上眼,痛道:“不,我只想給她傳個二十年左右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