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無法觸碰的愛(一)
柏易站在一處別墅門外,他還沒來得及打量周圍,別墅的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個貴婦人,穿着一身名牌,臉上畫着淡妝,耳朵上戴着的是鑽石耳環,她估計是正要出門,看見柏易的時候還愣了愣。
柏易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兒,但半點不覺得尴尬,微笑道:“您好。”
貴婦似乎想起了什麽,臉上也有了笑容:“是來應聘的吧?看來中介那邊也有不錯的嘛,之前介紹來的都是些什麽,進來吧。”
柏易這時才發現自己還提着一個公文包,他都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東西。
貴婦讓柏易坐到沙發去,這個別墅大的有些空蕩,後頭有花園和泳池,門前還有一個小噴泉,貴婦的行為舉止都十分優雅,跟這棟別墅非常相配。
“你是名牌大學畢業?”貴婦看着柏易的眼神非常滿意,哪怕只看外表,柏易都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優秀青年,她只是有一點不理解,“學歷這麽好,人本身的條件也好,怎麽會想來當保姆?”
雖然她知道自己開的工資高,要求也多。
但也沒想過真的會有符合要求的人來當保姆。
柏易坐在沙發上,他的動作随性,眉目溫柔,他雙眼看着貴婦,直把對方看的七葷八素。
“有什麽工作我沒做過,想試試看,您放心,我是很有契約精神的,只要簽了合同,一定會按合同的要求把工作做好。”
貴婦笑了起來:“雖然沒有經驗,但你這麽優秀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我……兒子脾氣比較差,這棟別墅平時就他一個人住,我跟他爸住外面,你要是有什麽事得給我們打電話。”
“生活費和工資都會按時打在你卡上。”
柏易點點頭,他覺得很新奇,這還是他第一次面試工作。
以前都是他面試別人。
貴婦顯然對他非常滿意,對他說:“我兒子今年十六,他小學的時候出了點意外,現在坐在輪椅上,你就照顧他日常生活,你會做飯吧?”
柏易點頭:“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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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婦更滿意了:“他脾氣有點怪,如果他罵你,你不要跟他計較,不理他就行了。”
“他如果要買什麽東西,跟什麽人來往,你要給我打電話。”
柏易越聽越覺得古怪,眼前的女人表現的像個慈母,但她說的話,卻像章厲以前對待章武一樣,她幾乎是在明示柏易——你可以敷衍,可以不經心,但你要好好監視他,別讓他出什麽岔子。
貴婦拿起手包:“門鎖的密碼我發給你,小區的門卡就在櫃子上,你自己去拿。”
“除了主卧以外,剩下的卧室你随便選。”
等一切交代清楚之後,貴婦就和柏易一起走出了門,柏易還得去附近的商場買一些平時穿的衣服,以及剃須刀等等日用品。
貴婦姓楊,丈夫姓孟,于是柏易叫她孟太太。
孟太太四十多歲,但皮膚依舊緊致,明明已經是中年人,但臉姣好如少女,她行為舉止落落大方,對待柏易這個“保姆”,也能表現出十足的尊重,是個非常有教養的人。
在錢這方面也很大方,她給柏易的工資是三萬,給的生活費是一個月十萬,這個生活費當然不止是吃穿住,還包括她兒子的其他花銷,如果不夠,她還會再補。
如果不是因為柏易聽出了她的這個“兒子”的不喜,他也會覺得她是一個大方又溫柔的母親。
柏易也有些驚嘆。
他覺得自己跟這位孟太太是同類,兩人都是如出一轍的虛僞。
柏易去買了行李箱,他的公文包裏有一張卡,旁邊還有寫着密碼的紙條,這是“上面”給他的活動資金了,所以這一次柏易可以領兩份錢,比第一次任務好得多,好歹不用住筒子樓,也不用下樓就是污水地。
把新買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裝滿行李箱後,柏易又拖着行李箱去買菜。
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買完菜正好回別墅做飯——雖然任務短信還沒到,但工作還是要好好做的。
而且這個工作必然和任務有着緊密關系,否則也不會讓他出現在別墅門口。
柏易一手提着菜,一手拉着行李箱,走在小區的林蔭小道上。
他相信自己還會再遇到章厲,只是這一次不知道章厲會用哪種身份出現,而且他辨別章厲的方法很粗糙。
畢竟換一個世界,章厲的行為舉止,愛好和動作都會有差別,除了深藏在骨子裏的特點以外,從表面上看完全找不到聯系。
唯一的聯系就是背後的刺青。
但他又不可能見一個人就扒一個人的衣服,那不是成流氓了?還是個專對男人下手的流氓。
所以柏易不着急。
他相信自己還會和章厲再見。
在此之前,他要好好在這個新世界生活下去。
想想怎麽鑽任務的空子。
別墅大門是密碼鎖,輸入密碼之後打開,密碼一周換一次,小區裏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小區的安保有好幾個隊伍,每晚執勤,十分安全。
柏易進入別墅後,完全不覺得這個別墅裏還有另一個人,沒有一點人氣,并不是說這裏的裝飾不夠好,生活用品不夠多,但就是缺乏煙火氣。
好像這是一個樣板房,美則美矣,但不是拿來給人住的,只是用來觀賞。
別墅一共有兩層,孟骜就住在二樓,一樓有兩個房間,二樓只有一個。
因為孟骜只能坐輪椅,所以兩層的別墅還安裝了直達電梯。
好歹還算方便。
柏易先洗了把臉,把自己捯饬整齊,才上樓去。
怎麽也要先給他要服務的對象打個招呼。
二樓比一樓更安靜,一樓如果不關窗,還能聽見外面行人的腳步聲和綠化林裏的蟲鳴聲,但二樓的每一扇窗都關的嚴嚴實實,聽不到一點響動,好像獨立于這個世界,游離在世界之外,安靜到了這個程度,尤其是在白天,反而讓人覺得不舒服。
柏易設想過服務對象會怎麽對待他。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并且小小年紀就失去了雙腿,他要麽學會和苦難和解,成為一個樂天派,要麽跟苦難結為死敵,怨恨一切。
沒有第三個選項,遭遇過痛苦的人,是無法成為一個普通人的。
哪怕他表現的再普通。
前者當然很好,會免去很多麻煩,他和對方也能友好相處。
後者就不太好了,這意味着他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還要忍受對方各式各樣的壞脾氣。
但既然來了,就不能打退堂鼓。
柏易敲響了二樓唯一一個房間的門。
他只敲三下,然後等待着裏面人的應答。
随後他聽見了裏面的人說:“進來。”
這個聲音很特別,不屬于少年人的清朗,也不屬于成年人的低沉,那是屬于這個年紀的,變聲期男孩獨有的聲音,俗稱——公鴨嗓。
但其實并不難聽,至少柏易不覺得,畢竟他變聲的時候,聲音也沒比對方好聽到哪兒去。
就連他父母都讓他少說話,保護嗓子。
變聲期結束後他爸才說:“就是太難聽了,才讓你少說話。”
想起往事,柏易臉上不自覺的帶起了笑。
他按下了門把手,打開了房門。
窗簾拉的很死,窗簾的遮光效果很好,整個屋子都在黑暗中,裏面還有藥物的苦澀味道,這樣一個陰暗的地方,實在不适合一個青春年華的少年居住。
柏易沒有關門,他需要外面的光亮才能看清裏面的一切。
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孩,不該叫男孩——他雖然才十六歲,但已經快要具備成年男性的體貌特征了,孟骜的臉龐削瘦,蓋着一條薄被,但是薄被從膝蓋處凹陷下去。
這個年紀的男孩還在發育,柏易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因為長個子,每天晚上腿都疼,還經常疼的睡不着覺。
孟骜應該也會疼,但是他不會再長高了。
“您好。”柏易先打了招呼,他背着身後的光,朝孟骜問好,“我是新來的保姆。”
孟骜原本平靜的臉上終于有了點波動,他問道:“是我爸讓你來的,還是那個女人?”
柏易從他的稱呼和語氣中聽出了好惡,但他不會撒謊,實在是這個謊言太容易被揭穿了,于是說:“是楊女士讓我來的。”
他不把對方稱呼為孟太太。
孟骜的表情瞬間扭曲,他變得兇惡起來:“滾!”
柏易站着沒動。
孟骜怒吼一聲:“從這裏滾出去!”
“我已經簽了一年的合同,在這一年的合同期裏,我會負責照顧您的衣食住行。”柏易不動如山,沉穩地說,“如果您對我的服務有什麽意見或者建議,可以像您的家長反映,由他們來決定是讓我留下,還是讓我走。”
孟骜喘了兩口氣,他重新平靜了下來,用一種堪稱冷漠的語氣說:“行,那你留下來吧。”
這種冷漠和亞撒那種天生的感情冷漠是有區別的。
柏易能聽出孟骜語氣中的惡意。
但柏易不是來教化對方的,他只是來照顧對方的,不過是工作而已。
對方是什麽樣的人,将要成為什麽樣的人,跟他沒有半點關系。
所以他為什麽要去做一個關懷別人的好人呢?
當個好人太累,不如當個不好不壞的人。
不做好事,也不做壞事,多輕松?
柏易見過好人,他的大學同學就是,那是個善良的女孩,一輩子估計都沒幹過一件壞事,她樂于助人,大方無私,幾乎擁有所有人們知道的美德,同學們都願意跟她做朋友,都很喜歡她。
但這個喜歡,是因為他們想從她身上獲得更多的好處。
比如讓她幫忙答到,幫忙做作業,甚至幫忙做調研。
她不拒絕任何人,于是每次需要做作業或者調研時,她都累得眼底泛青。
她也因為這些優點得到了一些好處,比如老師們很喜歡她,還沒畢業就介紹她去朋友或自己在外面開的公司。
但這個喜歡,也是因為她能做很多事,去了公司也能當牛做馬。
柏易覺得她大約是快樂的,因為對有些人來說,施比受快樂。
但他不是這樣的人,他自己搶來的,争取來的,創造東西才更讓他快樂。
他從不為同學們做奉獻,當學生會主席的時候會把最努力的人帶在身邊,去接觸學校領導,去接待重回母校的成功人士,于是學生會的人就會想盡辦法更他打好關系,幫他做事。
他不需要奉獻自己就能得到別人的愛戴。
只要他讓那些人相信,跟他打好關系,就能擁有更光明的未來,就能在離開學校以後盡快走上康莊大道,他就是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捷徑。
學校或是社會,都是一樣的。
只不過學校小一點,社會大一點。
但一樣有的人沒有心機,有的人更聰明,有的人會用最簡單的辦法竊取別人的勝利果實,有的人辛辛苦苦一輩子,還是做着最底層的工作。
所以從一開始,柏易就不準備在孟骜身上花費多少精力。
如果孟骜不是他的任務目标,那他的選擇再對也沒有。
如果是,也沒關系,他有自信重來一次。
就在柏易準備退出去的時候,孟骜忽然說:“那個女人讓你監視我,是不是?”
柏易用了委婉的話語回答:“楊女士關心您。”
孟骜忽然笑了,他在這個陰森的房間裏,像一只随時準備進攻的惡鬼:“那你告訴她,我很好,好得很,她不死,我是不會死的。”
有錢人的家庭很極端,要麽很和諧,要麽就很混亂。
柏易冷靜的想,他攤上了一個混亂的。
運氣實在不太好。
“我去給您做飯,今晚吃番茄雞蛋,紅燒鯉魚和燒茄子,如果您有什麽喜歡吃的也可以告訴我,我明天給您準備。”柏易說。
孟骜還在笑:“我想吃那個女人的肉,你能給我準備嗎?”
柏易還是一臉笑容的說:“人肉我不會做。”
孟骜忽然收斂了笑容,罵道:“那我要你幹什麽?出去!別讓我說第二遍!”
柏易從善如流的退出去,關上了門。
他不喜歡孩子,年幼的或是大一點的,他都不喜歡。
所以他覺得自己愛上男人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愛上男人就不用生孩子,就不用忍耐煩躁去養育孩子,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孩子總是喜怒無常,喜歡的時候恨不得天天抱着親着,讨厭的時候就恨不得咬爛踩爛,喜好分明,還帶着天真的狡猾和殘忍,全憑本能行事。
而小孩子,最能看破人心。
柏易就記得他有一個親戚,那時候親戚在做生意,生意做的如日中天,所有人都很敬佩他。
但柏易一眼就能看出來,對方看不起他們。
那種感覺很難用言語形容,長大以後,柏易再跟對方打交道,卻發現對方其實隐藏的很好,那種輕視和不屑非常輕微,沒人發現,甚至是長大後的他都需要花時間去分辨。
但小時候,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于是他開始不喜歡孩子,因為孩子會睜着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用懵懂的視線,去看透一個個虛僞的成年人——包括他。
柏易開始準備晚餐,要不了一個小時,一桌菜就準備好了,他給自己也留了一份。
畢竟看樣子,孟骜也不像是會願意跟他同桌吃飯的。
飯菜擺上桌之後,柏易走上二樓,又敲響了房門。
得到孟骜的應答後,柏易才推開門。
“飯菜做好了,我接您下去。”說着,柏易就準備上前把孟骜抱上輪椅。
但孟骜看見他的手臂伸長之後,表情充滿了嫌惡和憤怒,那是一種被羞辱的憤怒,他咬着牙說:“讓開,我自己上去。”
柏易只能把手縮回去。
孟骜的兩只手撐着床鋪,然後伸出一只抓住輪椅的扶手,讓輪椅抵着床,然後用力把自己挪到輪椅上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幹了,他的動作很娴熟。
他也不讓柏易推,而是自己轉動輪子。
柏易只能在孟骜的身後跟着。
孟骜坐上了直達電梯,雖然只有一層樓的高度。
等他坐到了飯桌前,飯菜還是熱的,柏易正準備自己去廚房吃點,就聽見孟骜說:“坐下,陪我一起吃。”
也行。
柏易又去給自己添了一碗飯。
兩人面對面吃。
“那個女人給你多少工資?”孟骜拿起筷子,“我給你雙倍。”
孟骜擡頭看他,臉上的表情陰郁兇狠,好像如果楊女士在他面前,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柏易:“三萬。”
孟骜冷笑:“我不管你說的真假,但我可以給你六萬。”
“只要你聽我的。”
柏易嘆了口氣:“您想讓我幹什麽呢?我現在的工作就是打掃屋子,購買必需品,外加給您做飯,照顧您的生活起居,您就是想讓我幹什麽,我也沒有那個本事,您就不要浪費錢了。”
孟骜卻雙眼如鷹般銳利地看着柏易:“你答不答應?”
柏易:“……答應。”
多掙三萬也挺好的,這個時代跟他所在的時代沒什麽區別,想買的東西估計也有。
不知道要在這裏待多久,如果也要待二十多年,那初始資金越多越好。
孟骜滿意了,他不再說話,認真的吃起飯來。
他相信錢是一切的源泉,這個世界上沒有錢辦不到的事。
就像綁架他,把他腿砍斷的那幾個人,就是為了錢才敢于冒險。
就像他爸,也是為了錢,才不追究這件事。
就姓楊的,為了錢當他爸的二奶。
孟骜吃完飯後,用旁邊的紙巾擦了嘴,然後對柏易說:“味道不錯。”
他看上去态度柔和了一些,不像之前那麽充滿敵意了。
柏易微笑道:“論起廚藝來,我還是很有自信的。”
吃過飯後,孟骜坐到了沙發上,打開電視看新聞——財經新聞。
柏易都覺得好奇了,他以為孟骜會更喜歡看電視劇或者玩游戲,沒想到對方會喜歡看這個。
財經新聞的欄目不多,講的其實也很淺,偶爾會請一些大拿來講,但多數時間都是半桶水。
畢竟大拿們有的是來錢的路子,不靠上節目掙錢,偶爾上一上,只是為了揚名,圖個好看。
于是柏易也坐了過去。
結果孟骜很不客氣地問:“你聽得懂嗎?”
柏易不生氣,反而微笑道:“他講的不好,要我給你講一講嗎?”
孟骜顯然不覺得柏易有這個本事,想想就知道,一個聰明人怎麽可能當保姆?外面的廣闊天地還不夠他造的,但他挑眉說:“講。”
于是柏易就開始講了。
他喜歡由深到淺,先往深裏講,再慢慢解釋。
比由淺到深更容易讓人印象深刻,講的過程中對方也會思考。
只有思考,才容易記住。
等柏易講完,孟骜看他的目光就不同了,跟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是帶着敵意和輕視,現在則是帶着震驚和懷疑。
“姓楊的知道你懂這麽多?”孟骜冷着一張臉,他甚至不願意稱呼她的原名。
柏易搖頭:“我的大學專業是護理。”
名牌大學的護理專業。
孟骜打量着他,眼底有精光閃過。
柏易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他覺得對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塊肥肉。
還是很誘|人的一坨肥肉。
孟骜:“我能給你很多。”
柏易正襟危坐,對方這麽正經的說話,他當然要用同樣的态度,這樣才顯得尊重。
而且他知道,這個年紀的男生,最恨別人不尊重他。
孟骜又說:“姓楊的一個月只能給你三萬,最多一年給你加一萬。”
孟骜朝他笑。
那笑容惡意滿滿,狠毒至極。
“但是我不一樣。”
這聲音充滿誘|惑,像魔鬼在耳邊低語。
“如果你選擇她,一輩子都只能當一個保姆。”
“你要是給我做事,我可以跟你保證。”
“無論是別墅還是豪車,是身份或者社會地位,你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孟骜在看他,他眼底的恨意和野心都是那樣赤|裸,沒有半點遮掩。
柏易舔了舔嘴角,他原本應該覺得這些話太直白,直白的讓他提不起興趣。
可他卻覺得自己被鼓動了。
不是對方的話,而是對方的神态。
明明處于劣勢,卻依舊驕傲的睥睨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