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困倚危樓

營帳中空空蕩蕩,本是處于所有營帳的中心,卻安靜得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葉瀾再醒來的時候,熙羽已不在帳中。

床榻右邊擺着張小案子,上頭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在最最醒目的位置上,留了張字條。

上書——

“瀾兒右耳些許損傷,暫聽不得聲音,這幾日若有話,便全寫在紙上。若缺什麽,也只管寫在紙上交給門口的親衛。

三郎”

她不禁撫上紙上遒勁的字跡,想起了去年冬日裏,在北遼,在焚香園的往事。那時的她,絕計想不到今日落此下場。就連那話本戲文都不敢這樣寫的。

三郎……

什麽三郎?……

分明是好大一個局。

一個費盡心機,叫她痛不欲生的局。

葉瀾擡起顫抖的着的手,提起筆,輕飄飄地寫下“困倚危樓”四字。她本是極好的書法,卻因身子孱弱,連寫字的氣力也是提不起來了。

她放下筆,卻發現有人,正端端瞅着她的寫下的字。

是梁熙羽。

他本欲說些什麽,不過看着葉瀾的樣子,只是上前接過她手中的筆,放在了案上。又來扶她。

葉瀾還未習慣不說話,見他這番動作,徑直開口:“別……”剛說一個字,便因右耳疼痛無比,生生斷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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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羽急忙攬住她,圈在懷中,緊張地去看她的右耳傷勢。恨不得連着急的呼氣聲也要斂住。

良久,葉瀾才放開捂着耳朵的手,面色也恢複了些,看起來好了不少。她這時才注意到他們二人暧昧的姿勢,連忙伸手去推他。梁熙羽卻抱得更緊了,仿佛一撒手就要不見了似的,萬分寶貝着。

葉瀾掙紮不成,只得默默被他抱在懷裏。他手臂緊緊,甚至勒得她有些疼。他的胸膛寬厚溫熱,透着生命的氣息。

生命……的氣息?

她像是頓悟似的,也輕輕伸出左手去回抱他。

梁熙羽身子一震,整個人發了愣。

……

她陡然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腦中還未下了決定,手已經自行撫上發絲。

觸手可及的便是一支木釵子。她獨愛的那一支。

她怔了怔,悻悻地縮回手。梁熙羽這時恰巧将她從懷中推開。

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也被他發現了?

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努力地不讓緊張寫在臉上。

梁熙羽卻在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走到擺着筆墨的案前。輕輕将她那張“困倚危樓”放到一旁,徑自寫了兩句話。大意是長安的事已大致安排妥當,他們要班師回朝了。

葉瀾捏緊他遞過來的那張紙,躊躇半晌,還是向案子那邊挪了挪,提筆寫——“那便就此別過。”

他張了張口,還是提筆去寫:“跟我回去。”

她雖是聽不着。瞅着這張字條卻無由地覺得情意滿滿。片刻,又在心裏自嘲,不知是她太蠢,還是他騙術太過高明,将這情真意切的角色演的淋漓盡致。

她在心裏狠狠啐了一口,道貌岸然的政治家,哪裏瞧得上她呢,不過又是一場沒有成本的哄騙。

葉瀾心中恨意騰騰竄起,面上卻笑着,緩緩地搖搖頭。

她擡手去輕撫他俊朗的眉眼,一雙帶水含情的鳳眼緊盯着他,她只覺得眼前越發水汽氤氲。

頭一次,她主動摟住他的頸項,埋進他溫熱的懷裏。

梁熙羽有些不敢置信,由着她将整個身子,貼上了他的。

他們無數次離得這樣近。不過每一次,都是各懷心思。

葉瀾微微顫抖着去拔頭上的釵子,只有那一支,是他在萬千燈火中親手送入她發間的那一支——桃木的玉蘭釵子。

原不是什麽利器,卻也在他後頸上劃出長長一道血痕,有殷紅的血珠泫然欲泣,那樣紅,只是不及他眼中萬分之一的紅。

他死死攥着她的手,就像要将她捏的粉碎。她耳邊嗡聲陣陣,隐約夾雜着他嘶啞壓抑的氣音:“都是我欠你的。”

耳中似有血流出,葉瀾卻全然不顧,只是同他說“我确是有意接近你,可我後來同你說的話,絕無半句虛言。只是我現在已不那麽想與你舉案齊眉了,國破家亡,三郎,你可知這是個什麽滋味?”

……

他們直視着彼此,像是兩軍對壘,誰也不先動分毫。

任由她耳中,和他後頸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床榻的席子上,激起空氣微弱的漣漪。

最終還是她妥協了。擡起她還因緊張發着抖的手,去撫上他頸上的傷。剛要開口,卻被他敏捷地伸手捂住了嘴。

梁熙羽向她搖了搖頭。他随手摸了一把後頸的傷,便徑自出門去。

熙羽向着門口把守的親衛:“去請軍醫來。”

他铠甲裏頭穿了件白袍子,背上早已被染上大片的血跡。親衛不禁問:“殿下……”

熙羽猶恐擾了葉瀾,擡手打斷了他。邊不放心地向帳中看去,邊道:“無妨,快去吧。”

他是北遼儲君,未來的天子。自是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是以,軍醫很快便來了。

還是上一回給葉瀾看右耳的老軍醫。老軍醫一見了梁熙羽,連忙行禮:“參見殿下。”說完,便要去看他的傷勢。

梁熙羽卻閃開半步,指了指帳中,道:“先去給葉姑娘看看。”

老軍醫眼見着熙羽後頸上傷口頗深,一時未能自己止了血,此時血流的雖緩了,卻也是不斷地洇出來,有些急,還欲開口。

熙羽見狀,催道:“不過是些皮外傷,先去看看葉姑娘。”

老軍醫拗不過他,這次領了命,不情不願地進了帳中給葉瀾看去了。熙羽也緊随其後。

梁熙羽随便扯了塊老軍醫包紮的布帶子,自己在頸子上纏了兩圈,也算是暫時止血。待到老軍醫給葉瀾止住了血來看他時,倒也堪堪不再流血了。

見他這般糟踐自己,老軍醫實在看不過,輕嘆道:“唉,殿下這又是何苦。”

梁熙羽卻無暇顧及老軍醫說了什麽,只是一聽到他說話便驚得去看葉瀾。

老軍醫見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輕聲解釋:“殿下無需太過緊張。回頭給殿下些止血的藥。”他從随身帶的醫箱中取出個小瓷瓶遞給他,又道:“只需少量外敷。殿下可叫人尋來幹淨的棉花團子,給葉姑娘塞入耳中,便不這般容易流血了。”

梁熙羽點點頭,起身送了老軍醫出門去。

再回來時,手上已照了老軍醫囑咐,拿了兩個幹淨的棉花團子。

他剛欲拿起團子替她塞入耳中。葉瀾不解,不過方才已請了軍醫,如今卻也不敢再貿然開口。只是指了指他手中的棉花團子。

熙羽沒理她,直将團子塞入她的雙耳。才輕輕開口解釋道:“軍醫說了,這樣便不容易再流血了。”他說的很輕,本就聽不清楚。這下子又給她塞了耳塞,更是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好在她聰明,懂得讀他的唇語,倒也弄懂七七八八了。

葉瀾有些慶幸,這下好了,再不用有什麽話費力去寫字了。

這一通折騰下來,天色已見黑了。葉瀾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她雖聽不見,卻真切感覺着了一時只覺得羞得無地自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梁熙羽微不可見地笑笑。輕輕擡起她的下巴,低聲問:“餓了?”這回更是面向她,叫她唇語讀得更容易些。

葉瀾惱羞成怒,嗔道:“明知故問!”

這下子沒控制好聲音,不防地右耳一陣“嗡……”聲。幸而有那兩個棉花團子,才不至于嚴重,只是微微有些刺痛。

梁熙羽疼惜地揉揉她的發絲。親自起身去叫親衛傳膳。

即便身在軍中,熙羽身為太子,手下的人還是會想方設法地給他備些好酒好菜。不過他素來不喜鋪張,便吩咐着撤了,換些素的淡的。不過這次,葉瀾身子虛弱,他們又打了勝仗,便特意吩咐,準備些好菜。

一桌子美味佳肴羅列整齊,只待他二人享用。熙羽卻見葉瀾面色一點點沉下去。

“瀾兒?”他輕聲喚她。

葉瀾斜斜睨了他一眼,十分不悅,道:“如此美酒佳肴,殿下自個兒享用吧,葉瀾無福,消受不起。”

梁熙羽耐着性子:“瀾兒,又有何不對?”

她見他這般斂遮性子對她,不知怎的,怒火更甚三分,冷笑道:“殿下何必惺惺作态?如今大宋國破,家父身死,葉瀾對你再無用處,現下許是尋不着殺我的理由,才留我茍活至今吧?”她情緒有些激動,聲調也不自覺拔高了些,直刺得她耳中一陣痛感。

作者有話要說: p.s本章中的“困倚危樓”引自宋,秦觀《減字木蘭花》下片。

這章終于更完了T T前幾天真的喪到死嘤嘤嘤,今天終于找回點感覺了 T T蟹蟹今天的小天使收藏!愛你們麽麽噠!後排的旁友們不要走啦!留個爪印~!單機狗哭暈在北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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