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芙蓉帳冷
葉瀾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雙眼圓睜,怔怔地看着梁熙羽,連連倒退數步。
熙羽的肩膀、手臂、後背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傷,方才滾落下來時不覺,這時周身都是火辣辣地疼。他咬牙撐起身子,還未站起來,她就不住後退。
他起來一步,她退一步。
……
熙羽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這時雖是受了些傷,頭腦也有些混沌,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幾步上去便到了葉瀾身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葉瀾驚呼一聲,怒目而視,道:“放開我!”
熙羽一手拉着她,一手捂着嘴連連咳嗽,有些搖搖欲墜。
方才就是因為葉瀾的死命掙脫,兩人才一不小心墜落山下,這時,她倒是不敢再用力掙紮了。
熙羽的聲音有些氣力不足:“這裏危險,別、別走了。”她與他四目相對,連他臉上在林子裏沾染的塵埃都瞧得清。原本是膚白俊秀的溫潤公子,這時卻只剩下蒼白了。
葉瀾神色晦暗地看着他,良久,才道:“早在殿下下定決心借由娶我,舉兵南下時,你我之間就再無瓜葛!我的死活,安全與否,也與殿下無關了。”
熙羽一字一句都是眼見的真心誠意:“瀾兒,宋皇無道,民不聊生,天下人人得而誅之。若歸我大遼治轄,必傾盡心力,勵精圖治。叫每一寸都是人間樂土。”
不過他是一個政客,許是自己都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呢,政局瞬息萬變,葉瀾一字也是不信的。
便道:“荒唐!這麽說殿下侵人疆土、毀人家國竟是正義之舉了?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自是覺不着疼的。若真如殿下所言,今日被侵占疆土的是大遼,今日國破家亡的是殿下你,可還能如此言之鑿鑿地說下這番冠冕堂皇的話?”
熙羽一言未發。
葉瀾不由覺得有些諷刺,繼續道:“宋皇無道,呵。我不怪你舉兵而下,這世道,本就是人人為己。我只恨,只恨我識人不敏,竟愚鈍至此,助他人滅了我家國!”
每一字,都是泣血之言。她說着,兩行清淚,便垂面而下,一時覺得凄楚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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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羽還未反應,另一手已不受控制地撫上葉瀾的臉,手下像是有撫着絕世珍寶,珍愛非常。
“是我對不住你。”
葉瀾不為所動,清秀的面龐透着與自身氣質不符的倔強,一字一頓道:“對不住就不必說了。殿下若真有心,不如今日就此別過,日後山長水闊,再不複相見。如何?”
這話看似在征求他的意見,事實上卻是實實在在的決絕之語。
梁熙羽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頓時重了幾分,急的眼眶猩紅,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二人這磨蹭的功夫,熙羽的親衛們也追了上來。一行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齊刷刷圍到了葉瀾身邊。
一堵人牆似的将她圍住了,只覺得她插翅也難逃了,才放心地同熙羽見禮:“殿下,屬下來遲,還請殿下責罰!”
熙羽擺了擺手,并不在意,腦海中還是不斷回響着葉瀾方才的話。
不如今日就此別過,日後山長水闊,再不複相見……
山長水闊,再不複相見……
他不敢想象。
熙羽正微微失神,一旁的親衛看着葉瀾,喚他道:“殿下,這……”
他這時卻是像看不見親衛們的神色,只瞧得見葉瀾身上斑斑駁駁的血跡,本是素白的衫子,這時卻被染得暗紅。熙羽眸色微沉,猛然想起了那一日,在大遼北苑,她也是受了很重的傷。
鬼使神差地就也如那日一般,将她攔腰抱起,由着她掙紮呼叫,親衛們擁護着,下山去了。
經這一番折騰,待一行人從遮天蔽日的林子裏出來後,已是天光大亮,萬物轉醒。
山谷裏的軍士們已經起身,所有事情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似乎沒人發現山坡上這一夜的動靜。
熙羽抱着葉瀾,回到了主帳中。分外小心地将她放置在榻上。卻是看也未再看一眼,便徑直出了營帳。
北遼軍千裏行軍,自是有一番不易之處。一大早上上下下用過飯食之後,便要即刻啓程,才好趁着天色,多趕些路,早些回京。
熙羽身為三軍主帥,高頭大馬行在前面,倒是把自己的馬車讓出來,給葉瀾坐了。
不過行軍路上,即便有馬車坐着,行在山間,也是不免颠颠簸簸,艱辛勞頓,她又受了些傷,身子這便有些吃不消了。
好容易終于是熬到了晚上。大軍停行紮寨。葉瀾舟車勞頓,這一日是水米未進,直到坐在營帳裏了,才覺得肚子裏空落落的,倒真有些餓了。
她雖是極不願意求人的,但奈何這時實在是餓了,便想出門去問梁熙羽的親衛尋些吃的,誰知原本牢牢守在營帳門口的親衛們一個都見不着影兒,她四處尋了半天,也不見一個,只好灰溜溜地回了營帳去。
才剛一進營帳,便發覺有些不對。
撲面而來的酒氣,光是聞着,便覺得十分烈了,霸道得刺鼻。
她出來時原本點了的蠟燭此時已是熄了,厚厚的帳壁将月光牢牢擋在外頭,裏面黑得什麽也瞧不見。這樣黑得環境,讓人沒來由心裏發慌。
葉瀾硬着頭皮,摸索着往前走了幾步,像是走在虛空中,什麽也瞧不見。可是,她分明沒碰到任何東西,卻突然聽到“哐當”一聲,然後似是有什麽碎裂開來。彌漫在空氣中的酒味,愈發濃烈,張狂……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落入了一個寬闊的懷抱裏。酒氣愈發濃重,嗆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只不過,她敏銳地察覺到,嗆人的酒氣中,還隐隐有着一股淺淡而熟悉的馨香。
她已隐隐知道是誰了。心中不自覺地多了點點寬慰。便伸手意欲推開他。
可是熟料,他抱得那樣緊,比那撲鼻而來的酒氣,還要霸道。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那雙油膩、粗粝的手狠狠撕開了她的衣裳……
想起他陰恻恻地收起那柄沾滿血的寶刀……
不由得驚聲尖叫:“啊!放開我!”
這些葉瀾腦中百轉千回的事,其實不過一瞬發生的。熙羽将她緊緊按在懷中,沉穩如山,堅如磬石的人,說話的聲音竟也有不可抑制地顫抖:“你、你還要走!?”
胸中似有千絲纏繞,是揮劍亦斷不去的情絲,熙羽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始終不肯撒開抱着她的手。
營帳的門上的簾子被吹起了一角,夏夜沁涼的晚風和着一絲微弱的光亮照進了帳中。葉瀾又瞧見了熙羽半明半暗的面容。
從第一回見面起,她便道他天人之姿,玉肌修容,是天下女子都想嫁的如意郎君。
即便身在沙場,也都是溫潤面龐,誠叫人見之難忘。
可倏忽一轉念。又正是這個人,處心積慮,步步設計,讓她……親手滅了自己的國!
此生未了,此恨難消!
葉瀾瘋了似的,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在叫嚣着抗拒。熙羽不是覺察不到。
可星星之火,怎可與燎原之勢相抗,任憑她使盡渾身解數地推拒,他仍是不動分毫。
力盡筋疲之時,她只能言語相抵,已是怒急:“放開我!我就是要走!殿下的身邊,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熙羽的身子僵住了。手臂還慣性似的死死摟着她,勒得葉瀾生疼。
這話似乎是入了耳,好半晌,他才極晦澀地問道:“在我身邊,竟這般難以忍受……?”
葉瀾閉上眼睛,死命忍着眼中意欲奪眶而出的淚珠子,刻意放緩了聲:“……是。”
說完之後,猶覺不夠,并不給熙羽喘息的機會,繼續道:“太子殿下可真是這世上一等一的僞君子,人人都道殿下驚才絕豔,是天下獨一份的。我看倘論起虛與委蛇、兩面三刀,那也是無人能出其右!”
“……瀾兒,在你心裏,我竟是這般?”他環住葉瀾的手臂松了些。烈酒的火氣燎地他心口火辣辣地,氣悶,煩躁。
“是,”到了這田地,她猶恐看不着他苦痛之色,立馬接了話去,“殿下竟如此不自知?當日引我入遼是你,而後對我百般撩撥是你,沒有價值了,就棄如敝履,滅我大宋也是你!現在又這副傷心傷情的模樣作給誰看?是,葉瀾自知賤命一條,比不上殿下金貴,可是我也有心,我的心也會痛……”
她深深吸了口氣,面上的淚已滴得一塌糊塗:“我如今身無長物,殿下又何必在我身上費這些功夫?”
“不,”熙羽皺緊了眉頭,不可以。可是方才囫囵飲下的烈酒像是溢出胸腔,上了頭。他生來是天之驕子,從未有過這樣的難受過,像是五髒俱焚。
倏然就失去了控制。
伴着她一聲驚叫,重重将她丢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然後,就是他的混混沌沌,不知此身何處。
和她的,凄凄寂寂,淚眼幹涸,直待天明。
……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我。。想開個車還有點羞羞o(*////▽////*)q容我好好想想
原諒我開車開得這麽水。。我我我真的不會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