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萬民朝賀
遼軍到達京城奉天的時候,已是八月中旬了。萬裏行軍,三軍上下原本精疲力竭,氣氛沉沉。到了回京之日,竟意外地振奮起來。
原來是腳下踏着的道,眼見的寬闊了。那路上走不盡的重重的山水好像飛影奪過,急速飛閃過去,到了奉天城前,已是千帆過盡,百影具去,唯有豁然開朗了。
還未真正進城,便已聽到滔天巨聲,遠比數萬軍士的行步踏馬更加聲勢浩大。
那是奉天城傾城而出的迎接禮。
上至王侯貴胄,下至平頭百姓。全在齊聲高呼:“我軍威武,振我大遼!”
我軍威武,振我大遼!
……
其聲之響亮,震破天際。連天邊流連的幾只飛雁都被震得顫動連連。
梁熙羽當先一人,縱馬單騎。
若說北遼太子才名冠世,從前也只是詩文繪畫種種而已。這一戰後,卻有所不同。這次獲此大捷,梁熙羽立的,乃當世奇功!要史冊千載留名,萬代流芳。
今日,北遼軍民普天同慶的大日子,人人皆是滿面歡喜,唯有葉瀾,唯有她一個,一個不知該算作他國戰俘,還是濤濤人海中最平凡的一粒沙的女子。獨自坐在軍中最最奢靡華貴的戰車中,黯然垂淚。
她自問一生恪守本分,不犯于人,有生之年,只做過一件錯事——
遇到梁熙羽。
遇到他,叫她一步錯,步步錯。
他對她做的,是她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能原諒的。
可惜,自從那晚,他強掠豪奪,令她喪了最後一絲尊嚴。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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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瀾或許原本還抱着一點點僥幸與期許,也随着時光往複,消失殆盡了。
留下的,只有恨。
無盡的恨意,幾乎将她湮滅,失了本心。
不過短短半年,再次來到北遼,卻已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像是循着命運的軌跡,她又一次來到了林府。
褪去了瑞雪的掩映,林府愈發顯得清樸絕倫,似是人間至潔之所。
……
人間至潔之所?
葉瀾被自己這個想法惹得冷笑出聲。這裏也配?林太傅和梁熙羽,不過都是一丘之貉!都是端着君子作為的頂頂小人!
呵!呵呵!
身旁數個太子親衛察覺到她的異樣,仍只是規規矩矩地跟着,面上不露分毫,暗地裏悄然監視着她。
不過即便再悄悄看着,葉瀾還是早已察覺。唇邊的笑意不由更甚。
呵。
她是何其不幸,遇到這世間最最無情無愛之人,毀她一世,還要這樣生生将她軟禁起來。
這樣想着,眼眶子又紅起來了。
林太傅與林夫人二人正從裏面迎了出來。
目光相撞,猶如短兵相接,霎時間就分出了與從前不同。
那是楚河漢界,極為清晰的。
林太傅只是客氣的前來迎接,亦或許是替梁熙羽圓這個謊。葉瀾瞧的出他微不可查的不情願。
她正思忖着如何作出戲,叫着看着的人信服,她是林府失散的大小姐,而不是半年前才在這裏住過的,大宋來使葉瀾。
誰曾想,不過短短半年,昔日繁盛的大宋,竟不複存在了。
雖是寄人籬下,但若想茍且偷生,也只有此下策了。
她要活着,要活着手刃仇人,用他的血,祭奠亡國。
不過還未用她想出如何做戲,林夫人已給了她個臺階。
林夫人看着似乎還和前時一樣,一見着她滿眼金光。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在場都是聰明人,她不知道這副做派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或許,全是假的也未可知。
他們北遼,從不缺會做戲的人。
林夫人穿戴華整,還未等葉瀾近前就先迎了上來。一旁的侍衛們見此,紛紛不着痕跡地上前半步,生怕她這個不安分分子傷了太傅夫人半分。葉瀾恨恨地咬了咬腮肉,往後退了退,避開了林夫人的動作。
……直到重新站定,才反應過來,兩人俱是一愣。好在林夫人見慣場面,當下便說:“別怕,盈兒,到娘這兒來……”
葉瀾也配合地将這出戲演下去,頗有些戒備地看着她,語調怯怯:“你、你真的是我娘麽?”
倒真像一個離開母親,離開家鄉十幾年的小姑娘。無助無辜。
林夫人更是憐愛不已,道:“盈兒,你受苦了,快快,咱們回府再細說。”
為了不被察覺身份,葉瀾的一身裝扮都是遼人風尚,當時坐在鏡前,就像,就像對面看着那幅畫,連自己都很難一眼認出來。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很擔心。
畢竟從前林府的家仆,幾乎個個都見過她的。
林夫人拉着她,一雙手幾乎全覆在她手上,眼睛更是一刻不離,生怕一不小心,又弄丢了她。
林府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沒有了先前雪中那樣顯得玉潔修整,反而是瑩綠生姿,別有一番盎然之意。
意想之中的尴尬并沒有出現,太子的親衛一早功成身退,被林夫人遣了回去。葉瀾和林太傅夫婦與一衆仆從一行人一路走回府,家仆們紛紛見禮,卻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
連年高望重的老管家,都換作他人,葉瀾不由有些驚詫,看來這回是作了全套的戲了?
一行人沿着花園裏彎彎繞繞的小路,一路走到了寬敞明亮的小院裏。
不過說是小院,其實寬敞的很,本是府中一個院落,卻足足有三進。
比葉瀾前時來住的客房精致華貴得不是一點半點。
林太傅似乎對她很有意見,早尋了理由走開了,這時便只剩下林夫人和葉瀾進了小院。
這裏有個好聽的名字——
聽香小榭。
葉瀾卻并無心情去打量房間一二。
到了裏院房中,林夫人遣走所有下人,關起門來。
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被葉瀾先發制人下了逐客令:“夫人若沒事,就請回吧。”
既是屏退左右,并無讓人,她也懶得委婉出言,彎彎繞繞的。都是聰明人,這點小事,自然會懂的。
方才看林太傅的态度,葉瀾便知梁熙羽這是做了什麽打算。
不過她這番拒絕,卻并未起到什麽作用。
林夫人面色如常。面上親近之色不斂,葉瀾緊緊瞧着她,卻并未看出一絲不妥。
有那麽一瞬,她甚至覺得林夫人真的是她娘。那麽慈愛憐惜的神情,不像是裝出來的。
可是轉念一想。當初的太子爺不也是對她百般柔情,撩撥得她深陷其中麽?
如今,卻是棄如敝履了。
他們遼人,沒一個好東西!全是虛情假意的騙子!
這樣想着,她的眸色不由得加深了,連周身都好像多了些戾氣。
不過林夫人還是想都沒有地湊了上去。
她坐在軟榻上,緊挨着葉瀾。像方才進府時那樣,兩只手都摸着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丢了她。
林夫人坐定,才開口:“盈兒……”
剛說了個稱呼,便被葉瀾生生打斷。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夫人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林夫人怔了怔,似乎沒想到葉瀾會這樣抗拒,尴尬地笑了笑,才道:“我當然知道了,雖然十多年沒見,但血濃于水。我怎麽會不知道盈兒是誰呢?”
聞言,葉瀾一下冷笑出聲:“現下沒有旁人,夫人也不必再費心演戲了,我是誰,別人不知,夫人還能不知麽?”
……
久久沒有回音。
就在葉瀾不耐煩準備送客的時候,林夫人才有些晦澀地說:“盈兒……你還不懂麽?我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羽兒聰明,但也是個孝順孩子,你還不懂,他這是用他的辦法幫我把你找回來啊!”
不過是些推測……
葉瀾自是不會信。他們将她推入萬丈深淵,她又豈會因這幾句話就不計前嫌?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話,仍是激起了她心中絲絲漣漪。
她稍稍平複,扯了個笑容,緩道:“夫人真是說笑了,這些不過都是夫人的臆測罷了,人心難測,或許,或許你們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不過是在利用你們,夫人又何必認真?”
林夫人自知宋遼一役,葉瀾心中必生嫌隙。這時她毫發無損地回來,她們來日方長,并不急于這一時半刻的。
便道:“盈兒且在這裏好好歇着,從前的事也算是塵歸塵,土歸土了,莫再念着,時時傷悲不說,還平白惹了麻煩。現如今殿下聲望日盛,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看着,萬事都要小心為好。”
葉瀾笑道:“既然這樣,太子殿下為什麽當初不幹脆殺了我?”
“羽兒對你一往情深,便是我也是瞧得出來的,又怎會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