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007
克萊德的睡姿就和他的性格一樣，特別乖巧。
阿洛把他放到床上時，小孩子是什麽模樣，之後也就安安靜靜維持着那個模樣。
小小的，單薄的胸膛随着他淺淺的呼吸一起一伏，那微弱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的夜裏給人的感覺異常安寧。
阿洛忍不住伸手，隔着被子輕輕拍着。
記憶中，似乎在他睡不着的時候，也有人這麽安撫過他。
阿洛的手停了停，花了半分鐘才想起了那個人就是迦勒，總是窩在孤兒院角落的一間破舊小房間裏的迦勒。
迦勒的膚色非常蒼白，或許是常年不外出的原因，顯得非常的不健康。
他的頭發很長，泛着些微黃色，下巴上總帶着一點胡渣。
阿洛記得，自己曾經看見過迦勒坐在那間屋子的窗邊，而院長則站在他的身後，為迦勒修剪頭發，剃掉胡子。
院長的指間是迦勒的發絲，那修長的五指穿梭在發絲間的動作是溫柔的，而院長垂眸的模樣亦是溫柔的。
此時想來，那種溫柔不禁讓阿洛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畢竟院長對着孤兒院的孩子們時總是板着一張臉。大家喜歡他，卻也敬畏他。誠然院長的面上再怎麽不假辭色，他對待孩子們的真心都是溫柔的，然而那種溫柔，依舊與他對迦勒的溫柔不一樣。
阿洛困惑了起來。
今天傍晚和克萊德一起走出網吧，沐浴在這顆星球的夕陽光下的時候，阿洛感覺到了自己面對“克裏希”這個種族時異樣的平靜。
阿洛冷靜地分析着自我，有一刻他也曾想過，這種平靜是不對的。
而當他此刻望着克萊德，內心流淌出柔軟的情緒時，他更是質疑起了自己。
誰都知道，克裏希與斐尼帝國如今算是死敵，不死不休。
他質疑着自己內心的平靜，那麽院長呢？
阿洛依稀記得，孤兒院裏曾經有一個小女孩被認領了，那個小女孩因為調皮，總是被院長罵，而女孩本身也是孤兒院衆多孩子中，唯一一個看似真正記恨院長的。離開孤兒院前，那個女孩沒有和院長說過一句話，最後一天也是高高揚着下巴。
而不到半個月，那個女孩便帶着一身傷痕哭着逃回了孤兒院，向院長求助。原來認領她的夫妻倆中，丈夫有暴力傾向，而妻子異常懦弱，這也使得女孩被認領回去的那幾天裏，基本上天天都在被打。
斐尼帝國對此相關規定，阿洛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以當時的情況，即使那夫妻倆有虐待孩子的跡象，院長若是要重新收留孩子，也會面臨許許多多的問題。
然而院長毫不猶豫地就做出了選擇。
他曾說過，他永遠都會堅持做他認為對的事情。
在阿洛的心中，院長的形象是無比正直的，而這樣的院長，怎麽會收留一個克裏希人呢？
盡管院長收留迦勒的時間早在兩國戰争爆發之前七年，然而戰争爆發之後——
想到這，阿洛忽然愣住了。
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泛起一股冷意。
半年前，克裏希人才在都德海盜的幫助下，正式跨入了星際時代。
在此之前，克裏希人的科技只足以讓他們發射衛星與探索器，他們甚至還沒能踏上過克裏希所在星系的其他任意一顆行星。
既然如此，七年前的迦勒，是怎麽到達斐尼帝國的？
而如果克裏希人還沒能飛離他們的星球，那就更不可能和斐尼發生沖突了，既然如此，迦勒又為什麽要躲在那間小小的屋子裏，院長又為什麽要警告他不能對別人提起迦勒的事情呢？
也是此時此刻，阿洛才猛然發現，他腦海中關于迦勒的記憶是亂的，是微弱的。
這也是他明明在這顆星球上蘇醒時就想到了迦勒的事情，于網絡上看到克裏希的發展歷程時卻沒有第一時間聯想到迦勒身上古怪之處的原因！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與迦勒的一切過往明明存在于他的腦海中，卻要他彎下腰去循着那根埋在沙子裏的線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去撿了，他才能看見，而其他時候，與迦勒相關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幾乎如同是隐形的！
阿洛的心髒加快了跳動。
他的眉頭也緊鎖了起來。
他努力地梳理着關于迦勒的一切。
他們相識的那一天，迦勒對他露出的笑容，摸他腦袋的那只手，說過的那些話，還有斐尼帝國與克裏希的戰争爆發之後——
不對。
阿洛怔住了。
他想起來了。
小時候的他也是敬畏院長的一員，因此院長對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銘記于心。
院長說他不能跟別人提起迦勒的事情，也不能對別人說起迦勒教他的語言。
當迦勒手把手教阿洛那種陌生的語言時，阿洛在不經意間曾擡頭看過院長，院長當時的表情是複雜的。
阿洛疑惑着，如果迦勒的存在不能讓別人知道，為什麽院長還同意他繼續見迦勒呢？
而就在一個月之後，阿洛便再也沒有見過迦勒了。
迦勒根本沒有在孤兒院留到斐尼與克裏希的戰争爆發之時！
迦勒去了哪裏？
院長呢？
院長一如既往地在孤兒院照顧着他們，一天一天地過着，直到……
阿洛閉上了眼，頭也有點疼了起來。
他竟然想不起來之後的事情了。
他努力回想，對于院長的記憶，竟是斷在他去軍部前一年的！
之所以記憶分界得那麽清楚，是因為那時候到了十二歲的男孩子都會被軍部征去，而阿洛甚至清楚地記得院長跟他提起這件事情的那一天，院長的神色異常嚴肅。
然而事實是，阿洛是十三歲才進入軍部的，此時仔細回憶起來，他發現自己對于那天之後至十三歲的那一年歲月，竟是沒有一點記憶的。
阿洛的心裏忽然湧現出一股恐慌。
一切很不對勁，然而他竟然找不到不對勁的根源。
阿洛從沒有碰見過這種情況，整個人都滲出了汗意，指尖也在微微顫抖。
忽然間，身後傳來迷迷糊糊的一個聲音：“阿洛……”
阿洛被吓了跳，回過頭去，就見克萊德揉着眼睛。
“阿洛，還不睡嗎？”克萊德打了個哈欠。
阿洛心裏有些亂，說道：“你睡吧，我等會兒。”
克萊德看了阿洛兩秒，直接坐起身抱住了他，撒嬌道：“不要，你跟我一起睡嘛，我一個人睡不着！”
阿洛聞言無語：“我看你剛才睡得好好的。”
克萊德抱着阿洛搖來晃去：“睡嘛睡嘛，陪我睡好不好呀？”
阿洛的心都被克萊德給磨軟了，而因為自己的一番思考引出的寒意也漸漸消退，整個人重新回歸了溫暖。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忽然間覺得，他穿越到了克裏希星球上來，會不會是注定的？
然而現在想再多也沒有用，畢竟沒有人能給他回答。
阿洛将腦子裏一團亂的思緒暫且放到腦後，依着克萊德道：“行吧行吧，睡了。”
等阿洛躺下，克萊德鑽到了阿洛胳膊裏來，滿足地枕着他的肩膀。
阿洛吐槽：“你想把我的肩膀睡麻嗎？”
克萊德輕聲笑着，伸手輕輕拍着阿洛胸前的被子，童聲軟語：“阿洛乖乖，睡覺了。”
阿洛一僵。
而後，黑暗中，他的眼眶驀地酸了起來。
克萊德所謂的“睡不着”，假的不能再假。
沒把阿洛給“哄”睡着，這家夥就自個兒睡過去了，小孩子的生物鐘大概實在難以阻擋。
阿洛深呼吸一口氣，最後攏了攏手臂，把克萊德抱在了懷裏。
同時嘴裏輕輕罵了句：“小屁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