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1

041

阿洛聽到了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

對話聲隔着一扇門, 有些模糊, 但一些字眼, 阿洛隐約聽到了。

“……您可以派軍醫過來看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沒一會兒, 就是一聲響亮的關門聲，重得把阿洛吓得眼皮都跳了跳。

他努力睜開眼，剛好門被打開。

一個穿着一身毛衣的棕發男人走了進來，男人戴着口罩, 與他對上了目光後平靜地說道：“醒了？感覺怎麽樣？”

阿洛張了張嘴, 想說話, 卻發現喉嚨幹澀得根本發不出聲音。

男人走到窗邊, 為他倒了杯水, 然後坐到了床上, 将他扶了起來, 動作溫柔地為他喂了點水。

阿洛咽了好幾大口，覺得發燙的腦袋總算稍微涼了一點下來, 他問道：“艾倫叔叔，剛才是什麽人……”

“軍部來的人，”男人說着，摘下了口罩，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過他不會再來了。”

頓了頓，他又低聲說道：“至少一年之內。”

阿洛猶豫了下, 小心翼翼問道：“他是……想把我帶走的嗎？”

“沒錯，”名叫艾倫的男人似乎不太願意跟他說這件事情，看他喝完水了便把他重新按回到了床上，說道，“這些事情你不用管了，先休息吧。”

在走出這間房間之前，男人回過身來，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情你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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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看着對方，等待着他的下文。

艾倫叔叔重新戴上了口罩，說道：“你現在得的是紅熱病，将會掙紮整整三個月才奇跡地好轉了起來，三個月之後軍部今年的征兵期已過，雖然遺憾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阿洛躺在床上，望着對方，乖乖地點了點頭。

男人便不再說話，退出房間為他關上了門。

在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房間裏，阿洛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還很燙。

一周前，孤兒院裏的氣氛很是沉重，因為有八、九個男孩到達了十二歲的征兵标準。

有人鬥志昂揚，也有人嚎啕大哭。

阿洛還沒想明白自己該怎麽樣就病倒了，而院長立刻把他隔離了開來。

近期附近有新型傳染病蔓延，據說是從外星出差回來的一名商務人士一不小心帶回來的。比起過去有過的病毒，這一次病毒傳染率不算很高，但因為病情發展迅猛，藥物還在研制過程當中，因此情況也有些糟糕。

阿洛發燒的第一晚，艾倫叔叔就把他那在醫院裏做護士長的媽媽帶來為阿洛看過了，阿洛只是吃壞了東西，得了腸胃炎。

但是他要記住，自己其實是得了紅熱病。

阿洛在腦袋裏念叨了幾次，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

軍部是在春季征兵的，一轉眼夏季就來了。

而孤兒院從熱鬧到冷清，也就經過了這麽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而已。

孤兒院裏的孩子本身不多，也就二十個不到，八、九個孩子被帶走後，人數一下子減少到原來的一半，其中還有三個在紅熱病過去後沒多久被領養走了。

那段時間的生活很平靜，比過去還要平靜。

可艾倫叔叔的眉頭總是緊皺着，阿洛的內心也很不安。

這種感覺，就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那種讓人覺得不舒服的詭異的安寧。

而阿洛的預感也很快應驗了。

斐尼帝國再次與其他國家爆發了戰争。

阿洛并不懂其中一些具體的事情，因為每次一有大事出來，帝國就會全面停止運行電視廣播等一切媒介，報紙從原先的每天一份變為了不定期投遞，并且上面也從來不會報道戰争有關的事情。

阿洛有限的記憶中，曾經有兩次敵人攻到了他們這顆星球，還有三次他們這邊是安然無恙的，但街坊間大人三兩成堆小聲絮絮叨叨着會說起那些事情，大多是從他們居住在其他星球的親戚朋友那邊聽說的。

帝國阻止了消息在明面上的蔓延，卻無法組織消息在信息通話等線路上游走。

阿洛覺得好煩，又害怕又憤怒。

又要打仗了！

好煩好煩好煩！

而這一次波及到他們所居住的這顆星球的戰況比以往兩次還要厲害，阿洛親眼看着不少人死在了自己面前，地面上被轟炸得到處都是坑，好幾個地下防空洞要麽塌陷，要麽爆炸，還有幾個據說被打穿，灌滿了海水，裏面所有躲着的人都被淹死了。

阿洛覺得這次他們死定了。

孤兒院裏有兩個小孩不知怎麽想的，自顧自逃走了，院長帶着包括阿洛在內的剩下四個孩子出逃，路上一個在混亂中走丢了，另外一個被想要搶食的人誤殺，還有一個則是在一陣轟炸中被波及到，死了。

阿洛幾乎每天都在哭，可他緊咬着牙不敢發出太多聲音，因為大人們也神經緊張着。

艾倫叔叔把他抱了起來，阿洛便趴在他的懷裏，努力地憋住了聲音，眼淚卻不停流下來。而每次終于能休息一下了，艾倫叔叔便會沉默地給他擦掉眼淚，拍拍他的背。

他不太會用言語哄人，但僅僅是他的懷抱就充滿了安全感。

他們花了幾天的時間去找當時正出差在外的艾倫叔叔的媽媽，那是艾倫叔叔剩下的唯一一個親人了。然而當他們趕到了那家醫院的時候，卻發現醫院不知何時已經被履為平地。

阿洛被吓呆了，弱聲叫着對方的名字。

而棕發男人站在廢墟中，他不知是在望着遠方的建築物還是在望着天空，許久都沒動。

阿洛惶惶然地在廢墟裏翻找着，不知該說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他找到了一條帶血的絲巾。

他依稀記得，這是院長媽媽最愛的絲巾，每一次來孤兒院，她都會系在脖子上。

阿洛僵住了，不知道該不該叫院長。

而下一秒，一只手從他身後伸了過來，拿走了這條絲巾。

阿洛不安地轉身，緊盯着院長，然而院長依舊是如同往常一般的平靜。

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他平靜地看着手中的絲巾許久，平靜地将絲巾仔仔細細折疊好，塞進了他的口袋，最後平靜地牽着阿洛的手，離開了那片廢墟。

那之後，他們又奔波了很久。

帝國并沒有為普通人準備什麽疏散計劃。他們的仗總是打得那麽匆忙。

軍隊管自己的，普通人若是有私人飛行器，想要離開就離開。

孤兒院裏本身是有一架飛行器的，但是在戰争爆發前被院裏幾個小孩子嬉戲時弄壞了，院長将飛行器送到了修理廠裏維修，還沒來得及維修好，戰争就爆發了。

而敵方的攻勢非常迅猛，轟炸毀了不少飛行器工廠，也擊落了不少想要逃走的飛行器，反正阿洛和院長有整整一個月都被困在了那顆星球上。

有一天，他們跟一幫逃難的人躲到了一起。

其中有一個男人，他是一個光頭。

他身上受了很重的傷，是肩膀那裏。傷口被用布料粗糙地包紮過，但明顯沒辦法阻擋傷勢的惡化，血浸透了一整片布料。

他的臉是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還發着高燒昏睡着，周圍人都避着他，沒有人幫他，因為他的雙手和雙腳上都有鐵铐，只是兩副鐵铐中間的鐵鏈都被弄斷了，所以他的四肢才能自由活動。

這是一個逃犯，顯而易見。

沒人知道他之前是殺過人還是放過火，但是在這種時候還遇到這種人，對不少人而言應該都是倒黴透頂的事情。阿洛從避開在一旁的那些人的目光中看出，那些人應該都希望這光頭能盡快死掉。

他和艾倫叔叔在那個地方躲了兩天兩夜。

艾倫叔叔從他媽媽那裏學到過一些基礎醫療知識，出來時也帶了藥物，他在其他人的目光中沉默地幫助了那個光頭。

就如艾倫叔叔曾經所說，他會堅持做他認為對的事情。

期間，阿洛聽到周圍人小聲議論，說起敵方曾經和帝國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這次似乎是為了從帝國這邊搶奪什麽東西，才變友為敵。

阿洛豎起耳朵好奇地聽着，然後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低啞的哼笑。

阿洛回頭看過去，就見光頭已經醒了，微微睜開眼，幹燥的嘴唇動着：“那老皇帝貪心不足，總有一天會死得很慘。”

這話說得很粗俗，艾倫叔叔正給光頭換藥，聞言皺了皺眉。

特別是光頭的斐尼語不太标準，聽起來就更不舒服了。

阿洛好奇地看着對方，但因為忌于對方逃犯的身份，所以不敢靠近。

光頭撐着身體坐起來一點，長時間的昏睡讓他的身體都跟生鏽了一般，動作間都能聽到骨骼摩擦拉伸的聲音。

他先是對艾倫叔叔說了聲“謝了”，然後注意到了阿洛，目光突然就定在了阿洛的身上：“咦，你……”

“什麽？”艾倫叔叔瞥了他一眼問了一句。

光頭仔細打量了他一番，摸了摸下巴，問道：“你這小鬼，叫什麽名字？”

阿洛瞧了瞧艾倫叔叔，見他沒有阻止他回答的意思，便乖乖答道：“阿洛，我叫阿洛。”

光頭一愣，頓時大聲笑了起來。

“到底怎麽回事？”艾倫叔叔不悅地下了重手，光頭痛叫一聲，連忙求饒。

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咋了咋舌：“這事說起來有點複雜……”

正說着，他忽然捂住了傷口。

艾倫叔叔愣了下，而後停下了包紮，盯着對方問：“你這裏面藏着什麽東西？”

阿洛覺得有點驚悚——這個光頭肉裏面藏着東西？！

光頭按着傷口的位置，瞥了裏頭那些還離他們離得遠遠的那幫人，勾起了唇角。

他低聲說道：“雖然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你幫我一次，我便也幫你一次。今天晚上，你們跟我走。”

光頭藏在肉裏的是不易被檢測到的特殊發信器，他竟然有救兵！

阿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是晚上，但他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黎明。

他的心髒“撲通撲通”跳着。

對于光頭的來頭，阿洛好奇得要命，但艾倫叔叔沒問，他便也沒問。

他被艾倫叔叔牢牢地牽着手，跟着光頭偷偷摸摸來到了離之前那個躲避處不遠的地方，等了沒一會兒，一架飛行器降落了下來，裏頭有人朝他們招了招手。

艾倫叔叔握緊了阿洛的手，三人進了飛行器，趁着斐尼帝國與敵方短暫熄火的時刻，飛行器起飛，往太空中航行而去。

艾倫叔叔沉默了好一陣，才問光頭：“能不能把我們送到倫琴星系？”

光頭正在小弟的幫助下用着療效更好的醫療機器，聞言有些驚訝，也有些興味：“你竟然知道那地方？可以是可以，不過……或許得等一陣子了。”

阿洛總覺得光頭語氣有些奇怪，但艾倫叔叔似乎沒察覺到，只點了點頭：“謝謝。”

阿洛擡頭問：“為什麽要去倫琴星系？”

阿洛記得倫琴星系不屬于斐尼帝國星域，那裏有什麽呢？

最後一個音剛落地，阿洛就看到艾倫叔叔嘴邊漾開一抹微笑，如同微風在平靜的湖面上揚起一陣波瀾，那波瀾又溫柔又美妙。

“因為迦勒在那裏。”

阿洛睜大了眼睛。

艾倫叔叔摸着他的腦袋，笑着說道：“迦勒并沒有死，當初他生病了，嚴重到必須要住院的地步，但是他不能進斐尼的醫院，所以我想辦法找人把他送了出去。這一年來我和他沒有機會頻繁聯絡，不過我知道他的病已經好了。”

艾倫叔叔的聲音低沉醇厚：“那時候我沒辦法跟他一起離開，但是現在只剩下我和你了……我們可以和迦勒一起生活，你覺得呢，阿洛？我們以後就和迦勒生活在一起，好嗎？”

阿洛聽着，重重點了點頭。

當然好啦！

戰争來臨之後，親眼見證了那麽多死亡，突然間得知早已認為去世了的人其實還活着，阿洛覺得沒有比這更讓他激動地想要哭出來的消息了。

阿洛高興得都要跳起來了，不經意間和正坐在前一排聽得興致勃勃的光頭對上了目光，光頭看他的目光意味深長。

阿洛問：“你看什麽？”

光頭笑着說：“沒什麽，只是感嘆命運的奇妙。”

這光頭是個怪人，阿洛心想。

而光頭還在說：“阿洛，你覺得過去能夠改變嗎？”

阿洛不明白他想說什麽。

艾倫叔叔則是探究地看着光頭。

光頭無所謂艾倫叔叔的目光，只笑着說：“我将我所知道的未來都歸屬到了‘過去’當中，而現在其實還處在‘過去’裏。我曾嘗試着改變‘過去’，但是失敗了，我和你們在那個地方的相遇證實了這一點。當然，這一次出逃我完全可以不帶着你們，但是我已經想通了，過去是無法改變的。我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在信息盲點的地方，必然還會發生什麽，将我所改變的命運扭回到正途上來。所以我放棄抵抗了。我想啊，人生是不可能一帆風順的，總會有點波折，而現在這種波折，完全在我的承受範圍內。只要不會死，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艾倫叔叔聽着聽着，一改前一刻的放松，他坐正了身體，語氣沉了起來：“你到底什麽意思？”

“用不着緊張，”光頭的眸光閃動着，“只要記住一點，真正的未來還是在我們手中的。”

光頭的小弟也聽得一頭霧水：“老大，你這話是什麽——”

話還沒說話，突然間，飛行器被重擊，整個在真空中翻轉了起來，阿洛尖叫了起來。

“老大！我們被發現了！”光頭的小弟在天旋地轉中怒吼着，掙紮着在操控盤上操作了起來，也向攻擊方發出了攻擊！

然而很快，他的眼睛睜大了。

他看到遠方有一艘軍艦顯露了身形。

“他們、他們竟然派出了軍艦？他們知道是你！”小弟不敢置信道，“為什麽？難道、難道我來的時候被追蹤了？老大，怎麽辦？！”

“所以我說過，不論怎麽掙紮都沒用。”光頭不見絲毫緊張，他搖着頭，笑着說。

艾倫叔叔終于問口了，這個問題，他原先覺得在這種時期并不重要，然而他錯了。

他問道：“你到底是什麽身份？”

“我，”光頭咧開了嘴，“我只是一個海盜。”

語罷，他俯身在操控盤上重重拍下！

下一秒，阿洛尖叫一聲——他的座位上下彈出了兩個金屬殼，将他關在了裏面！

阿洛聽到了金屬殼外艾倫叔叔勃然大怒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光頭說道：“不用擔心，他還有他的‘過去’沒走完，而我們的未來，很快就要開始了。”

緊接着，一陣失重感襲來，阿洛尖叫着被彈射了出去，而飛行器裏那些争吵也一瞬間消失了。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阿洛什麽都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在金屬膠囊中慌張無措地哭着叫喊了很久，後來暈了過去，醒來時，他已經被人救了起來。

金屬膠囊被打開，刺眼的光芒讓他閉上了眼睛。

他想見艾倫叔叔，然而他見到的，卻是斐尼帝國的士兵。

這是他另一段人生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殺的一章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懂，古斯塔夫把他所知道的未來歸屬于“過去”，而他所不知道的未知的未來才是真正的未來~

到這一章這一刻為止，古斯塔夫自己的“過去”已經正式走完了，而阿洛的“過去”還沒有結束，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實在看不懂等後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