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網路。父親忍足瑛士倒是有一手不次于忍足萬裏子的好廚藝,但是似乎沒有教給他的耐心,就算他以學習生活技能的理由去請教,父親也總是用“時候未到”這種理由來搪塞他這個親兒子,可謂屢試不爽。
這個“時候未到”的豐富內涵讓他小時候想破頭也不明白,十三歲之後就有點能領會了,但是更想大義滅親地吐槽親生父親了!!!
……這是本末倒置啊娶回來再教是不是晚了啊你倒是教教我怎麽撩啊!
完成之後,忍足侑士先把自己的那份放到盤子裏,暫時擱置一邊。又取出了一個好久沒用的托盤,放上另外一份三明治,一杯溫好的牛奶。剛才沖泡好的薄荷水也已經不那麽燙口了,再配上一個空碗和溫熱的濕毛巾,一個個規整地擺放到托盤上。
他倒是慢條斯理地敲了個知道不會有回應的門,開門直入,等手已經放到真季卧室的門把上時,才開始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
他似乎不應該大清早地擅自打開一個花季少女的房門。
裏面的人是梅垣真季,但也是十五歲的梅垣真季。
但門把都擰到一半了,現在退出去算是犯罪未遂嗎?嘆了口氣,他徑直開了門,好在他知道真季的睡相一直都還不錯,她蓋着一床薄薄的毛巾被,向右側卧背對着他,一只胳膊撂在外面,左腳踩着右腳踝露了出來,其他地方倒是蓋得嚴嚴實實的。
顯眼的紅頭發睡得亂糟糟的,乍看起來倒真的和擅自跑來他家睡大覺的向日岳人有點像,怪不得她第一次見到岳人能把他看成女生。
果然沒醒。
真季一向起得很早,因為以前就要在上班前幫母親做好早飯。但是一到夏季的陰雨天就很容易睡不醒,從小都是如此,按她的理論是“自古以來下雨天就是用來睡覺的”,甚至能一覺睡到大中午。前一段時間因為要準備全國大賽,倒還是會勉為其難地定個鬧鐘,現在是沒有能讓她放棄聽雨睡大覺權利的任何理由了。
但因為平時養成的習慣,這個時候其實睡得很淺,只是不想起罷了。
忍足侑士把托盤放到她的床頭櫃上,拍了一下她的胳膊。
“真季。”
果然她迷迷糊糊地轉過身來,眼皮子擡了三四次,才好歹賞面子睜開了眼。整個人都遲鈍得如同樹懶,就連擡起嘴唇講話也是慢動作,含混不清地咕哝道:“嗯?侑士……”
“先把早餐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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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這倒回得一級快。
對付這種智商掉線的人就得循序漸進,“吃完再睡?”
“啊?”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她勉強直起身子,薄被滑落,露出穿在裏面的吊帶睡衣,但挺了一半就摔回去了,顯然起床模式陷入死機,并且拒絕治療。忍足侑士頭疼地扶起她的肩膀,半拉半拽地把她弄起來,又把不用的那個枕頭塞到腦袋後面,好歹讓她變成半直立的。
都折騰到這個地步了,真季總算不是完全地魂游天外了,她臉色陰沉地陷在枕頭裏,目光放空,然後才陰恻恻地看向他,“多大仇?”
忍足·不共戴天·侑士:“你想得胃病的心我已經領會了,但我拒絕被惠裏奈打死。”
沒有糙漢子身體素質的真季只能憤憤拿起薄荷水,惡狠狠地吐到空碗裏,漱口完成後幾口把三明治咬完,咕嚕嚕灌掉那杯牛奶。随便在濕毛巾上糊了幾把,再抽出床頭的紙巾擦擦手。
繼而白眼狼上身,從脖子後拽出那個做靠墊的枕頭,一把朝忍足侑士的臉上糊去。然後整個人再度縮回被子裏,這次手腳全塞了進去,只給他留了個紅腦袋。一氣兒動作行雲流水,簡直将翻臉不認人诠釋到了極致。
忍足侑士無奈地在空中就鉗住了她的枕頭,上面還蹭了幾根紅色的發絲。
等他端着托盤出去時,真季依舊深陷在她軟蓬蓬像雲朵一樣的床上,眼皮緊閉着,一動不動,好像已經睡着了,但眼睛又時不時地抖動了兩下,直到十幾分鐘後,才又再度響起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睡到九點半,因為夏天的雨說停就停,陽光很快就透過床簾,照得整個屋子亮堂堂的,真季才總算是在中午之前活蹦亂跳地起來了,随便做個頓咖喱飯吃。下午忍足侑士從書房裏出來的時候,還能聽到她賴在自己家的廚房裏在倒騰什麽,有洗洗切切的聲音,隔了一會兒響起榨汁機的攪動聲,大概是在做果汁。
果然,沒過一會兒她就端着一杯西瓜檸檬汁跑了進來。
觸手冰涼,應該是放了冰塊。
“咦,侑士你沒在做暑假作業啊,在看什麽書?”
他接過果汁喝了一口,看了小半天了,也把筆扔到了一邊,“當然是升學考試的書,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一年級的嗎?好好珍惜現在的日子啊。”
忍足侑士的書架一層上的确碼着不少習題冊,他現在手上的這本,也已經有一半都做完了。至于冰帝學園統一制式的暑假作業本,已經整齊地擺成一堆,大概就等着好搭檔來抄了。
真季不以為然,“你也只是二年級!你要三年級的怎麽活?”
忍足侑士頗為光棍地聳聳肩,“哦?我想他們大概已經不想活了。”
苦逼的應考生。
尤其是他這樣準備考醫科的學生,勢必要拿出必死的決心來,現在只不過是預熱而已。但以他的秉性,也不會很早就把自己繃得太緊,現在只是每天多看些書,上補習班這件事,他準備二年級的寒假過後再開始。
書房的窗戶因為角度問題看不到那片小樹林,但陽光燦爛,天空水洗一般,也是不錯的景色,他随意說道:“不過今天天氣不錯,似乎不應該悶在屋裏。”
真季今天因為多睡了三個小時,正所謂越睡越困,反而沒什麽精神,根本不想面對學生的天敵暑假作業,聽到忍足侑士的話當即精神一震,“走走走,出去轉轉。”
說到做到,她随手拿了個書簽扔到忍足侑士的作業本裏,然後一把按上,強硬地瞪他一眼,顯然不容拒絕。忍足侑士本來也已經冒出了這個心思,他可不是那種一股腦紮進去的書呆子,雨後初晴的吸引力,已經也勾去了大半的學習動力。
這片小樹林有為數不少的日本紅楓,即使在仲夏時節也如同一叢火焰。
其間間或點綴着幾點零星的綠意,這也能解釋當初那個建築師為什麽不願意砍掉它們,只有積年的老紅楓才會返綠,加之龐大的軀幹,可見已經有些年頭了。
午後的空氣還浸潤着雨霧的味道,不同于全國大賽時期的熾熱陽光,因為前一晚的暴雨,現在的陽光也僅僅是将濕潤的空氣曬幹到剛剛好的舒适度,完全沒有足以灼燒皮膚的刺痛,甚至跑跑跳跳一會兒,也不會出一身的汗。
這處地勢不算低,所以也沒有惱人的泥水,地上已經半幹。加上一條狹窄的花磚路,足夠散步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公寓區的上班族頗多的緣故,即使現在很适合休憩,這處好風景的地方,居然只有他們兩個人。
真季穿了有朵紫色絹花的人字拖,在花磚上踩得噠噠響。
她單腳轉了個圈,很小心控制自己不要摔倒,邊轉邊問了忍足侑士一句:“侑士!謙也說你理想的約會場所……是公園?”
……這幫碎嘴玩意兒。(╬ ̄皿 ̄)凸
忍足侑士在心裏把自己的隊友&*%#*&了一通,因為這并不是什麽公開話題,而是他國中時應新聞社采訪填的一張表格上的,應該說這只是冰帝學園的內部消息。但謙也會知道他也毫不意外,毫不,畢竟謙也這個自來熟早就把芥川慈郎以外的冰帝成員都混熟了一遍。至于慈郎……是因為謙也似乎總碰不到他清醒的時候。
他無奈地松了口氣,“在安靜的地方說說話不是很好嗎?畢竟感情是要交流的。”
“哦哦哦~”真季拖長音,“你很有經驗嘛。”
忍足同學臉不紅心不跳:“凡是在理論上正确的,在實踐上也必定有效。”
聽到忍足侑士拽文,她也就背過手去,先他三步的距離走在前面,所以先他一步看到一顆紅楓樹下停着輛腳踏車,她笑嘻嘻地指過去:“在樹林裏騎車,是不是也是純愛系電影的經典場景?來實踐一下啊。”
忍足侑士毫不客氣地否決了她,盡管他知道真季這家夥也就是順着話題信口胡說,這是常有的事,但還是勉為其難地找了幾個說得通的理由:“首先,這車不是你的。其次,一般沒有人的時候都會上鎖。再次,現在大白天,主人随時都會回來。”
他總是這麽精明從容,就算是敷衍也敷衍得有理有據。
就在他以為這已經能翻篇時,沒想到真季忽然負手轉過身來,緊緊地盯着他,已經留了一段時間的頭發随着她的動作飛散開來,她揚起眉,唇邊挂着不懷好意地笑容,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我、非、要、騎、呢?”
聽起來是十足地威脅和無理取鬧,這也是她小時候就經常有的口氣。
但她畢竟是十五歲的真季,楓樹的顏色落入她的瞳孔,染得原本的紅眸愈發熾烈。
忍足侑士深吸一口氣,繼而扶起鼻梁上的眼鏡,做出“服了你了”的無奈表情。因為腿長個子高,幾步跨過去就超過了真季,他矮身一看,這車居然真的沒上鎖。推到真季面前他才跨坐上去,沒看她,直接撂下一句話:“上吧。”
果然後面一沉,但騎起來時,卻發現似乎也不算沉。
當年因為謙也和真季的心理摧殘,他是晚了一年才學會騎腳踏車,但只要學會了就能精通,騎得比真季穩多了。所以她現在在後面不老實地亂晃腳,也能一絲不亂。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林間的輕風裹挾着雨後的清新迎面撲來,順便還吹落了枝葉上的雨滴。
一滴水珠擦過他的平面鏡,順着臉頰滑落。
真季忽然抱住他的腰硬是往前湊,好在她沒真的蠢到非要鑽過來跟他面對面,講了幾句話後又老實地坐了回去,卻又沒頭沒腦地突發奇想:“我們去吃冰吧!走嘛!走嘛!”
真是說一出是一出,忍足侑士總算頭一次體會了大熒幕劇情三次元版本的無奈性。
主人雖沒有上鎖,車當然不能無恥地就這麽騎出去。而且大白天不上鎖,很可能是馬上就要回來了啊!忍足侑士其實剛推起車就意識到這是個愚蠢的行為,但入了自己跳的賊坑哭着也得爬下去,好在他們似乎運氣爆棚,并沒有在樹下等到憤怒的車主。
停好車後,忍足侑士準備盡快離開犯罪場所。
“停停停!”
真季又叫了一聲。
她小心翼翼地湊到腳踏車旁,義正言辭地說道:“侑士你這個白癡!剛才的車頭是向右擺的,你這樣怕人家發現不了嗎?我表示對你‘冰帝天才’的稱號持嚴肅的保留意見。”
……不要保留求你了也求你哥把這鬼稱號收回去。
說罷她就把車頭一掰,拍拍手咧嘴一笑,像是真的将犯罪證據消滅得一幹二淨,拉着忍足侑士就刷刷刷向前走。
忍足侑士此刻只能是“寶寶不說”的死人臉。
……脫她的福,他強迫症晚期的病情已經快要名揚網球部了。
怎麽可能記錯呢?
正巧他出門的時候帶了錢包,連家都不用回,直接坐公交車五站路,就找到了真季想吃的那個賣豆粉年糕刨冰的店,他對這個奇怪口味有點接受不良,只要了一份宇治金時刨冰。這家店的店員估計不僅和真季一樣都是學生兼職,還和她一樣八卦兮兮的,店員少女端來兩份刨冰說完一句“請慢用”之後,又笑眯眯地說道:“這個年糕口味很好吃的,吃了忘不掉啦!下次記得再來我們這裏約會啊。”
……約會?
忍足侑士這個段數當然不會被這麽小小一說就臉紅,他禮貌地向店員少女道了聲謝,臉色從容,倒是讓對方看呆了兩秒。
“侑士。”
這聲倒像是在警告男友控制好自己四散的荷爾蒙。
但她說的話卻是:“你看那邊是不是大姐啊?”
他們選了一個臨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街景。
忍足惠裏奈沒穿高跟鞋也有一米七二的身高,那頭深色的長發更是讓人能一眼認出。她今天穿了一身平時很少會穿的波點連衣裙,因為對她來說這有些孩子氣。她身邊站着一個和忍足侑士差不多高的男性,今天并不算熱,這只是相較前幾天的酷暑而言,但這個男人在室外還穿着一身長袖的白色襯衫,只微微卷起了一折。
惠裏奈是背對着他們的,但弟弟妹妹很容易就能認出來。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兩道目光,這個男人忽然向窗邊看來。
他面容白皙,甚至有些蒼白。和顯得有些孱弱的外貌不同,他下颔輕斂,身形筆直如青柏,貌似随意卻優雅的站姿也隐約透露出嚴格的教養。
但他的眸色應該非常淺,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眼神。
側過身來時,真季和忍足侑士的眼睛同時變直了。
他握着惠裏奈大人手!!!
☆、Chapter .43櫻
八歲那年,母親也去世了。
她站在母親夫家的櫻花樹下,穿着舅母給的黑色裙子。
“那是誰啊?”
“一個人站在那裏,誰家的孩子?不知道是葬禮?這種時候也能亂跑嗎?!”
“之前的那個……是跟着外祖父家來的……”
“居然不去靈前?”
“是櫻的女兒啊。”
薄紅櫻花如同從天而降的瀑布,虬枝盤旋的樹幹極粗,和美瘦小的臂膀環抱不過來。這是棵百年的老樹,和這個叫做花山院的家族一樣,每一支粗粝的紋路都記載着古老厚重的歷史。
這裏本該是母親既定人生的歸處,披上一塵不染的白無垢,接受神官的修祓,在神殿裏與父親選定的丈夫許下誓言,告別生身家族的榮光,冠上另一個顯赫的姓氏。
她逃了。
與永遠不可能取得父親認同的年輕能樂師私奔,為了他的才華與她的愛情。
和美從不懷疑她是個有勇氣的女性。
她當年能毅然決然抛下往昔養尊處優的生活,與清貧的愛人相濡以沫。在病魔快要将他們小心翼翼培護的小家庭摧毀殆盡之時,她又能瞞着丈夫,一刀紮向自己的心口,遵循父親的命令改嫁他人,為了換取讓他活下去的金錢與治療。
但和美不知道母親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因為父親最終還是永遠地阖閉了雙眼。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納棺夫為他修飾了面容,看起來好似沒有那樣憔悴了,就像舊照片裏那個俊秀的青年。但他再也不會用瘦骨嶙峋的雙手撫摸她的發頂,也不會喑啞着為她唱那些好聽的歌謠,更不會再為她描摹那個不會出現的、卻愛她的、溫柔美麗的母親。
和美伸出手,那一瓣落櫻捧在手心。
為什麽要哭呢?
其實和美覺得母親早已死去,在她三歲那年,在父親的葬禮上。
那是和美第一次見到母親。
也是櫻花散盡的時節。
她乘着夜色而來,仿佛攜帶快要焚燒殆盡的烈焰,整個人都染着極致濃烈的色彩。她奔到父親的面前,一錯不錯地瞪着眼睛,一眼也沒有看向她的女兒。她的确是那麽美,尤其是那雙杏子一樣的大眼睛,那樣濃黑,足以襯得她的面容愈發慘白。她就那樣盯着父親,背脊挺得筆直,直到纖細的身影驟然倒下,她撲在父親的身上,沒有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要哽咽着流淚,打濕了她黑色的振袖。
她的顏色逐漸地淺淡,直到變成了毫無生氣的灰色。
和美的母親,在她的心裏,只活了那麽短短的幾分鐘。
父親下葬後,和美被接到了外祖父家,反而能時不時地見到母親,母親會朝她輕輕淺淺地笑。但和美已經看不到她的顏色,她從來不會直視自己,所以這僅有的灰色也是朦朦胧胧的。她早就決絕地丢掉女兒,現在只不過是抛下了軀殼而已。
竊竊私語逐漸遠去,拜祭的典禮正式開始之後,只留她一個人站在那裏。花山院家有母親撫養的繼子,即使是葬儀,也根本用不到她。和美想起了一句父親生前會吟唱的和歌,她的母親有着黃莺一般動聽的嗓音,父親曾是風華絕代的天才能樂師,所以即使和美只是随意地呢喃,也美得好似獻給上天的祭樂。
願わくは花の下にて春死なんそのきさらぎの望月の頃
(願死在花下,如月望日時。)
她得償所願了嗎?
他們都死在這櫻花落盡的時節,她能循着落櫻的痕跡,追上父親的腳步嗎?
和美仰起頭,像是在壓抑盈眶的淚水,但唇邊卻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
——她可是葬在花山院氏的墓園裏啊。
就算有飛蛾撲火的勇氣,她終究是朵柔弱無力的落櫻,被嚴酷的命運所支配。她将被永遠地困在這片牢籠裏,永遠也追不上早就煙消雲散的愛人。
和美丢掉手心所有的花瓣,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劇組。
本鄉未緒整個人都*的,頭發因為被水打濕而貼在頭皮上,她伸出臂膀,緩慢得如同屍體僵硬的骨節。額前的碎發被她一股腦向後順去,毫不在乎地露出了那猙獰的傷疤,她施施然地擡起頭,眼神在從嘉月移向美月,沒有任何波動,仿佛他們并沒有男人與女人的區別,也沒有老師與姊妹的不同。
自從上次被未緒用尖刀撕裂羽毛枕頭的瘋狂所驚攝戰栗,美月幾乎再也不敢和她獨處。但即使是現在和嘉月站在一起,她仍舊動也不能動。當她鼓起勇氣想開口說話時,卻看到了未緒那狠戾到讓人血液逆流的笑容。
“都是一樣的,操、你的老師、還有我,都會下地獄的。你本來不必來的……”
未緒的眼眸像一塊漆黑的石頭,又像是一把腥氣十足的利刃。
“可是你逃不掉了。”
——“卡!ok!”
緒方啓文話音剛落,原本還全身籠罩在黑色風暴中的最上京子一瞬間放松下來,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但和她對手戲的百濑逸美卻沒那麽好運,即使是已經開拍有一段時日了,也不是第一次和最上京子對戲,她仍舊無法那麽快就擺脫未緒的恐怖威壓,直到最上京子已經歡快地跑開,她肩膀上的肌肉才放松下來,慢慢慫下肩來。
敦賀蓮帶着閃亮的滿分笑容問道:“百濑小姐,你沒事吧?需要休息一下嗎?”
怎麽可能說自己到現在還會被未緒吓到!百濑逸美慌忙搖頭:“謝謝,嗯,我沒事,準備下一條吧。”
本鄉未緒今天的戲份暫時結束,但主演的兩人還有不少任務。
看到最上京子的戲份結束,等候在一旁的真季就立刻迎了上去。她先是遞上了看到劇本後就從場務那裏借來的幹燥毛巾給最上京子擦頭發,畢竟剛才淋了一身的水,尤其是頭發上,簡直就是洗了個頭,濕得透透的,幸虧現在是夏天。但是真季還是很快就讓她喝了杯熱水,畢竟夏季的感冒尤其難捱。
“喝完了吧?快走快走,把這濕衣服換掉。”
真季這麽着急,被淋成落湯雞的最上京子卻像是腳底紮了釘子,一動不動,熱水雖喝了一大口,但整個人卻反而被急凍住了。她抱着保溫杯,眼睛亮閃閃地盯着真季,快要把她看出花兒來了,才語氣中滿含熱淚地說道:“怎麽辦?真季你這個樣子,我以後要怎麽辦啊?”
大概是實在激動,一時沒控制住,她的聲音有些大,附近不少人都能聽到。
……我、我幹什麽了少女你這樣很容易讓人覺得我始亂終棄啊!!!
真季突然感覺某個方向有道敵友不明的目光朝她掃射過來。
她猛得抓住這點子直覺,敏銳地尋蹤而去。
卻發現是國民老……哦不男神一臉和藹地看着自己。
“原來有經紀人是這麽幸福的事情啊。”最上京子繼續像捧着真心一般緊握水杯,先是又愛意百分百地凝視了真季一眼,又思維跳躍地朝前方看去,在敦賀蓮和正在給他遞劇本的社幸一之間反複打轉,敦賀蓮還好,倒是把社幸一看得背後巨寒。
真季明白她估計是在羨慕有經紀人的敦賀蓮大神。
……但是少女啊你這樣好像一對百合一對基的會師大會啊喂!
京子少女的感情一向是這麽熾熱,真季和她認識小半年了,也有些熟悉這和那位羅利寶田社長頗有些神似的脫缰野馬風格。但既然是她好奇心上頭主動提議在暑假來當最上京子的臨時經紀人,或者說助理更合适,也就不能放任“自家藝人”因病曠工。
她強硬地拽着最上京子回到未緒專屬的更衣間,真季很快跑出去端來一盆兌好的溫水,劇組條件有限,不能洗澡也得簡單地擦洗擦洗。更換的衣物京子倒是早就帶好了,畢竟不管是原著還是改編劇本,都有未緒在衛生間裏把自己潑濕,出來時碰到美月、嘉月兩人的這一段。
抓着京子少女的時候,真季還能觸到她濕透的袖口。
那個眼神。
她回想起京子的演技,其實別說是離得最近的百濑逸美,就算是抱着包站在臺下的真季,都被她笑得汗毛倒豎。那不簡單是視覺上的沖擊,更是發自內心的毛骨悚然。就好像未緒身上淋的不是水而是猩紅的鮮血一樣,甚至讓人聯想到,這是不是操的血?那個因為嫉妒而将親妹妹推落的姐姐的血?
——“她不是我。”
真季想起上次姨母忍足和美說的話,以及她自己做出的推測。姨母早就說美月并不是以她自己為藍本的,反而在她提及評價京子演技的時候給重複了這樣一個答案。不是美月,而是未緒嗎?
真季心裏一抖。
不不不。
怎麽會這樣呢?
姨母分明是認可京子的未緒的,未緒就是這樣的憎恨人類憎恨這個世界。
想起姨母那醇美的聲音與什麽也無法改變的優容,真季無論如何也無法将她與未緒聯系在一起。忍足侑士從她那裏繼承了敏感多思的性格,以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藝術家本性,真季最初知道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喜歡看本土愛情片的時候,雖然跟謙也一起為了嘲笑而嘲笑他一頓,但其實內心是不覺得太奇怪的。
畢竟他可是梅垣和美的兒子。
正當她想不出頭緒的時候,最上京子已經動作麻利地換好衣服出來了。她今天的工作順利結束,可以跟真季一起先去逛個街。但他們剛走出演員換衣間時,最上京子就聽到有人叫住了她:“最上小姐?”
她條件反射地轉過身去,看清人後就先鞠了一躬,因為是剛入行的新人,這裏幾乎所有人都是她的前輩,“你好,貴島先生。”
來人似乎并不是很在乎禮節,他語氣輕快地直接問道:“這位是?”
真季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貴島秀人雖然稍遜于風頭勁健的敦賀蓮,但也是一位頗具魅力的人氣演員。真季不算他的影迷,但以前聽帝光的一個經理腦殘粉亞美同學說過,她們家男神之所以暫時比不上敦賀蓮,是因為還有別的事業要忙啦之類的,她可是能滔滔不絕地講上半小時。
看得出最上京子和他不是很熟,但還是禮貌地繼續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朋友,最近來幫我忙的,啊……已經征詢過緒方導演的同意了。”
她沒有冒冒失失地不經同意就說出真季的名字。
貴島秀人也不介意,而是滿帶笑意地看向真季,雖然不說話,但含義已經非常明顯。
真季并不覺得自己是什麽重要人物,雖然有點奇怪,但既然擔任臨時助理,總不能讓京子少女尴尬,幹脆大方地說道:“你好,貴島先生,我是梅垣真季。”
貴島秀人這才撤去了那有些公式化的笑容,拍了拍手掌說道:“果然如此!看來我并沒有看錯,你和你爸爸長得真的很像啊。你好,重新介紹一下,我是貴島秀人,是真史前輩的……嗯,怎麽說呢,我想我們應該是朋友。”
……什麽應該是朋友?您大可放心,那個混蛋才不會否定。
全天下都是他赤司真史的朋友。
真季倒是不懷疑貴島秀人的話,赤司真史從她小時候開始就四處游蕩坑蒙拐騙,不知道做什麽又好像什麽都做,所以真季根本無法确定他的職業。不過他倒是真的朋友遍天下,與此同時,大概仇人和債主也數不清。
真季偷偷又看了他一眼,覺得名演員貴島秀人先生似乎不是在說反話。
……如果因為赤司真史那個家夥讓京子少女不明不白地背鍋那可就太不值了啊!!!
但他也只是說了一句“務必請真史前輩回國的時候來找他喝杯咖啡”,聽說真季和京子要去逛街,還催促她們快點去不要耽擱女孩子寶貴的時間。
一個和貴島秀人相熟的劇組場務與她們擦肩而過,走到貴島秀人身旁時,看到他看這兩個已經走到攝影棚門口的女孩子,就随口說起來她們來,語氣還算友好,“最上小姐的這個朋友,是原作者梅垣老師家的親戚,所以導演同意她來做臨時助理。嗯……這種托關系來看熱鬧的小女孩經常讓人很頭疼啊,原本還害怕會添亂,不過意外地做事有條理,聽說是那個名校冰帝學園的學生?喲看來很會念書嘛。總之啊,她倒是很适合幹這一行。”
貴島秀人的經紀人是個年輕的新人,也跟着湊上話題:“梅垣老師家的親戚?原來如此,我還說最上小姐似乎不是添麻煩的人呢。”
講了幾句話,場務又再度去忙那些頭緒繁多的瑣事了。
經紀人這才好笑地說道:“剛才看到貴島先生非要問人家的名字,我還以為……哈哈,不過轉念一想,貴島先生似乎不喜歡女子高中生。沒想到是原作者的親戚,最上小姐的倒是交了好運,雖說小孩子不一定能說通大人,但也是個不錯的機會嘛,畢竟梅垣老師的作品翻拍率都很高。”
聽到經紀人的絮語,他潇灑地擺了擺手。
貴島秀人身材高大,有着不輸敦賀蓮的英俊外貌,同時的确比他要輕浮一點,像是随時都能說出動人情話的那種類型。
而且正如他的粉絲所猜測的,除了演員的職業以外,他也是自身所屬經紀公司的合夥人之一,雖然所占的股份并不算多。赤時在業內的聲勢顯然還比不上老牌的lme,其前身是由數家中小型經紀公司整合而來的,不算之前那些零落的歷史,其實是個相當年輕的公司。
“這還稱不上好運。”
他等一會兒才能開工,坐定後,貴島秀人悠然地接過經紀人遞來的劇本,下一場是他和敦賀蓮的對手戲。
他把劇本的書頁翻得嘩嘩響。
這才擡頭看了懵懂的新人經紀人一眼,狀似無奈地笑了笑。
“知道赤時的名字是怎麽來的嗎?”
☆、Chapter .44Free!
暑假只剩下了一點尾巴。
森語的打工、網球部的全國大賽、京子少女的臨時助理以及暑假作業,有意無意地把真季的暑假充斥得滿滿當當的。偶爾得閑拉忍足侑士出去晃一圈,居然還能當街撞到準姐夫,也是運氣爆棚。
忍足惠裏奈是在去外務省做實習生的期間認識這位校友前輩的,但真季猜測這位名叫“花山院彰”的準姐夫和惠裏奈大人已經交往了有一陣時日了。因為她機智地想起春假期間和五月逛街偶遇小流氓的那次,她就從惠裏奈大人的手機上看到了花山院彰的名字,當時似乎還問過忍足侑士認不認識這個人。
怪不得這小半年幾乎見不到惠裏奈大人,一張簽名照拖了足足有三個月才落到真季的手上,甚至連親弟弟忍足侑士想要拜見長姐大人,都得提前一個月打報告。原本他們都以為是大學四年級實在繁忙,沒想到是惠裏奈大人根本不想理他們,sosad……
真季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她轉念一想,大概是因為對“花山院”這個姓氏有些記憶的緣故,她在赤司征十郎的課上聽過這個古老的政治世家。真季回想到準姐夫和征君頗有些相似的優雅矜持,對他出身名門的事實并不感到吃驚。
至于這是否是場辛德瑞拉式的不妙戀愛,她也沒有替惠裏奈大人操閑心。
……惠裏奈大人哪裏會是灰姑娘她分明是公主她媽好嘛!!!
別說真季目前認識的最挂逼的同齡人赤司征十郎都看好惠裏奈大人的能力,只從真季自己來說,從小到大,就幾乎沒見過無所不能的惠裏奈大人做過什麽不靠譜的事情。
當然她也有過年少輕狂的少女時代,因為“打斷劈腿前男友的腿”被請過家長。
但真季私以為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小瑕疵,大概可以用那個無意間當了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