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後殺戮
玄容擡手,隔着刺手的幹草,摸了摸那腦瓜頂,才說:“對不起,雖然你不願意接受,但是這就是事實,你娘親已經死了,在朝歌淪陷後,被周軍俘獲,是姜子牙親手施了死刑。”
草堆下不再傳出聲音,玄容以為或許她在哭,可是她沒有。
玄容側眸,望見了馬廄棚子外的那一片晴空,幹淨的,只幾縷雲絲挂在天際:“跟我走吧,你兄長殷郊正在外面四處追殺你,留在這裏,你遲早會落入他的手中。”
“我娘親跟我說,他不是我哥哥。”豆芽菜在底下認真地糾正,良久,才顫巍巍地從雜亂幹草中探上來一只幹巴巴的爪子。
“嗯,好,他不是你哥哥。”玄容耐心應着她,然後握住了那只“爪子”。“我叫玄容,你今後便喚我玄容先生,你呢?有名字的吧。”
豆芽菜吭哧吭哧地爬出來,與鄰居馬對視一眼,鄰居馬甩她一個大尾巴,然後豆芽菜長嘆着氣坐到了玄容的身旁,比他整整矮了一個腦袋還多的小身板,用她那只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盯住了玄容,可以想象得出那破布條下的臉孔依舊兇狠,然後幾近沉默地簡練回他:“蘇弟兒。”
她姓蘇,蘇妲己的蘇。
王侯爺感激涕零地送走了玄容先生和小妖女,這一天驚吓不小,才回到房間準備小睡一下,得空也休息會兒。腦袋剛沾到枕頭上,王掌事便驚慌失措地闖了進來,門都沒敲,直直跪在地上,禀告道:“侯爺,侯爺,不好了,外面有個人求見,自诩是歲月城,鬼王座下,左使朗無心……”
“歲月城?”王侯爺無法再責怪王掌事,因為連他自己也快坐不住了。
商王朝覆滅,周武王取而代之,昔日搜刮的民脂民膏皆被奪去,可商纣王帝辛還有一筆數額不亞于被沒收了去的國庫財産,這已經算不得秘密了,天下皆知。
可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筆財産他沒有留給他任何的一個子嗣,而是留給了蘇妲己的女兒。
這個女人,是他晚年所遇到的劫數,即使為她丢了江山,也依舊不敢言恨,愛得盲了眼睛。
說來,纣王帝辛也算得上一個數一數二的癡情種子。
民間流傳,他的其他兒子都在無情的戰争中遭遇捕獲,處以極刑而死。在生命最後一段時間,他逃到了酒池肉林,回想起了自己可悲可嘆的一生,然後召見了他唯一還活在人世的小兒子殷郊,将這筆寶藏的藏匿地點告訴了他,卻叫他守護好這筆錢財,然後找到蘇妲己流落在外的女兒蘇弟兒,纣王帝辛愧疚地說,沒了皇室榮耀,至少也要許她一生富貴。
很快,六百年基業瞬間分崩離析,商王朝已成為歷史。
然而,事情并未如帝辛所預想的那般,殷郊卻連同那一筆巨額財寶,同時消失不見了。
一年後,朝歌遺址上,一座神秘的新城——歲月城,幾乎在一夜之間拔地而起——而這城的主人,便正是殷郊。他自稱是商朝遺留下來的一縷孤魂野鬼,故而自稱鬼王。而鬼王殷郊比他的父親帝辛還要狠戾無情,嗜血如狂。
殷郊恨蘇妲己毀了父王,他本該睥睨天下英明一生,死後亦是受人愛戴的千古君王,是纣王對她的愛讓她變得瘋狂,變得昏庸。
可是,他更恨父王臨死前心中惦記的,還只是那禍水妖女的私生女,更可恨的,他甚至不願意去計較,纣王娘娘私S通的對象,竟然還是帝辛的叔父比幹,那個叛臣賊子。
是那個女人使殷氏一族蒙羞,讓父王在死後也沒有顏面去面對列祖列宗。
如果蘇妲己在世,他定要生剝了她的皮,噬食其肉,渴飲其血。
可是老天垂憐那個妖女,沒讓她落入他的手中,卻留了一個血脈在人世……
所以他并沒有信守承諾,他召集了一些王幾遺民,仍舊有很多人願意追随于他,并用那筆財産建造了現在的歲月城——歲月城,顧名思義,時間能永恒,歲月不再侵襲,一切榮華一切光耀都能超越歲月,亘古不變地存在着,不似那已成歷史煙灰的商王朝,曾經的朝歌。
可無論如何,說起來,蘇弟兒才是歲月城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是這歲月城是殷郊一手建造,殷郊更是恨慘了蘇妲己,更恨蘇弟兒奪去了帝辛那本該屬于他的偏愛。所以,但凡心裏能通透些的都知道,如果蘇弟兒真的落到了殷郊的手裏,必然沒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王侯爺無奈,但也沒辦法回避。吩咐府上的護衛警惕着情況,便攜着王掌事出門迎接那索魂而來的修羅。
王府門外,十幾個鬼面殺手騎在俊朗馬上,将這王侯府緊緊包圍,周圍的市民見出情況不妙,早已遠遠避開。而這些人來勢洶洶,個個又英姿飒爽,眉眼冷冽,眼中不帶有一絲溫度,只有冷酷的殺機。
一匹白馬脫穎而出,馬上的男子并未下馬,模樣俊俏異常,眉眼間盡是逼人英氣,氣質潇灑,腰間配白銀細劍,及白銀長鞭,年紀也還青澀,卻足以讓路過的婦人小姐看紅了臉頰。少年倨傲地揚起下巴,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問你,你可是買下了前朝王宮遺女蘇弟兒,出賣給你的人叫紅秀。”
王侯爺急得冷汗直流,說句話的時間,背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索性回避道:“你便是歲月城朗無心,我并不認識紅秀,也沒有什麽蘇弟兒。還請小兄弟讓你的人離開我王府門前。”
說完,他自己府上的侍衛隊也都站了出來,擺好了陣仗。
“可是,她卻不是這麽說的。”說着,冷峻少年從馬背側邊的布袋裏拽出了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來。王侯爺已經記不清楚紅秀那個女人的模樣,可他無比地清楚少年口中的那個“她”指的便是将蘇弟兒賣給他的女人紅秀,昔日禍國妖姬蘇妲己跟前的侍女。
“你們放肆!這已經是周武王的王土,豈容你們再此造次!”王掌事喝令,張開胳膊将王侯爺護在自己的身後。
“周武王?他是誰……”少年冷笑,他生着谪仙的模樣,卻有着地獄的寒心,說道:“既然閣下不肯據實交出人來,也就別怪在下失禮了。”
話音才落,少年已抽出了腰間的銀鞭,王侯爺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便被當頭而來的鞭影晃花了雙眼,那鞭子似是比少年的心還要狠辣,只需一下,便生生削去了那人的半個腦袋。
王掌事被王侯爺轟然倒下的屍身和溫熱的血液壓倒在身前的臺階上。
血漿飛濺,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少年身後的鬼面殺手們被那味道刺激,獸性被喚醒,紛紛興奮了起來,亮出了自己早已淫浸慣了血液的武器,在周圍恐懼的尖叫聲中,沖進了別人的家門。他們訓練有素,權當充數的護院守衛哪裏敵得過他們。
“包庇妖後之女的人,就是我歲月城的敵人!”少年冷聲喝令:“無需留活口!”
一時間,整個王府,血河橫流,哀鴻遍野,三十九條人命,竟真的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蘇弟兒萬幸,逃過了一劫,等待她的另一段人生也終将拉開帷幕。
玄容也是萬幸,自此這天下便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是他收養了蘇弟兒,亡商妖後蘇妲己的女兒。
繁城香街,絲紗飄逸,燈籠高挂。
因着添了清涼,這裏的夜市反而比白日裏的集市熱鬧得多。
一青衣書生,身量高挑瘦削,一頭烏發束在腦後,在青衣布衫上濃墨重彩地一抹黑韻,他面容溫潤纖素,氣質出塵,手中拎着一把素白竹骨油紙傘,停在了一個賣面具的攤子前。
然而,這鬧市接納了他,他卻似乎永遠安靜,也不肯與它随波逐流。
書生少年的身後,還亦步亦趨地跟着另一個女童,與前面走着的書生少年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離,這女童衣着褴褛,髒得不成體統,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叫花子,厚重的灰塵已然淹沒了她的五官。
豆芽菜跟着他數月,他對她照顧有加,可見了太多的人性醜陋和世事冷漠,她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還能相信一個人。
可那書生回身拉了女童的袖子,拽到攤子跟前來,絲毫沒有嫌棄她邋遢的意味,柔聲問道:“看看吧,挑一個你喜歡的。”
又似是想到小狼狗崽子可能的擔憂,說道:“我會付錢。”
豆芽菜沒有行動,只瞪了眼睛看玄容,直愣愣地杵在攤子前。
見狀,玄容彎身,附在豆芽菜的耳邊,悄聲耳語道:“回到我的栖身居所還有月餘的腳程,你先戴着這個,我見你白日裏纏着布巾,應該是很憋悶的。”
豆芽菜仍舊沒有說話,從玄容牽着她,将她從王府帶出來,她便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不過聽了玄容的話,她還是動作了一下,她擡起手指,指了指攤子上的一個面具,幾乎全數的空白,只有兩朵粉色桃花畫在上面,做工很粗糙,工藝上也沒費上什麽精力。
可就是這個面具,在玄容将蘇弟兒從那王府中帶走,他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蘇弟兒從未離身,期間修繕無數次,至死就戴在身上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