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禾月小居

“你喜歡這個?”玄容問她。

豆芽菜點了點頭,體內的另一個蘇弟兒也點了點頭。

“你喜歡就好。”玄容溫柔地摸了摸豆芽菜的頭頂,掏錢付給攤主,然後把那面面具遞給了豆芽菜。

豆芽菜拉開面具的細帶,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信手一甩,将面具背到了背後。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後,又瞪着玄容,吸溜下鼻涕,不言不語地站在原地。

玄容亦不是多話的人,只安靜地笑了笑,便轉身繼續走路,身後跟着蘇弟兒再次擠入湧動的人群。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的了。

玄容帶着蘇弟兒鑽進了喧鬧大街旁邊的弄堂裏,越走越深,人聲漸漸消了下去,光線也越發的暗了起來。周圍走動的,只剩下那些勞作了一天,拖着疲憊身軀回家歇息的樸實人家。

玄容大概選了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人家,上前叩門,家裏面的紙窗還透出來隐約的燭光,并沒有人來應門,家門卻被玄容輕輕一敲,推了開。玄容叫蘇弟兒在門口等候,自己則邁步走了進去。

不大的院子裏,抷好了土堆成了個園子,黃瓜兩藤,茄子兩行,随吃随取,倒是方便的很。

玄容再次敲了敲內室的房門,加重力氣再次敲了幾下,才聽見內室傳來走動的動靜,只不過辨別得出來,主人的動作很是遲緩,玄容等了一會兒,面前的門才“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一個老太舉着燭火,皺巴巴的臉,看向了自家門外的玄容,她該是聾的厲害,喊着大嗓門問道:“孩子,已經這麽晚了,你什麽事呀?”

見是一個老者,玄容拱手作揖,謙遜和煦地說道:“我與書童趕路,路過這裏,見天色已晚了,想在這裏借宿一晚,不知方便可否?”他音量不高,卻神奇地能夠讓老太聽得真切。

老太點點頭,虧得玄容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老太倒是喜歡玄容這樣穩重有禮的後生,問道:“那你怎麽不去客棧?那更方便不是嗎?”臉上的慈愛,說明她已經不打算拒絕玄容了。

玄容一笑,回道:“客棧裏進進出出,喧嘩吵鬧,住的人多又雜,不免肮髒。”玄容從懷中掏出不少錢來,遞給老婆婆,說道:“這個您收下,我知道勞您借宿,必定叨擾不少。”

老太知道與他借宿,少不了食宿,而這些确實是需要錢的,便收下來,将蠟燭往玄容跟前讓了讓,也笑了:“家裏只有我老婆子一個人,你們住這裏,也是來陪我,還是我賺了呢。”

玄容走出院子,接蘇弟兒進來。

出來才看見,豆芽菜此時正蹲在黑漆漆的牆根兒,狼吞虎咽地啃着一張燒餅。

“誰給你的燒餅?”玄容蹲下來,與豆芽菜平視。

豆芽菜照舊不會說話,兀自啃着她的燒餅,身體裏的另一個蘇弟兒卻只得獨自嘆息。

玄容猜想,該是蘇弟兒被當成了乞讨的小乞丐,有人路過施舍了她一張燒餅。

他并沒有生氣,可是二話不說,便搶走了豆芽菜手中的燒餅,扔到了五米開外。神态平靜,肅穆也柔聲說道:“你也知道,這世上不全是好人,蘇弟兒,以後除了我,我不準你吃以外其他任何人給你的食物。”

除了你以外?蘇弟兒知道,他當真是除了娘親外,對她最好的人了。

或許這個還不懂事的豆芽菜也明白,玄容是怕人看她落魄,會給她下毒,謀害她這樣沒人挂念的人。可是,從玄容第一次投喂她包子連牛皮紙都不放過的景況,就應該知道,這就是一個為了吃,可以什麽都不管不顧的小傻子。

豆芽菜從牆根兒站起來,目标非常明确地朝五米開外的燒餅奔去。可惜她才邁出了一步,就被玄容洞悉了她的小心思,橫腰攔截,輕松地緊緊夾在身側,帶着她往院子裏走。

老太才給兩人拿出來床被,就被玄容抱進來的蘇弟兒驚得大喝一聲:“這娃娃怎地,埋汰成了這樣,剛從泥河裏爬出來的吧!”

蘇弟兒仍舊在頑強掙紮,不在意被老太嘲笑,只知道惦記着燒餅。

玄容将她放在院子裏的露天石桌上坐好,距離豆芽菜被馴服還有好長一大階段,他只得交換條件,說道:“你要是還去撿那個燒餅,等下就不許你吃我做的飯菜。”

飯菜?豆芽菜收回從桌子上夠地面的腳尖,好吧,玄容的威逼利誘初步成功。

玄容轉身摸黑到了廚房,生火,熟油,切了菜園裏的新鮮蔬菜和挂在廚房梁上的臘肉少許,下鍋翻炒,鍋邊上還貼了一圈粗面幹糧,也沾了溫熱油星。回身取水的時候,險些被按捺不住香味誘惑尋來的蘇弟兒吓到,那真是一個蹲在竈臺地上的口水狂魔,悄無聲息地鎖定了他的鍋。

“沒出息的樣兒。”玄容嗔笑蘇弟兒,飯菜出鍋,端上桌子。

只等餓鬼投胎的豆芽菜直撲上去。

蘇弟兒怕是從前被餓得狠了,進食無量,玄容自己炒的菜卻是一口都沒能吃上,趕緊吃了兩塊幹糧,生怕蘇弟兒的小身板被一頓飯撐壞。

他盯着蘇弟兒那因為快速咀嚼而顫動的雞窩腦袋,無聲地搖搖頭,這邋遢的小魔王需要改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不過不急,往後的日子還長着,他和她,總是可以慢慢來的。

夜裏靜谧異常,玄容從兩個板凳簡易搭建的臨時床鋪上坐起來,內裏床鋪上早已沒了蘇弟兒的影子。玄容走到床鋪跟前,拿起蘇弟兒的被子,又推門走出房間。

月光明朗,正被溫柔地照耀那個随他流浪的小孩,她蜷縮在庭院的臺階上,睡得香甜。

玄容走過去,不忍再叫醒她,讓她去睡早就不習慣了的床鋪,然後将手中的被子輕手輕腳地蓋在她的身上,睡夢中的蘇弟兒似乎也感受到了溫暖,在月色下舒展恢複的臉頰上緩緩堆砌出甜甜的笑意,軟糯的聲音,終于不再強作堅強蠻橫,夢呓道:“娘親,弟兒才不哭。”

玄容坐在一旁,身後靠着方臺,合眼之前還不忘嗔罵她一嘴:“可是弟兒嗎?小傻子。”

第二天一大早,老太推門而出,就又被門前臺階上的兩個人吓了一跳。

老太操S着大嗓門,一臉的震驚,搖醒了玄容:“小子,夢魇了嗎?怎的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出來院子裏睡大露天覺,你就不怕中了風邪嗎?胡鬧胡鬧!”

玄容也沒睡實,一夜混沌,老太一推門,他就醒了。面對老太的問題,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索性抿唇一笑,搖着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另一邊的小布包下,一不明物體極不情願地蠕動了兩下,然後鑽出來一張白面桃花的面具。

老太又被吓了一跳,喝道:“哎呦呦,這頑皮小子可真淘氣,頭也不梳,臉也不洗,帶着大白面吓唬我哩。”老太上前,做着打她的樣子,卻完全沒用力氣,捶了蘇弟兒一下為自己解氣。

然後又指着被錯認為男孩的蘇弟兒,捏着她的肩膀,轉頭囑托玄容:“他可夠瘦了,只言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蔫聲不語的可最吃虧了,你得好好喂他呀。”

蘇弟兒看看眼前捏她肩膀的老婆婆,又看看神态疲倦的玄容,最後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還殘留這體溫的被子,模樣很是茫然。

“她已然孤苦無依,我定然是會照顧好她,我且替她謝過婆婆了。您歇着,早飯我去做。”玄容亦被熱心腸的老太逗樂,又聽他轉頭吩咐蘇弟兒:“弟兒,幫婆婆把被子收好吧。”

弟兒?他竟然這樣叫她,豆芽菜渾身一僵,竟是久久地不能行動,倒是談不上讨厭。

另一個蘇弟兒暗自感慨,那時候的自己,活活一個小混賬,該是讓先生為她多操了多少的心。

“你怎麽了?”玄容又過來問她,擡手捋了捋她那粘連成條狀的頭發,表情雖然是明顯的嫌棄,卻沒有丁點兒嫌惡的意味。“去幫婆婆做些事情,然後來吃早飯。”

聽到吃飯,蘇弟兒也不想那麽多了,猛點了兩下頭,就抱着被子噠噠噠地朝裏屋跑去,又出來跟在老太身後,看見老太做什麽,她就搶着做什麽,在王侯府裏兩年生生鍛煉出來的勤快可不是假的。

三人喝了稀粥,配上攤雞蛋,和農家蘸菜。

蘇弟兒依舊專注地狼吞虎咽,吓得老太直拉她,叫道:“混小子,餓死鬼兒投胎的,這麽吃可把人撐壞了呀!”

玄容也茍同,以至于蘇弟兒第三次朝玄容端着碗讨要稀粥的時候,遭到了拒絕。老太配合他,趁機将桌上剩下的蘸菜和攤雞蛋立即轉移到了豆芽菜夠不到的高處。

飯後收拾妥當,玄容與蘇弟兒也該出發了。老太在門口送行:“我個沒兒沒女的老婆子孤獨慣了,突然熱鬧一下啊,也怪閃我這老太婆的。”

玄容作揖,回道:“若是下次還來這裏,定要再來叨擾您。”

令蘇弟兒吃驚的,那小豆芽菜竟也悄悄拉了老婆子的手,脆愣愣地說了句:“婆婆保重!”

老太的皺皮臉立即堆在一起,笑道:“來呀,一定再來呀。只是看你處事從容灑脫,一身漂泊輕松,也不知道小書生你可有居所,又家住何處?”

玄容:“只有一處稱不上家的栖身之所,就在朝歌城外,臨月山間,雲心山莊之下,禾月小居。”

臨月山,禾月小居。與雲心山莊為鄰,而雲心山莊的主人便是那少年成名的——朗無心。

十八歲随朗無心進了雲心山莊,離開玄容,餘生悉數的光陰就都耗在那一個男人周圍的勾心鬥角裏,一次又一次地遭人作踐,而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蘇弟兒,熟悉到骨子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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