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夜驚夢
傻狗蘇本就身體孱弱,這一次被蛇咬傷,少說要在床上休息月餘,更糟糕的是,傷到了心脈,今後就算是調養得當,可能都要落下心疾了。
對嘴生喂蛇膽之後,沉默便一直滞留在玄容和蘇弟兒之間。
身上的傷大好還有些時候,傻狗蘇基本全身癱瘓,整日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玄容則讓出了自己的房間,負責一日三餐和換藥的工作,自己住到了樓上的小閣樓。
這一日,玄容照常來給蘇弟兒送飯。
蘇弟兒終于耐不住這一月來壓抑的低氣壓。抓住玄容的袖口,拖住了立馬就想轉身走人的身影。“先生,你……你,還生弟兒的氣嗎?”
玄容被她拖住,也回身,冷漠反問道:“很好,你還知道我生氣了。”
“弟兒知道先生生氣我不在意生命,不記挂先生将我從王府救出,帶回這裏悉心教養的恩情。”傻狗蘇懊悔地低着頭說,帶出了些委屈和撒嬌的意味。
玄容冷哼一聲,還是不見溫度地說道:“看來你這個白眼狼這些日子沒白靜躺,總算想明白一些事情。”
“弟兒愚鈍,很多時候,是需要先生直接教訓,直接打罵,才會開竅的嘛。”蘇弟兒認錯。
玄容拂了袖子,背到身後,不屑道:“我若是打罵你,不就和王府裏的那些人一樣了。”
“先生是這世上唯一把弟兒當回事,當個人看的了。”蘇弟兒低着頭。
玄容擡手打了一下蘇弟兒的額頭,嗔道:“你在哪兒說什麽昏話!?”
被打的蘇弟兒伸手捂住自己的額頭,看着仍舊一臉愠色的玄容,嘿嘿傻笑。
“想出去放風吧你!”玄容一挑眉,道出了蘇弟兒主動認錯的真正目的。
蘇弟兒立即感激地點頭再點頭。
玄容坐到了床邊,把挂在床旁的白面桃花遞給了蘇弟兒。“上來吧。”
于是蘇弟兒支配着她那已經不怎麽協調的四肢,戴好面具,爬到了玄容的背上。
又是半個月後,蘇弟兒基本痊愈。
山裏的夜格外寧靜,卻出奇得明亮,仿佛月亮就落在了這個山裏。細細的風聲,伴着一兩聲蟲鳴。漸漸的,銀白的月輝消失,沙沙的雨聲取而代之。
夜裏,玄容是被一聲尖叫驚醒,正從他頭頂上的閣樓傳來,才剛一轉醒過來,頭腦還不清晰的時候,就二話不說地立即沖了上去。
那小小的一只,果然沒有聽話地睡到床上,閣樓一面牆上嵌着一面門,可以朝外推開。蘇弟兒就睡在那扇打開的門扉前,照着她依賴的月光。
可是此時,她全身都已經被襲來的雨水打濕,可憐兮兮地發着抖,癡望着瞬間被黑暗和寒冷席卷了的天空。
玄容走過去,靜靜地用雙臂抱住渾身濕透而冰涼的蘇弟兒,聲音小心地溫柔着:“弟兒不怕,你已經安全了,在我這裏,沒人能夠傷害到你。”
蘇弟兒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再做小獸一般的逞強叫嚣,她斂了雙眸的光彩,仍心有餘悸:“我看到他們,一些騎在馬上的人,他們砍了娘親的頭!”
這一句後,便是發狂的嘶吼,從這瘦弱的身體裏迸發而出,甚至響過耳邊的雷:
“他們砍了娘親的頭!他們砍了她的頭!血!娘親流了好多的血!”
玄容不得不用力,抱住懷裏因回憶起舊夢而躁動失控的小傻子。
其實,她只是害怕了。“弟兒,你只是做噩夢了,不要怕,那是夢,那都是夢。”
可是玄容知道,那不是夢,那該是蘇弟兒一生中最恐懼的記憶。
一道雷電從天而降,冷冽的紫色瞬間照亮了蘇弟兒絕望的臉和玄容因用力過猛而僵硬的手臂。
時間不知又過去了多久,直到兩個人的身上都被雨水打濕,緊緊相擁卻開始瑟瑟發抖。
“月亮娘娘,月亮娘娘哪去了?”蘇弟兒平靜下來,一臉的失神,痛苦的記憶又瞬間被雪藏在最深最深的心底,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将小腦袋枕在玄容的肩膀,一臉的淚痕蹭濕了他的亵衣。
玄容擡手,慢慢撫弄蘇弟兒的小腦袋,動作輕柔。“月亮娘娘被烏雲帶走了,今晚我陪着你,好嗎?”說着,玄容已經抱起那瘦小得可憐的小傻子,走下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
小傻子迷糊着,靠在玄容的懷中嗫嚅着:“先生你說,月亮娘娘,娘娘什麽時候才來接我啊……”
玄容拿了兩條浴巾将兩人包裹住,才又抱起蘇弟兒将她放在自己的紫竹床榻裏側,而他也躺了下去,将一條素白錦緞棉被蓋在兩人的身上,一旁的小傻子便立即循着溫度依偎過來,将她額頭,抵在他肩。
蘇弟兒安心下來,蜷縮在一旁,昏昏然入睡,可玄容卻是久久盯着自己那床帳,半睡半醒間,他做了夢,做了很多,讓他不得安寧的夢。顫抖中,也側頭将自己的下巴擱在了蘇弟兒的頭上。
第二天一早醒來,玄容還有些不适應身邊多了這麽一個小狗崽子,側起身窩在枕頭上看自己床榻旁邊的位置鼓起了的小包。
蘇弟兒似是貪戀那溫度,還未從睡夢中轉醒,兀自全身悶在被子底下,在玄容的肚子旁邊縮成小小的一團,正有規律地打着小呼。
玄容這樣盯了許久,那呼聲才停止,窗外青白的天際也染了些溫暖的橙色。
被子下的小包一瞬間凝固,似是也做了許久的心理工作,磨磨蹭蹭地,蘇弟兒從被子底鑽了出來,一小只蹲坐在玄容面前,神色猶豫而尴尬,然後,她張口喚了一聲:“玄容先生……”
這是豆芽菜蘇弟兒第一次認真地叫玄容,涵蓋着屈服和慚愧的味道。
而另一個蘇弟兒,這些記憶在前一世被她深埋在最底層的心裏,就像是泅過水的畫幅,早已變得模糊不清,卻又一直不聲不響地存在,如今再次經歷一回才醒悟,這些歲月是比被朗無心的癡戀囚禁在雲心山莊裏的時光,驚豔了一百倍的珍寶。
如果可以,她倒是真的希望,讓那個吃到肉包子就很開心的小傻子,就這樣和先生在這個人煙寂寥的地方,過一輩子沒心沒肺的小日子。
早上第一道晨曦透過窗戶,照在蘇弟兒的臉上,一點燒焦般的黑斑出現。玄容的手指附上哪一點,可當事人卻又似完全沒有任何感覺。臉上的黑斑在日光的照耀下,越來越多,越來越厚,聚集在一起,覆蓋了整張還懊惱着的小臉,最終扭曲變形,仿佛被地獄的□□墨汁浸染、腐蝕。
“玄容先生……”蘇弟兒又叫了一次。
玄容回神,将手從蘇弟兒的臉上收回。回問道:“睡得還好嗎?可又作惡夢了沒?”
“睡得好!玄容先生的床,好暖和!”傻狗蘇用力地點頭,連帶床榻也跟着吱呀搖晃。神色亦不再冷硬,帶出了些許孩童的天真爛漫。
玄容知道蘇弟兒正一點一點被治愈,于是拍拍她的小額頭,亦神色輕快地說道:“去穿衣洗漱,我給你做早飯去。”
聽到又可以吃早飯了,傻狗蘇立即精神一振,屁颠屁颠地自行洗漱去了。
玄容獨自下樓,坐在廚房裏生火,切菜,煮飯,忙完一系列,卻獨身坐在竈臺前。
樓上一陣叮叮框框的腳步聲,身後已是站着帶上了白面桃花面具的蘇弟兒,穿着他兒時的舊衣服,晃晃蕩蕩的,模樣頑皮,透着一股蔫壞。“玄容先生,你在看什麽?”
玄容神情一再恍惚,呆愣盯着竈臺下的火焰,正是那熱烈燃燒的火焰,和那時他的記憶。
——
這裏個個都是大商的好男兒,卻都比不上他。
他騎着最烈的駿馬,馳騁在皇家狩獵隊伍的最前面,身後揚起濃重的塵煙,氣宇軒昂,英姿飒爽,是整個大商都要為之驕傲的鐵血男兒,是大商的天之驕子,是大商睥睨天下的君王帝辛。正如史籍原本對他的記載,材力過人,天子聰穎,聞見甚微。
往日的每一次狩獵,他都可以滿載收獲而歸。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他的身後跟着一個女人,同樣騎在駿馬之上,一個美豔卻冰冷的女人,嬌媚百轉卻內裏含着毒,她的名字叫蘇妲己。可她還有玩弄政治的野心,野心勃勃欲想染指最高權利,掌權幹政,為自己的部落報複。
可他還是迷戀上了她,甚至帶她出獵,一個小小戰敗部落貢獻給帝王的女人。他為她建起了酒池肉林,只為享樂,不惜勞民傷財,構建鹿臺。可是那個女人卻從不在意,對他忽冷忽熱,她的笑成了纣王帝辛的奢侈品。
“美人兒,孤為你打下那只麋鹿好嗎?”帝辛說着,拉滿了弓,只等女人的答應。
“你何不殺光了這山上的所有麋鹿才開心,陛下!”可是女人回複的,卻是冷冷的嘲諷。
——
玄容的袖子被拽了拽,他回頭看向那白面桃花,聽傻狗蘇抱怨:“先生,我好餓哦。”
“你真是一會兒都等不了。”于是熄滅了火,掀開鍋蓋。給蘇弟兒喂食。
聞着蒸騰的水汽,面具下傳出吸溜口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