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榕城是全國幾個一線大省的經濟重心。在這座城市裏,嚴嵩的大名無人不知,他在這座金城翻雲覆雨了近20年。
他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叫嚴長壽。
嚴大小姐是早産嬰兒,一出生就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所以嚴嵩給他取名長壽,意為健康長命。
長壽小時候總是生病,有一次嚴重得帶上了氧氣罩,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一個多月才蘇醒,身體的機能才恢複過來。
那場大病之後,嚴嵩特地去寺廟求了一道平安符,黃色的符紙上是紅如血的字符。這張符放在了一個綠色的刺繡錦囊裏,嚴長壽一直将它保管着,放在床邊的抽屜裏。
說也稀奇,自有了這張符,嚴長壽生病的次數竟然真的減少了,順順利利地活到了18歲。
18歲那年的冬天,長壽迷上了一個男孩。
他叫程駿。
自程駿遇上嚴長壽的那天起,他的命運就改寫了。
然而,遇上他,嚴長壽的快樂不再長壽。
有的人從小含着金湯勺長大,每天把燕窩當水喝;有的人從小吃塊普通的豬肉都覺得奢侈,在投胎這上面,上帝确實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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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爸爸回來了。”嚴嵩一回到家,發上白色的霜雪還沒拭去,厚外套沒來得及脫,就大聲叫喚着自家女兒。
“先生,小姐在屋裏呢。”陳叔低聲道。
“是嗎?在學習?”嚴嵩眼睛一亮,問道。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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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嵩看着陳叔猶豫的樣子,知道是自己猜錯了。
忽地,嚴長壽的房門打開,一陣雜亂無章的金屬搖滾音樂傳來,鈍重的聲音直讓嚴嵩的耳朵吃不消。
嚴長壽出來,穿着一件火紅色的露肩樣式的針織衫,下面穿着一條黑色的毛呢短褲,裏面襯着一條黑色的棉打底褲,露着腳,踩在鋪着昂貴羊毛地毯的地板上。
她微微撩了撩及腰的長發,撇了記嘴,看着自己都忘了多久沒見的爸爸。
“嘿,咱家的嚴老大回來啦!”嚴長壽臉上裝着驚訝,睜大一雙眼睛,神情卻漠然地看着嚴嵩。
“什麽老大?叫爸爸!”嚴嵩橫了一記眉。
“你不是黑道老大哦?”嚴長壽語氣帶着點陰陽怪氣。
“寶寶!”嚴嵩聽不慣自個親身女兒這麽跟自己說話,語氣裏帶了點怒。
“不說就不說,哼!”嚴長壽蹦跶蹦跶地奔下樓,來到飯廳,椅子重重一拉,發出刺耳的聲音,一屁股坐下去,翹起個二郎腿抖啊抖。
“陳叔,去把這鬼音樂關了,什麽玩意兒。”
“好的,老爺。”陳叔抹了把汗,每次父女見面都是這麽劍拔弩張的。
飯桌上,都是嚴長壽愛吃的菜,徐姨燒菜的手藝一流,長壽從小就吃慣了。
嚴嵩一邊淺酌杯裏的白酒,一邊揀着面前的一盤油炒醋花生吃,沒有動桌上其他昂貴的山珍海味。
嚴嵩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兒,心裏有點發酸,物質上,她一直用的是最好的,但是他這個女兒很寂寞,他是知道的,自己也不能時常陪在她身邊,難免性格上有點古怪。
眼前的長壽還只是個高三學生,但是一點也沒個學生的樣子。
臉上像是塗滿了顏料,棕色的眼影,深黑色的眼線和假睫毛,厚重的粉底,以及看上去很廉價的紫紅色唇膏。
嚴嵩實在是欣賞不來這種美。
“小孩子化什麽妝。”嚴嵩越看越不舒服,伸手想去扯掉長壽眼上長得誇張的假睫毛。
“喂,你幹嘛啊?”嚴長壽重重地将筷子拍在飯碗上,躲開了嚴嵩的觸碰。
“學生就該有學生的樣子,以後別塗這種爛七八糟的東西。”
“我喜歡,怎樣?”長壽當嚴嵩的這種呵斥只是病貓似的嗷叫,語氣裏是毫無隐藏的挑釁。
“這孩子…哎……”嚴嵩認栽。
如果是外面的人是這種語氣和他說話,他早讓人一把斧頭過去了。
但自己唯一的小公主,他也只能憋着這股屈。
嚴嵩瞬間轉移了話題。
“寶寶,寒假快結束了,老師布置的作業完成得怎麽樣了?趁着開學前一個禮拜,要不找個老師幫你補補課?”嚴嵩好言好語地問道。
“誰要補課啊?沒勁!”嚴長壽一談學習就覺得無聊,文言文和那些天書一樣的數學物理公式讓她想吐。
“不補就不補吧。這個禮拜你就收收心,別想着總是出去玩了。”嚴嵩說得語重心長,在女兒面前,他一直想做個慈父。
“哦。”長壽冷淡地回了一句。
父女之間的話題一直很少,吃完了飯,長壽準備上樓。
忽然,嚴嵩的手機響了。
“恩……要不回來就給我想辦法,如果讨不回來錢,到時候被剁手指的人就是你了。”長壽聽見嚴嵩的狠話,眉頭一皺。
沒有多待,快速上樓,然後砰的一記關上了房門。
嚴嵩看了一眼樓上,神情複雜,走到小客廳去接電話了。
隔日,長壽很早就醒了,打開窗戶,她就看見院子裏停了三輛黑色轎車。
她看見了羅軍。
羅軍是嚴嵩從乞丐堆裏撿回來的,當時他只有8歲,現在他20歲。
他一直很得嚴嵩的重視,在外,別人都叫他一聲軍哥。
此刻,他穿着黑色勁裝,斜靠在第二輛黑色汽車上,右手指間有橘紅色火苗在若隐若現,他在抽煙。煙氣和晨間的薄霧相融合,飄飄渺渺。
在長壽的記憶中,羅軍是一個很悶很悶的人,他只聽嚴嵩的話。他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但每次見面,他都叫她小姐。
嚴嵩撿到他後,他讀了沒幾年書,就辍學一心為嚴嵩做事了。在這條不幹淨的道上,他走得很深,也義無反顧。
長壽關上窗戶。
洗漱好,穿上大衣,輕手輕腳地下了樓梯,看見載着嚴嵩的第一輛黑色轎車出了大門,她才出去。
此刻,羅軍坐的第二輛轎車剛要發動,他就看見了嚴長壽出現在車窗外,對着面前的兩輛黑色轎車不停的打量着。
他猶豫了一會兒,利索地下了車,關上車門。
輕聲說道:“小姐。”語氣有點疑問,他微低着頭,眼睛沒有正視嚴長壽,面色嚴肅,心髒跳動很快,沒人發現。
“哎呀,叫長壽啦。”長壽錘了一記羅軍的肩膀,輕輕的,兩人從小是一起長大的,長壽就搞不懂羅軍腦子裏那些尊卑等級觀念怎麽就這麽重。
羅軍楞了一下,也沒接話,就這麽幹站着。
“榆木腦袋。”嚴長壽嘴裏咕嚕了一句。
“羅軍,今天我跟你們一塊去玩吧。”長壽眨着大眼睛,眼裏有份狡黠。
羅軍臉色變了變,不知怎麽回答她的話。
長壽看他幹杵着,也沒搭話,心裏急了,脫口說道:“怎麽,你這車我還坐不起了?”她故意這麽說。
“不是。”
最終,嚴長壽勝利,坐上了黑色轎車,出了門。
“我們去幹嘛呀?”嚴長壽盯着羅軍看,眼裏充滿期待,其實,她一直搞不明白羅軍整天在幹什麽,她只明白他是幫她爸爸做事的人。
家裏的嚴老大她是知道的,幾乎榕城的人都怕他,髒的東西沒少碰,她有時候也會想到,她是嚴嵩的女兒,哪天他的仇家來尋仇會不會就把她給殺了。
“拿回欠嚴氏的債款。”羅軍拿出衣服口袋裏的墨鏡,戴上,臉面一片肅冷。
“噗嗤。”長壽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什麽?”
“還真有點90年代港劇裏黑幫老大的樣子。”長壽睜着機靈的眼睛,打量着羅軍的臉。
羅軍假裝咳嗽了一聲,索性閉上眼睛,躲開了長壽的注視。
即使隔着墨鏡,他還是從她眼裏捕捉到了那份純真和無邪,這個對他來說太寶貴,寶貴到他都沒有勇氣去看,他的雙眼看的最多的是醜陋的靈魂,他怕眼中的麻木和冷血會污了她的注視。
紅星村,一個沒有土地價值,沒有劃分到拆遷項目的村子。
裏面路道窄小,轎車開不進去,羅軍讓人把車停在外面,然後一批人下了車。
“小姐,你坐在車裏等我會兒,不會太久的。”
“不行,我也要去看看。”說着,已經把腦袋探出了車門外,一溜煙兒地跑得老遠。
“看住小姐。”羅軍對着旁邊的手下命令。
程強國在他還沒沒落之前,經營着一家塑料包裝企業,每年的盈利不錯,但就在前幾年,他被人合夥騙了錢,企業倒閉,欠了一屁股債,手上的車子和房子賣了,還是填不滿那個窟窿,最後去借了高利貸。
失去了舒适的大房子,租住在了紅星村。他的生活一落千丈,心态也有了很大的轉變,他不找工作,總覺得不甘心,總想利用借高利貸的錢卷土重來。
嚴長壽看着村子面前的一條小河,很清,旁邊有顆大樹,她不知道是什麽樹,很高很高,她記起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她媽媽還在,一家人就住在屋前有河有樹的村屋裏。
她悠閑地逛了逛,冷風中也不懼,此刻她的腦子很清醒,胸中的一些污濁之氣消除了不少。
羅軍的兩個手下跟在她屁股後面,她心中不爽,撿了一塊河邊的小石子朝那兩個人的腳邊扔去。
兩人靈活地躲閃了過去,低下頭,杵着不動。
“煩人。”她擰着眉說,“帶我去找你們老大,帶路。”
走了會,嚴長壽聽見不遠處有雜亂響亮的碰撞聲,正想上前看個究竟,身後的兩人攔住了,“小姐,軍哥讓我們保護你。”
“保護個屁呀,我好着呢,讓開。”嚴長壽斷開兩只交叉的手臂,走上前。
是羅軍身邊的兩個随從在砸凳子,動作幹脆兇猛,羅軍默默地站在一邊,看着眼前的一片淩亂,無動于衷,他的面前站着一個中年男人,衣着有點邋遢,微微伏着身子,臉上驚慌一片,渾濁的雙眼裏是恐懼。
這個男人是程強國。
“軍哥,這錢能不能再寬限幾日,我一定還你。”男人僵着臉部的肌肉,努力擠出一絲笑。
羅軍慢條斯理地從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張借據,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白紙黑字,時間到了。還不了,我就砍了你的手和腳。”
“不不不……”程強國吓得一哆嗦,差點跪在地上,這幫人什麽也做得出來,他的腦子轉啊轉,怎樣才能逃過一劫,但是腦子一片空白,心想真要完蛋。
忽地,羅軍陰狠地抓起程強國的一把頭發,掩蓋在墨鏡後的眼睛戾氣浮現,口出冷語:“還不還?”
“呃……”程強國痛得皺眉,臉上一片灰敗。
嚴長壽蹙着眉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太暴力了,這一套處事方式一定也是嚴嵩授受的,羅軍長期在嚴嵩身邊待着,早就耳濡目染。
“住手!”程駿從屋子裏出來,他手中拿着一個放菜的竹籮筐,此刻用力向羅軍丢去。
羅軍靈巧地避開。
“他是誰?”羅軍問。
“呃……我……兒子。”
程駿早就聽見下面的聲響,他知道是自己父親的債主,他不想管,他的父親已經不是以前的父親,現在的他只是一個被錢困住的傀儡,沒有尊嚴,也沒有愛。
但他還是忍不住透過窗簾的縫隙偷窺他們的暴行,他不能看着他真的斷手斷腳,他随手拿着一個可以扔的籮筐沖出了屋子。
“你的父親欠了嚴氏1000萬,他沒有錢,我只能要了他的手腳。”羅軍放開程強國,踱步到程駿面前,“怎麽,你要幫他還?”
“我已經報警了。”程駿眉眼倔強,直直地挺着身子,手握成拳透露了他的一絲緊張。
嚴長壽盯着突如其來的少年,他仿佛從天而降,介入了老虎與兔子的戰争中,手無縛雞之力,但是為了他想保護的東西,可以不顧一切,包括他自己。
羅軍拎起程駿的領子,有所動作之時,被嚴長壽喝止了。
嚴長壽用力推開面前的兩個跟班,跑出去。
“放了他。”嚴長壽盯着羅軍說。
“小姐,你不要管。這是我的任務。”
“放了他。”嚴長壽口氣強硬。
嚴長壽索性直接去掰開羅軍的手,然後返過身,問:“你叫什麽名字?”一雙眼睛裏是別樣的光彩。
程駿沒有問答,他知道她是跟他們一夥的,猜不透她在玩什麽把戲。
一旁的程強國留意到這個小姑娘不簡單,羅軍都忌憚她,眼睛一轉,說“他是我兒子,程駿。”說完還偷偷地觀察着她的表情。
“程駿。”嚴長壽又念了一遍。
她笑了一下,然後拉着羅軍離開。
“小姐。”羅軍沒動。
“哎呀,我想回家啦,好冷喔,要錢又不急在這一時,他們跑不了。”
“可是……”
“羅軍,你是想讓我感冒吊鹽水嗎?小心我爸給你吃棍子。”
“回去。”羅軍下了命令。
嚴長壽心裏得意一笑。
在轉角處,嚴長壽回頭,那個黑衣少年還立在那兒,眉眼黑亮,英氣勃勃,将她眼前的世界填滿,此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