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失去
嚴仲逐漸将餘霞的資金産業轉移到榕城來,物流運輸業、電子科技業都有涉及,今年旗下增設了一家娛樂公司。
當地政府名員,名企業家,他都能搭上點關系,此間過程,如魚得水。不過,嚴氏這顆大樹在榕城紮根太久了,他有龐大的關系鏈,幾乎壟斷了榕城大半個産業,嚴仲若要将它連根拔起,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其實,去年的時候,他确實想抛卻以前的恩怨,搭上嚴嵩,一起做大。但是,嚴嵩一口拒絕,毒品和軍火絕對不沾了。
十幾年前,他們在易和堂供奉的神明下,金盆洗手,發誓再也不沾毒品。
但是,他心不甘,他才過了半輩子,他一定要“龍袍加身,做人間至尊。”他對物質欲望的追求無窮無盡,這種變态的想法早已吞噬了他僅有的人性,他可以不擇手段。
但是,他也不能無所顧忌地大刀闊斧和嚴嵩對着幹。一,他的勢力還遠不足于與他對抗,二,他還有一個致命的把柄在嚴嵩那兒,不能輕易就範。
近日,他從以前易和堂的一個老堂主口中得知,他的那個把柄就是一串編碼,是他們死去的幫主老爹給嚴嵩的,裏面有他所有前半生的罪行,單單一項,就足以吃一輩子牢飯,目的就是牽制他,他恨得牙疼,千方百計想得到那串編碼,但是嚴嵩是多小心謹慎的人,他定是不會随便透露給他人。但這把柄在他手裏一天,他就不能安然度日。
他要找到那個切入口把那東西毀了,這樣才不會受制于嚴嵩。
他花了大把錢財和關系從以前易和堂的老部下口中得知,十幾年前,嚴嵩曾去一座寺廟清修了幾日,求了一道符,這符就和那串編碼有着密切的關系。
但是,誰也不知道,這道符究竟在哪兒,嚴嵩總不肯能蠢得随身帶在身上。
除了他最親近的人,他絕對不會告知他人。
羅軍是他唯一的親信,但是從羅軍下手,他知道不可行,就算把羅軍千刀萬剮,他定不會出賣嚴嵩。
他只有一個女兒。
就是這一點,嚴仲有種幡然醒悟的豁然感覺。
就是他的女兒,他設個套,這個東西也許就會有人親自給他送來。
他很聰明,他不會動嚴長壽,會打草驚蛇,他想到了程駿,其實,這是個至關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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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長壽是嚴嵩的寶貝,而程駿是嚴長壽的寶貝。
他派人去查了程駿的底細。
他沒有馬上動作找程駿交易,只有抓住了程駿的軟肋,才能讓他幫他做事。
他的手下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找到了程強國。
程強國早已将嚴嵩給他的一百萬輸光了,又欠了一屁股的債,差不多一個月就換一次住的地方,幾乎過着流亡生涯。
程強國被帶到嚴仲面前的時候,他被債主打得鼻青眼腫,就是一個喪家之犬。
嚴仲厭棄地掃了他一眼就沒再多看。
“你tm是誰,抓我幹嘛?”程強國被五花大綁,叫得口沫橫飛。
嚴仲從位置上站起來,踱步到程強國面前,有些力道地踢了他一腳。
“哎呦。”程強國叫得凄慘。
嚴仲的腳印在程強國的背上,臉上笑得殘忍,“要想活命,就看你的乖兒子救不救你了。”
程駿結束了工作,下了大樓階梯,還沒多走幾步,就被幾個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程先生,請留步,我們老大要見你。”其中一個大漢面無表情地說道。
程駿被攔得莫名其妙,“我不認識你們。”
程駿繞道而走,誰知他們就纏上他了,堵着他的去路。
“再說一遍,我不認識你們的老大,再這樣,我就報警了。”
程駿拿出手機,撥了11兩個數字,0還未按下去,那個大漢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在程駿面前播放一個背景十分昏暗的靜音視頻。
雖然視線昏暗,但是他還是一眼認出了程強國,他臉上青紅一片,一片痛苦,似是受了很大的折磨。
程駿停止了手上按鍵的動作,眼裏陰霾一片,嘴唇緊繃,似是隐忍到了極限。
程強國應該是被綁架了。
威壯的大漢下了最後通牒,“程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不然,你的父親我就不敢保證他的生死了。”
程駿和他們上了車。
他被黑布綁住了雙眼,半小時左右,他被帶下了車,此刻,他的手心裏是一層冷汗。
一路上,他也在猜測,他覺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程強國的債主,程強國沒錢還債,就找上他要錢。
程駿被帶來了一座西郊的別墅。
別墅門前站着兩排整齊的保镖。
像極了黑道分子,程駿心裏恨,程強國必是沾染上了這些亡命之徒,他在玩命。
雖然他賣了他,他也不想認他這種父親,但是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他若置之不理他的死活,那不是沒有人性。
進了別墅,程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檀香味,十分像寺廟大銅鼎裏的香火味。
碩大房屋裏的正西方位置供奉着一個猙獰的神像,那眼神似是要吞噬凡人的骨血一般。
嚴仲一派悠閑地坐在沙發上,手中握着一只價值高昂的紫砂壺,他的身邊坐着一個紅衣美人,面容妖嬈美豔,臉上盡是讨好。
美人似是無所顧忌旁人的存在,纖纖白手靠近嚴仲那兒,若是一般男人定時早已把持、不住,但是嚴仲還是一幅氣定神閑的樣子。
嚴仲先是一味不明地掃了程駿一眼,看上要笑不笑,全白的頭發配上他保養得宜的面容,竟顯得一絲妖異,讓人寒顫。
随後,他親、密地和身邊的美人耳語,完全不顧及程駿的存在。
他将帶着粗繭的大手伸、進美人薄薄的、裙、底,美人一叫,嬌羞地橫了他一眼,嚴仲在她耳邊輕語一句,親、了她一下,然後她就上了樓梯。
溫香軟玉離去,嚴仲假意回神。
“程駿,坐啊。”嚴仲笑得和藹,“看我這些手下,不知輕重,你可是貴客。”
程駿從沒見過這個人,他卻裝得和他很熟。
“我不認識你。”程駿的面容冷得像霜,這個中年男子在和他打太極。
“喔,對了,看我這腦子,你沒見過我。”嚴仲笑笑輕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嚴嵩是我的大哥,按輩分說來,你也要叫我一聲叔叔。”
嚴嵩?
程駿腦子緊繃起來,看來他不是為程強國而來,事情有些複雜了。
“你抓我父親做什麽?”程駿不想和他多周旋。
嚴仲看着程駿臉色不好,臉色僵硬得像個冰雕,又笑了。
“程駿啊,我這也是沒辦法。”
嚴仲口氣苦悶,眉峰皺起,“嚴嵩雖不是我的親大哥,但是年輕的時候,我們也算是同生共死過,但是他面善蛇心,手中握着我犯罪的證據,處處威脅我,所以我才找你來,請你幫個忙。”
程駿不知道他和嚴嵩之間有什麽恩怨糾葛,但是憑他的直覺,他口中所出定不是什麽真話,而他給他的印象更加陰險虛僞。
“對不起,我幫不上你的忙,請你放了我父親。”程駿一口拒絕,不想和他扯上任何關系。
嚴仲似是料到了他會這麽說,伸出食指,在他面前不停擺手,臉上是不認同的表情。
他手下遞給他手機,嚴仲打開屏幕,裏面早已傷痕累累的程強國正在被毒打,他已經虛弱得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無力的□□。
程強國被打得越重,嚴仲就笑得越深。
程駿眼睛眦裂,怒氣沖沖,“你若要草菅人命,不怕警察抓你嗎?”
“哈哈,你還是太單純了,我其實根本不想要你父親的命,只是要你幫個忙,我就馬上放了你父親,但是你如果不答應的話,我可就不敢保證我手下的拳腳了,你今天也出不了這個門!”
“你!!”程駿怒氣攻心。
“別生氣,聽我說,你幫我找出嚴嵩身邊涉及我犯罪證據的編碼,我馬上放了你父親,并且答應你永遠不來騷擾你們。”
“我沒有那個本事找到那個編碼。”
“不不不,不要小看自己,嚴嵩唯一的寶貝女兒對你死心塌地,你定是有過人的本事的。”
“喔,對了,別妄想報警,我被抓了,你爸也會跟着我死。”
程駿就像板上的肉,任嚴嵩拿捏,一口氣憋着,無法發作。
“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如果你無法在半個月之內找到那串編碼,你爸小命可就也不保了,他雖說是爛命一條,但是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是吧。"
程駿步伐虛浮,不知道是怎麽出的這個別墅的。
他恨程強國,但是他畢竟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血緣的親人,他不救他,必死無疑。
他身上感覺到無力的壓迫感,他沒有與嚴仲抗衡的籌碼,在權勢的脅迫下,他頓覺自己如蝼蟻,随随便便就能被他們捏死。
他深吐一口氣,心做了決定。
他跟公司請了假,一早就飛去了榕城。
程駿回到了嚴宅,嚴嵩和他俱是一愣。
嚴嵩竟然沒在公司,在程駿的印象裏,他是大忙人,一年見不到幾回。自考上大學後,他回榕城的次數不多,沒見過嚴嵩幾次,此刻的嚴嵩穿着褐色的高級襯衫,腿上蓋着一張同色的薄毛毯,天氣早已不涼,他還是遮得嚴實。
不知怎的,程駿覺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不少的白絲潛在黑發間,臉部平和,平日裏強勢的眼神褪去了色澤,漸漸蓋上了靜穆和些許潤意,他現在的樣子更像一個父親的樣子,普通家庭裏的一家之主。
嚴嵩先開了口,“怎麽忽然回來了?”
“取個電腦裏的程序文件。”程駿撒了謊。
嚴嵩看了程駿有些久,“壽壽知道你回來嗎?”
“還沒告訴她。”
“嗯,那丫頭5點半到家。”
"好,那我先回房間了。”
“回吧。”
兩人之間一直是惜字如金,有事說事,沒事不搭別的,幾年來,并沒有搭建起親密的親情關系,兩人不善言辭,并且程駿踏入嚴家大門的開始并不美好,所以,連最家常的談話都是如此淡而無味。
長壽一進家門就聽到了程駿回來的消息。
她是蹦着上樓,可見想見心上人的迫切。
被忽略了的老爹只能無奈地搖頭。
開了程駿的房間門,他的窗簾拉開,窗戶開了一小半,有微微細風吹進來。
程駿摸着阿黃的腦袋,阿黃已經長得很大了,小半個月前剛生了小阿黃,平順的黃色毛色似也沾染着一絲母性的光輝,在溫暖的夕陽光的照拂下,一片光澤細軟。
程駿的雙手一直撫摸着,臉上是微微的笑,阿黃一直蹭着他的手。
程駿看見她來了,朝她笑,清逸的臉讓長壽有些看入了迷。
遙遙的時光在經轉,他第一次進入嚴家,帶着阿黃。
他那時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好像對每個人都帶着敵意,即使一無所有,還是一身傲骨,那也是他身上唯一的東西。阿黃也是小小一只,跟在他的腳邊,忠心護主似地戒備看着所有的陌生人,仿佛誰再向前一步,它就咬他,真是随了主人的性子。
長壽笑笑,時間真的很快。
她跑到心上人身邊,隔着阿黃以站姿抱着他,她想他了。
程駿依舊坐在床上,雙臂抱着長壽的腰,享受這一刻的溫存。
她的身上有不知名的香料味,應該是工作的原因沾上的,卻意外的好聞。
很久後,兩人才放開彼此。
程駿雖然有些難以啓齒,但是一條命還懸在他的手上。
他心中艱難,卻還狀似随意地問出了口,“你爸爸給你求的那個平安符還在身邊嗎?”
“在啊,怎麽了?”
“我能看看嗎?”程駿坐着,長壽站着,她沒看見他眼裏掙紮的情緒。
“就在我房間裏。”長壽一邊說着,一邊小跑到書桌旁,打開第三個抽屜,取出了那個被精致錦囊裝着的平安符。它因一直被置放在暗無天日的小空間中,完好度非常明顯,即使十幾年過去了,依舊嶄新如故。
它“重建天日”,錦囊上閃亮的金絲在夕陽的照射下,折射出細短的金光。
它就像神秘的盒子,打開,也許是福佑的信物,也許也是潘多拉的致命召喚。
程駿打開那張鮮黃的符紙,上面鬼畫符他不懂,就着第一次看見它的記憶,他果然又在符紙的右下角邊看見了那串像螞蟻一樣小的編碼。
他很快地記下了,然後重新将符紙折好裝進錦囊。
這似有一番被命運玩弄的意味,如果他從來不曾見過這個錦囊,那麽他永遠也不會發現這個秘密,就這麽一小串編碼,卻像是一顆頑強的火苗,邪惡的風一吹,他就是在玩火***了。
夜色深沉,程駿獨自一人坐在桌下,手心因為捏着手機而指節泛白。手機屏幕上是嚴嵩新發來的照片,程強國又被毒打一頓,臉上新傷與舊傷交替。
桌上有張白紙,上面是程駿默背出來寫上的編碼,只要他拍張照片給嚴仲發過去,一切就結束了。但是,此刻,他猶豫不決,嚴仲詭計多端,雖說是掌握他生死的致命證據,但是其口述的真實性不得而知,也許也會形成恐怖的蝴蝶效應,牽連甚多,畢竟這是嚴嵩的至高機密。
也許在慶幸自己遠離了一個炸彈的同時,另一顆□□已經啓動了爆炸倒計時。
還有,這事遲早會曝光,嚴嵩知道後必定大發雷霆,嚴仲必是對嚴嵩有所威脅的,沒有了這一層的桎梏,嚴仲必會有恃無恐,他幫了他,就是為虎作伥。
思考良久,他打了一個電話。
“喂,傅。”他打給傅玠旸。
只有傅玠旸能幫忙。
程駿來去匆匆,剛踏上翟州的地,就趕去了和嚴仲的交易地點——早已廢棄的泗水碼頭。
嚴仲只來了一輛車,身後跟着兩個随從,并沒有太大的陣勢。
“我要的東西呢?”嚴仲皮笑肉不笑,眼睛鎖住程駿,暗藏着毒辣。
“他人呢?”程駿捏緊手中的紙團,謹慎地看着他。
嚴仲注意到他手中的動作,眼裏浮現興奮,虛假一笑,“瞧我這記性,忘開後備箱了。”
他朝下面的人使眼色,車子的後備箱被打開,程強國被人拎了出來。
他腳步虛軟,走得搖搖晃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臉上沒再添新傷。
“兒子……救我。”程強國像是憋着最後一口氣說出來的,說完就像歇了的菜,垂着腦袋。
“東西給我。”嚴仲有點沒耐性了,口氣陰恻恻。
程駿走上前幾步,将手裏的紙片給他。
一個随從拿出一臺小筆記本電腦,插入一枚薄薄的透明晶片,他輸上紙片上的編碼,屏幕顯示“pass”。
嚴仲興奮得眼睛發亮,朝下面使了一個眼神,程強國像垃圾一樣倒在地上。
嚴仲的車絕塵而去,程駿上前扶起程強國,他的心跳發快,但瞧見嚴仲沒有察覺到端倪,心下已經松了一口氣。
後面的事有傅玠旸幫襯,程強國不會再有危險了。
程強國被程駿帶到了翟州的家裏。
他出去了一下,在下面的超市買點生活用品。
回來後,他就看見程強國在翻他的背包。
“你幹什麽?”程駿不悅地大喊。
走上前,看見程強國手上拿着的是那張致命的紙片,那張他昨夜背下來,寫上編碼的紙片,沒有給到嚴仲的紙片。
他的心一跳,迅速抽走手裏的紙片,瞬間撕成碎片,他昨天就該撕碎的。
他厭惡地看了程強國一眼,“以後不要動我東西。”
“兒子,我已經拍了照給嚴仲了。”程強國說話的聲音很抖,仿佛憋着最後一口氣,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要爆炸了。
程駿聽了這話簡直心神俱裂,還沒痛罵他,程強國就像羊癫瘋一般倒在地板上抽搐。
程駿想扶起他,但是程強國滿身冷汗,手緊緊捏住程駿的。
“藥,我要解藥……那個王八給我下了毒,我如果不給他你手上的東西……我就完了。”程強國嘴唇發白,眼神渙散,似真要熬不過去了。
嚴仲果真老奸巨猾,他根本就沒有相信他,怪不得剛才在碼頭他走得那麽輕易,原來是留了後招。
程強國現在嘴裏只剩輕微的嗚咽了。
他這個樣子不像是被人喂了毒藥,而是吸了粉。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打了醫院的急救電話。從救護車來到程強國像死人一樣躺在病床上,程駿已經全身是汗,嚴仲給他吸食了過量的□□。
等他醒來,就是戒毒所的生活在等着他。
不過這樣也好,戒毒所有吃有喝,還有人看着,他受到了教訓,痛改前非是他唯一的出路。
以前,他恨他,是他把他的生活攪得一團糟,而這次,他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卻是因為他。
他像是踏進了不知名的巨浪,已經無法脫身了,編碼嚴仲必是收到了,這已經是不可挽回的事。
嚴仲銷毀了他的犯罪證據後,就會肆無忌憚了,嚴嵩早晚會知道這件事,不管他有沒有被威脅,嚴嵩日後定是不會對他有信任了。
如果,長壽知道是他利用了她,她會怎麽樣。
他不知道,心裏很空,在無一人的走廊中,他的背脊倚靠着牆壁,抱着自己的雙臂。
終究是他太弱了,才會被人像柿子一樣□□,別人随意一緊手掌,他就粉身碎骨。
在焦躁迷茫的情緒下,他心中還有對自己的些許憤恨,他明白,只有強大才能踩滅敵人,掌握自己和別人的生死。
疲倦通紅的雙眼裏蘊藏着一股深切的欲望,蠻橫又無比堅韌。
這是他第一次被威脅,也必須是最後一次,他和嚴仲的這筆賬,他早晚會和他算。
第二天一早,程強國一醒來,程駿就通知戒毒所把人帶了去。
看見新一天的太陽,他竟然無比厭惡,因為他不得不面對接下來的事,他現在需要給嚴嵩打個電話,提前提醒他,讓他做好提防。
即使大發雷霆,他必須打,因為他是長壽的父親。
長壽,心中默念了一遍,竟生生有了些痛感,一種無力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他撥出了嚴嵩的電話,一直是忙音,他又打了一遍,依舊是忙音。他站在大太陽底下,握着手機的手心已經冒了一層汗。
他眼皮跳得厲害,隐隐覺得要發生什麽事。
想再撥一次的時候,他接到傅玠旸的電話。
“程駿,出事了。”
傅玠旸的話就像是一個手術失敗的醫生在宣布最後的噩耗,無力回天。
一夜之間嚴嵩被檢舉,警察收到一份匿名電子文件,上面清清楚楚地列着嚴嵩洗白前的所有罪證,可以追溯到幾十年前,證據确鑿,沒法逃脫了。
嚴嵩的下馬必定與嚴仲的晶片和那串編碼有關。
嚴仲騙了他,那串編碼才是導致嚴嵩“致死的毒藥”。
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惡重見天日,它必被殺得一絲不留。
程駿一晚上沒怎麽睡,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心悸胸悶,一滴冷汗從他的額頭緩落至脖子,他握着手機的右手有些僵硬,撥出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他将手機輕輕放在耳邊,他靜靜等待,心跳聲“怦怦”,不受控制地緊張。
她希望她接起,卻又一邊害怕聽見她的聲音,她一定會知道的,現在東窗事發,她一定會知道那個秘密。
她會怪他的,他确定,甚至恨他。
程駿在腦子裏設想完了所有長壽會有的反應後,電話那頭就是“嘟”地一串連續的刺音。
她沒有接。
他又買了票,昨日才從榕城回了翟州,此刻又從翟州趕去榕城。
在飛速的高鐵上,他看着窗外的一逝而去的模糊風景,因為一夜未睡,眼睛幹澀的疼,腦子像是被壓着一塊巨石,無法安然休息。
明明昨天他們還一起抱着,現在那邊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了。
他曾想過最壞的結果,卻從沒想過是這樣。
下了高鐵,他出了站點,大馬路對面的廣場巨幕上放着最新的新聞,标題刺眼。
嚴氏易主?嚴嵩混黑證據曝光!锒铛入獄!
屏幕上放着嚴氏副董事高新的照片以及昨晚嚴嵩雙手帶着鐐铐被押上警車的圖片。
媒體傳播的速度就像病毒一樣,這樣的消息必定會在財界甚至政界刮起一陣飓風,甚至牽動着整座榕城的經濟運勢,嚴嵩掌握着榕城甚至全國以南區域一半以上的經濟命脈,他倒下了,連根拔起的是半座城市,一切都要重新洗牌了。
程駿再也無瑕顧及巨幕上的新聞,喊了車直奔嚴宅。
進了嚴宅,是管家陳叔開的門,屋內一切如舊。
陳叔雙眼熬得通紅,顯然也是一夜未睡,嚴家遭遇了這麽大的變故,還怎麽能安寧入睡。
“程少爺,你回來了……”他聲音沙啞,喉嚨哽咽,一片悲澀。
嚴嵩的事在整個榕城已經人盡皆知,陳叔肯定知道他是因為這件事回來的。
“長壽在哪兒?”程駿問得小心,連他自己都驚覺自己的敏感。
“小姐在房間裏,董事長被帶走後,就一直待在裏面,沒出來過。”陳叔抹着眼角的濕潤,說得凄涼。
程駿快速地奔上了樓梯,到了緊閉的房間門外,卻站住了。
他平息住內心有些慌亂的情緒,呼出一口氣,推開了門。
房間內,窗簾窗戶大開,大把的陽光将空間裏的浮塵都照得清清楚楚。
長壽穿着白色的睡裙,風揚起她大把的發絲,因為她一直沒動,消瘦又毫無生氣的背影像墜入人間的孤魂,詭異又蕭瑟。
她旁邊的桌子上是那個金絲錦囊,本折好的黃色符紙被攤開,随意地貼着桌面,就像是被人用來祭祀死人的冥紙,忌諱又不祥。
她知道了。
程駿站在她後邊,難以啓齒。
他微垂着頭,看着地板,腦中一片空白。
“你來了。”長壽緩緩地轉過了身。
程駿擡起頭看她,她的眼睛紅腫,顯然是之前哭得很厲害,眼眶裏還沾着淚痕。
這雙柔弱的淚眼裏此刻對他釋放出了尖利又帶着恨意的複雜情緒。
長壽走到他前面,手裏拿着那張符紙,舉在他面前,“剛才羅軍電話裏和我說了,我爸爸被抓起來是因為這張符紙上的編碼被洩露了,你昨天才看過,我爸就出事了。”長壽想着昨晚嚴嵩被警察帶走的情景,臨走前還不忘安撫她,最後一句話也只說了句“寶寶,別怕。”長壽一想起就心酸,她內心的失望和憤懑全部傾斜而出,将手中那張紙丢在程駿身上,近乎絕望地嘶吼,“為什麽是你?為什麽這麽做?”
“嚴仲用我父親威脅我,說這是他犯罪的證據,他騙了我,是他洩露給警方的。”程駿神色痛苦,心中卻妄圖用這個事實來換取長壽最後的憐憫甚至原諒。
無論怎樣,嚴嵩的入獄都跟程駿有着牽連。
羅軍說了,這次很麻煩,兇多吉少。
長壽吸了吸鼻子,她是嚴嵩的女兒,不能再在他面前落淚了,那會顯得很懦弱,會丢他的臉。
她避開程駿的凝視,心中有一種痛在隐隐作祟,下了狠心,“你走吧。”
若是別人,她想将他千刀萬剮,但是這三個字對于程駿來說已經是墜入懸崖了。
程駿苦苦地笑了,他像是被推落至萬丈懸崖,暈眩般的失重和無望的救贖席卷了他全部的思想。
她不要他了。
她的視線已經不再他身上留戀,僵直地側着身子,這是她留給他最掘強和無情的背影。
他自恃驕傲,從不求人,但此刻心髒碎裂的滋味卻和跪着求人一般狼狽。
他走了,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很久,長壽喉頭的碎泣不能自抑,大顆的淚滴滾落至地板,形成一攤攤的水漬,只覺得心如刀絞。
縱使他有千萬個理由,他們的關系也再也回不到純粹了,就像是被一場大火燒毀的綠色田野,再生出綠色的新芽,原來的那片綠葉怎麽也尋不回來了。
程駿放了這場火,毀了她的愛,毀了她的心。
長壽在一樓大廳等着羅軍帶來的消息。
這次,羅軍和徐抑清一道來的。
長壽穿着純白的襯衫,茶色的微卷發絲鋪灑在整個背脊,淩亂塌落的型态像極了此刻的心境。
她唇色幹白,毫無血色,顯然是沒有休息好。
看見他們一道來了,卻還對着他們笑了一下,這笑比哭還苦。
他們兩人的臉色也不好。
“爸爸還能救回來嗎?”長壽盯着羅軍的眼睛看,那份可憐的希冀刺痛了羅軍的心。
羅軍表情凝重,眉間的深褶顯露出他沉重的情緒。
長壽看他不說,心裏着急,“你說吧,我已經做好心裏準備了。”她重重地掰着自己的指頭,人已經有些虛脫。
“那是罪證都是董事長在幫派裏涉黑,涉毒的證據。證據十分全面,十多年的行跡羅列得十分清楚,我們打通了關系,看了傳給警方的證據,怕是不能了。”徐抑清說得平靜冷然,清淡的眉眼裏浮現了仇恨的情緒,她現在恨不得将嚴仲千刀萬剮。
一旁的羅軍深深地剜了徐抑清一眼,淩厲的眼色似在讨伐她的直言和多嘴。
徐抑清勇敢地與他對視,“長壽早晚要知道。”
羅軍再度将視線轉移到長壽的身上,她的臉再度白了一陣,就像一層冰冷的白霜凝固在她的臉上,其實,此刻她的心裏更冷,如困冰窖,有迷茫又無助,像等死的迷路人。
徐抑清說怕是不能了。
她的爸爸後半生要在監獄待一輩子了,每天對着像籠子一樣的銅牆鐵壁,穿着粗陋的獄服,蒼老的身子一邊要在監獄裏服刑,一邊要做着獄活,做不好也許還會被處罰,甚至被裏面的壞人欺淩。
前半生翻雲覆雨的嚴老大怎麽會落得這種田地。
長壽知道善惡到頭終有報,有些債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需要償還的。
嚴老大做過很多壞事,但是他也是對她最好的爸爸。
他被砍一道傷口,她也就跟着疼。
從前不知道,現在她知道了,為時已晚,是她任性,是她不懂珍惜。
“羅軍,我爸爸殺過人嗎?”長壽忽然問他。
“從我跟董事長那天起,雖然在生意上用過各種手段去達到目的,或許不光明,但是他再沒有涉黑,涉毒,殺人,嚴氏是幹幹淨淨的。”
羅軍說得問心無愧,這話說得比誓言還慎重。
“不管董事長有沒有沾過人血,這世間總有更惡的人,他們也許沒有沾過一滴血,卻是人間最惡的鬼,我只知道,他把我和羅軍從潦倒不堪的生活泥沼中拉出來,還有嚴氏很多的兄弟都受過他的恩惠,他永遠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人。”徐抑清沒有誇大其詞,也不是在安慰長壽,她只是将心裏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她不以社會渭泾分明的道德觀為至上法則,她愛恨分明,知恩圖報。
長壽以一種特別的眼光看着永遠帶着孤僻和清冷氣息的徐抑清,原來她的心是熱的。
嚴嵩是愛她的父親,無論他做過什麽,那份愛不會改變,她從沒有參與嚴嵩血腥,殺伐果決,在刀口上舔血的黑暗世界,但是他給予她的世界是安全的,光鮮的,無憂無慮的。
以前,她怨恨他給予她的陪伴太少,但是,他已經毫無保留地給她全部的愛了。
現在她的腦子裏都是嚴嵩蒼老的樣子,她鼻酸,卻控制住眼淚不讓它下來。
眼前的長壽讓羅軍心疼得不行,她此刻一定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他甚至有一種沖動想沖上去擁抱她,給她安全的倚靠。
“我一定會讓嚴仲付出慘痛的代價。”羅軍握緊拳頭,一片肅殺之氣。
“我想去看下爸爸。”
“現在還沒等到審判結果,要去探監,不容易。”徐抑清回她。
長壽從椅子上起身,往嚴嵩的房間方向走去。
原來阿黃一直在緊閉的房間門外亂竄。
長壽扭動門把手打開門,阿黃光速一般竄進去,發現冷清的房間內空無一人,“汪”了一聲,四腳沾着地板,不鬧騰了。
日夜的陪伴下,連動物也會有感情,真情是這世上最難斬斷的。
這裏還有嚴嵩的氣味,長壽索性也不趕阿黃出去了,蹲下來,撫摸它的毛發,心中卻覺疲倦更甚。
“程駿有來過嗎?”羅軍也不知不覺地跟着她進來了。
他知道這事和程駿有關,他的父親也被嚴仲殘害得進戒毒所了。
這事他還沒跟長壽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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