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莫悲原本接了師叔祖的傳承,高高興興的,可聽完師父的故事,徹底蔫巴了下來。
雖然這些事離莫悲有些千百年的距離,可經歷過這些事的人,卻還活生生站在莫悲面前。
“怎麽了?”謝天盈以為自己吓到小徒弟了,回到屋子裏,給莫悲熱了點甜酒釀吃。
“你看你的臉色,怎麽白成這樣?要是給霜庭看到了,他又要說我了。”
“師父......”莫悲擡起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你和師娘是不是還要去殺妖魔呀!你的傷就是那個時候受的吧,要是再遇到這種事,你、你要是打不過了怎麽辦?”
他說完這段話,打了個哭嗝、小少爺這一輩子經歷過最大的械鬥,不過是街南頭裁縫家的媳婦發現自己男人和街北頭一家賣豆腐的姑娘好上了,喊上父兄拿着棍子,把她男人打得鼻青臉腫,加起來不超過5個人,還很快被官府喝止住了。
天玄城就在玄天宗底下,人人都知道仙人喜歡清淨,所以戰火也燒不到這裏來。加上這裏土地肥沃,交通發達,也算是個富足的小桃花源。
莫悲只在話本裏看過戰争。他喜歡看俠客的故事,卻不喜歡看大将軍的故事。
俠客們有辦法保護自己身邊的人,大将軍再怎麽傳奇,還是有那麽多人會死掉。
就連大将軍都可能得不到在善終,他就算被十萬精兵護着,一只不知道哪裏來的流矢也能要了将軍的性命。
“你師娘?你師娘其實算不得門派的人,大長老不會強求他的。”
“那師父你呢,對了!還有師兄!”
莫悲想到連師祖和師叔祖這麽厲害的人都死了,那師父還不如他們呢,肯定更危險。他握着裝酒釀的小杯子,不自覺地轉動着,來緩解自己的焦躁。
“師父,你要是打不過,一定記得保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莫悲揪着心肝兒為謝天盈擔憂着,他覺着師父就是那個很厲害,但是在戰場上會死于流矢的大将軍。
師父對自己那麽好,可千萬別出事呀!
小徒弟的話讓謝天盈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子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打不過要趕緊跑,仿佛謝天盈是注定要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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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确實是這樣,如今玄天宗成了這幅模樣,哪個上戰場的弟子,心裏不抱着死志呢?
修行可不僅僅是為了長生呀。
謝天盈本想說說玩笑話,說自己要是上了戰場,肯定會躲在最後一排,躲得遠遠的,安慰安慰自己這個總是為別人擔心過度的小徒弟。對方卻放下了手中的紫砂杯,看着謝天盈的雙眼,嚴肅地說:“不對,我覺着師父一定不是會臨陣脫逃的人。如果......如果我以後能變得厲害起來,就和師父一起上戰場!我一定會保護好師父的!”
莫悲什麽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這場無望的戰争會持續多久,其中又會有多少的殘酷和離別。
他只能板着指頭,數着那麽多死去的人,心裏朦朦膿膿地意識到這會有多麽危險,本能地感覺到恐懼和悲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活到上戰場的那一刻,能不能走上這個戰場。
但如果可以,他願意跟着謝天盈走上那裏。
玄天宗不過是讓莫悲産生一種模糊的敬畏,而讓他有歸屬感的,還是這個滿是煩心事,卻又很溫馨的私人小師門。
玄天宗的歷史對于現在的莫悲來說不過是一個遙遠又慘烈的故事,但他願意為這個近在眼前的人走上戰場。
謝天盈沉默了。
莫悲有一個說不上壞的缺點。他幾乎可以對所有好好對待
自己的人全心全意,捧出一顆赤子之心來,告訴面前的人,自己願意。
很少有人做到這一點,人們往往會覺着,自己對莫悲一定是很重要,對方才會這樣去對待自己。
其實不是的。莫悲只是有點心軟,又有點不懂事。他的世界又那麽小,那麽簡單無害,沒人教過他,可以去敷衍別人的。
莫悲心裏會有很多個值得他去付出的人。但人人都有種自己是唯一的那一個的錯覺。
謝天盈此時也有了這樣的錯覺,他的手微微顫抖着,想拉住小徒弟,聽對方把這個堅決的誓言再說一邊。
在想些什麽呢?裏面起碼還夾雜這一個自己的大徒弟呢!
謝天盈自嘲地笑了笑,他拍拍因為擔憂和恐懼,同樣微微顫抖着的莫悲的手。
這雙手白皙細嫩,沒有一點繭子,即是一雙沒有吃過苦的手,也是一雙不會殺人的手。
凡人都羨慕仙人的長生,可修士也是凡人,他們不過是離那些長生不高,再無煩惱的仙人更近一步罷了。
他們是狼,是野獸,是寧靜地潛伏在樹林裏的老虎。而小徒弟只是一只從未見過獵食者的小鹿,如果他不能變成同類,總有一點會被撕得粉碎。
謝天盈想要保護小徒弟,也想要叼着對方的脖子,咬斷頸骨,把小鹿的屍體拖進自己的洞穴中,看着對方無神的雙眼——
謝天盈的思緒出現了片刻的中斷。
他的心底有什麽人在輕笑。
“師父,師父!”莫悲推了推發呆的師父,想着自己剛剛那一番話,怕不是把師父氣壞了吧,連忙補救:“我不是說師父不厲害呀!我就是擔心師父你不小心,或者出現意外什麽的,沒有嫌棄師父的意思!”
莫悲也不太清楚謝天盈是什麽境界的,他問師娘,柳霜庭對此諱莫如深,反而似笑非笑地問:想不想知道自己是什麽境界的?
莫悲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可惜柳霜庭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還是揪着莫悲說了一通自己的事。
莫悲因此知道師娘是屬于元嬰修者中比較厲害的那種,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吹過牛逼。
“我是擔心呀,你上了戰場,會不會給我拖後腿。”謝天盈輕輕點了點小徒弟的鼻子,明明是和往常一樣開着玩笑,可莫悲總是覺着氣氛和平時不太一樣。
師父開玩笑時的嗓音總是親切又溫和,還夾雜着許些漫不經心的糊弄,一聽就知道他在嫌棄自己。
可現在的謝天盈卻換了一種語調,一股近似乎溫柔和無奈,又有點像是師娘和自己說話的語氣。
想起師娘,莫悲有些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