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柳霜庭走回自己和謝天盈的住處,離得遠遠的,便看見謝天盈師叔的墳墓方向飄着一股陰氣。

想來是老人家想起了什麽傷心事,又睡不安穩了。

人人都知道謝天盈的師叔不僅被魔所殺,還被魔氣侵染了魂魄,輕易不敢投胎。投個畜生道已經算是好的出路了,運氣不好,便要去修羅道受苦,再不好一點兒,可能開始只能做個魔,回來殺戮自己曾經的同門了。

師叔自然不願意,這百年來,便徘徊在自己的屍骨附近,做了個孤魂野鬼。說來也奇怪,人人都能看見師叔魂魄的陰氣,有時候還能看見師叔,和他老人家說上那麽一兩句話。偏偏只有師叔最疼愛的謝天盈,別說見見師叔了,甚至不知道師叔還在這裏游蕩呢。

柳霜庭駐足看了一會兒師叔的陰氣。他見過這位劍修,一開始對方還以為他是謝天盈正經的道侶,雖然表面上冷言冷語,私下卻幫襯了柳霜庭不少,還偷偷叮囑過柳霜庭,好好照顧謝天盈。

後來察覺到兩個人的關系并不像表面的那樣,那位古板的師叔也沒有生氣,甚至再也沒有讓柳霜庭多關照關照自己師侄,只是當做什麽都不知道,雖說嚴厲,可也算得上一位挺好相處的長輩。

百年過去了,這位師叔在人間飄蕩了百年,神智早就被陰氣侵蝕個幹幹淨淨,偶爾清醒過來,遇到門裏的那些小輩,還是那副兇巴巴的樣子,責備他們不好好修煉,整天游手好閑,以後上了戰場,怎麽保得住小命呀。

可絕大多數時候,這位師叔只是圍繞着自己的墳地,一圈又一圈地轉悠着,試圖把所有的入侵者都趕出去,只是未曾真正下過殺手。

等到有一天,師叔忍不住對玄天宗的同門出手時,估計也是他必須離開的時候了。

不管他願不願意。

柳霜庭的嘴角揚了揚,卻并沒有覺着有多好笑。他看了一眼這個魂靈,心中想着,要是莫悲死了,那他便放對方投胎去,免得也變得如此可憐。

不過莫悲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要是再一腳踏進鬼門關裏,魂魄很快就會消散,柳霜庭就是想留,估計也留對方不住。

他掩住神色,慢慢走了回去。剛剛踏進謝天盈的那個小院,柳霜庭就察覺到一股詭秘的氣氛。

他停下了腳步,目光左右一掃,發覺水池裏的蓮花垂下了頭,幾片花瓣飄在水面上,荷葉的邊兒也卷着枯黃。

飲酒的小桌和坐墊被随意放在白玉欄杆邊上,沒人收拾。一壇女兒紅就這麽開着壇口放在一邊,就連站在院頭的柳霜庭都能聞見陳年烈酒醇厚醉人的香氣。

奇怪,謝天盈倒是不心疼他的酒跑了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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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霜庭走了過去,腳尖一擡,把酒壇子踹下了湖。酒壇子咕嚕咕嚕在地上滾了一圈,掉進了潭水中,馬上就沉了下去。

沒有一條小魚圍上來,看看是不是那個小少爺又來喂魚了。自然,池子裏的魚早就死了個幹淨,除了那株蓮之外,水池裏就再也沒有活物了。

不太對勁。

柳霜庭踹了酒壇子,等了幾秒,某個酒鬼裏沒有跳出來保護他的寶貝酒,也沒有嘀嘀咕咕抱怨他暴珍天物,仿佛這處洞府只剩下柳霜庭一個人。

如果不是他還能察覺到謝天盈的靈力,柳霜庭還以為這人終于死了呢。

他轉過身,徑直走向謝天盈的房間,擡腳走了進去,果然看見某個人靠在榻上,擡眼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可惜臉色着實是難看。

“師祖那一擊吃的舒服嗎?”

謝天盈那日被師祖打傷,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麽雲淡風輕。師祖肆意妄為,想做什麽,那便做什麽。他不喜歡謝天盈,看他不順眼,

自然就下了殺手,不過是謝天盈運氣好,活下來罷了。

他在小徒弟面前,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等到了一個人待着的時候,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謝天盈身上的傷勢倒不打緊,柳霜庭也給他看過,這人皮實得很,尋常攻擊輕易要不了他的性命。

聽他這麽說,謝天盈嘆了口氣,慢慢坐了起來。他扶着額頭,一向明亮堅毅的目光也有些渙散。

“師祖下手也太狠了,我好歹也是他的親徒孫,哪有一見面就下殺手的道理呀。”

“這句話你有什麽資格說師祖?我記得你以前和師祖差不了多少,在你手下的死人,有幾個是和你好好說完道理,才走的?”

“現在可不能,得修身養性啦。”

謝天盈輕輕笑着,搖了搖頭。他看柳霜庭有些煩躁地在自己面前踱了兩步,便挑眉道:“霜庭,你這是在關心我?那我可真是受寵若驚。”

柳霜庭橫了他一眼,沒接話,只是望着窗外道:“你今日不喝酒了?”

“我的酒壇子都被你踹翻了,哪還有酒喝?我們倆之間也不必如此委婉,比起酒,我想你更關心,此時在你面前的謝天盈,是哪一個謝天盈吧?”

“既然你說出這話,想必也不是我認識的那一個了。”

柳霜庭神情冷淡地回答,居然立刻收斂起自己的脾氣。

其實他和謝天盈的關系,說不上好,自然也說不上不好,只是整個門派能讓柳霜庭無故冷嘲熱諷,平白就一頓嫌棄的,也只有謝天盈了。

其他人,要不就只能看見他輕輕柔柔的表象,要不就窺見柳霜庭的幾分本性,這個時候,多半已經吃了大苦頭了。

謝天盈雖說整天被柳霜庭嫌棄,自兩人認識以來,未曾在對方手上受過什麽為難,也算是一件稀奇事吧。

“你莫要亂說,霜庭。”謝天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除了看起來有些疲憊之外,和平時并無不同。

柳霜庭沒有接他的話茬,默默地看了一眼謝天盈身邊的劍。

自從沾染上了同門的鮮血,這把劍已經沉寂許久了,偶爾出鞘,也沒了往日那副斬斷萬物的銳意。

人們都道謝天盈的劍鈍了,卻不知,謝天盈還是那個謝天盈,只是殺意太重,終究是有傷天和,血沾得多了,滋養起來的不幹淨的東西,自然也強了。

“真可笑。”柳霜庭哼了一聲:“你這幾百年過得,和條聽話的狗有什麽區別?忍了那麽久,做了那麽多你不想做的事,結果呢?該還的債,一樣也逃不掉。”

謝天盈只是笑,沒有回答。

他一貫愛笑,可今時今日,這張笑臉只是像個嚴絲合縫的面具,緊緊貼在了謝天盈的臉上。

柳霜庭的話,字字句句連血帶肉,旁人聽了,都不禁心生驚懼,可對于謝天盈來說,這些連旁人的事都不如,只是懶洋洋擡了一下眼皮,搖了搖頭。

“你在莫悲那兒受了氣,來我這兒發火幹甚。”

謝天盈不在意地說:“你不是早就稱心如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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