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
阿情今日從山上下來時,不僅帶着一整筐的草藥,還帶着一個昏迷的男人。這個男人一身鮮血,他用自己湊合的醫術勉強處理了一下,跌跌撞撞搬回了村子。
他的屋子在村子外圍,說不上有多舒适,單起碼是個能遮風避雨的小屋,雖然最近房還能住人。
他把男人扔在床上,錘了錘自己酸痛的腰和肩膀,放下藥簍,急急忙忙去找村頭的沈大夫來為這個男人看病。
阿情很喜歡沈大夫。對方是外出游歷的郎中,因為村子裏有幾個不能外出尋醫的老人,便暫時住了下來。對方來村子的第一天,阿情便聽村子裏的小丫頭們讨論着沈大夫俊秀的長相,對此他還挺不屑一顧,覺着自己也長得很可愛,怎麽就沒有人誇誇自己呢?
不過他還是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去偷偷看了幾眼那位傳說中的沈大夫。對方正在屋子外面晾曬着草藥,看見阿情,就對他笑了笑。
沈大夫确實好看,穿着月白色的衫子,溫潤如玉,眉眼間全是江南水鄉的柔情。阿情呆愣愣地站在那裏,直到對方回到屋子裏都沒察覺。從那天以後,他就不喜歡村花翠花了,他喜歡那個笑起來帶着煙雨氣息的沈大夫。
他把沈大夫請回家,為自己撿回來的那個男人看診。男人傷得很重,沈大夫漂亮的眉頭皺得很死,處理了傷口,開了藥,還叮囑阿情好好照看,自己每天都會來按時複診的。
這可把阿情樂壞了。他把男人救回家的時候,本就想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現在還能拉進自己和沈大夫的關系,能不高興嗎?
所以他拿出伺候恩人的勁頭伺候這個陌生男人,清理傷口,換藥,喂食,都是親力親為,生怕這位在世紅娘一個不小心就翹了辮子。他是一個孤兒,吃百家米,穿百家布長大,雖然養成了沒心沒肺的性格,可家裏多一個人說話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阿情不管男人能不能聽見,閑暇時刻就對着男人,絮絮叨叨地說着沈大夫,專心致志地發着花癡。他發現救回來的男人長得也很好看,刀削似的五官端正俊美,一雙劍眉長得尤其妙,只是不知眼睛睜開是怎樣的神采。
不過他不是三心二意的人,移情別念一次已經很過份啦!如今阿情認認真真地喜歡這沈大夫,采了草藥,就往沈大夫家裏送,借了幾本醫書,翻來覆去地讀,企圖能和沈大夫多說上幾句話,就連家裏雞下的蛋,只有一個他就給沈大夫送去,美名其曰感謝對方救自己撿回來的男人一命。
有時候阿情也會在想,沈大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喜歡他。他覺着沈大夫是知道的,畢竟那雙眼睛望着自己時,總是含情脈脈。可他又覺着沈大夫可能不知道,畢竟對方天生一副含情脈脈的桃花眼。
村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阿情照顧了那個昏迷的男人大半年。
他并不覺着苦,也不覺着累,只當是家裏又養了一頭大肥豬,多費些神罷了。何況對着人說話總比對着豬說話好,他還挺樂意家裏有這個人的。
只是男人沒醒,沈大夫卻要走了。沈大夫畢竟是游方郎中,不可能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村裏的病也被他治得七七八八,就是那個男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昏迷着。
沈大夫曾經很擔心地和阿情說:他覺着這個男人可能這輩子也醒不過來了,阿情又聰明又活潑,困在這個小村子裏可惜了。只是有這個男人在,阿情是不會願意外出游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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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情當時打了個激靈,還以為沈大夫在考驗他的人品,當時就把胸脯拍得震天響,說這個男人要是一直暈着,他就一直照顧對方,一步也不會出村子。
沈大夫
聽了之後露出無奈的笑,摸了摸阿情
的頭。
阿情回家睡了一覺,這才反應過來,昨天沈大夫是問自己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外出游歷呢!他趕緊跑到了沈大夫的住所,想說我願意,卻撲了個空,問同村人才知道,沈大夫早上收拾收拾行囊,離開了。
阿情紅了眼,馬上向村外追去,他在山道上跑了許久,沒追着沈大夫,反而把自己摔了一跤,慢慢爬起來,摸了摸肚子,餓了。
他想起來,家裏的男人今天還未吃過東西。他要是再追下去,就能追上沈大夫,再也不會回到村子裏了。阿情出門得匆忙,未曾和鄰居家言說幫自己照看一下男人,他要是走了,男人就要被活活餓死了。
阿情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哭哭啼啼地走回了村裏。
他安慰自己道,沈大夫會記着這裏還有個沒治好的病人,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那年阿情14歲。
三年後,沈大夫回來了,還帶着一位少年,說是自己的學徒,兩個人的關系頗為親密。阿情看着那個少年,心裏酸溜溜得,想着那人和自己是差不多的外貌性格,可自己又好看又聰明,比那個少年強得多。要是當年自己追出去,那沈大夫身邊就是自己了。
可他要是追出去,三年之後,救回來的男人也餓成枯骨了。
阿情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拍拍衣服,去給男人燒了飯。沈大夫如約來給男人診脈,搖了搖頭,說這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醒來了,問阿情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
阿情傻乎乎地反問沈大夫。
三年裏,少年長了許多,原本青澀可愛的模樣也變得俊秀誘人起來,沈大夫看着滿心信賴,望着自己的阿情,眼眸微暗。
他把阿情按到在了桌上,可憐的老木桌在兩個人身下吱呀直叫喚。阿情看着沈大夫近在咫尺的容顏,緊張地快要暈了過去,沈大夫低下頭,阿情就閉上了眼,被吻得昏頭轉向,站都站不穩了。
自然,他倚靠的可憐桌子承受不住兩個男人的體重,“啪嚓”一聲碎成了木板。
阿情捂着屁股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沖沈大夫笑了笑,實則心裏罵自己太摳門了,用了10多年的桌子也舍不得換,這次在對方面前丢光了臉。
只是不等他解釋,阿情聽見室內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他轉頭望去,正撞上一雙純黑的眼睛。
“林紹言。”
對方看着阿情說道。
林紹言的蘇醒十分突然,讓阿情又驚喜又困惑。對方根本不像是昏迷了将近4年的男人,身姿挺拔,站在門邊,淡淡地望着阿情和沈大夫。
完了!剛剛一定被看見了!
阿情大夢初醒般的紅了臉,把沈大夫推過去替林紹言診脈。林紹言似乎并無什麽大礙,只是望着阿情說了聲謝謝。阿情自然要給心上人也争取一句,可林紹言只是望了眼沈大夫,轉過了頭。
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
阿情把沈大夫送回了住所,看見那個自己不認識的少年,又煩惱起來。
沈大夫究竟是喜歡誰呢?
要是他喜歡自己,那再好不過,林紹言也死了,他随時可以和沈大夫浪跡天涯。
可要是沈大夫喜歡那個少年,那他可千萬不能當了糊塗蛋。他娘就是稀裏糊塗嫁了阿爹,後來才知道這個男人在外地還有正妻,委委屈屈了半輩子,一命嗚呼。
阿爹哭了整整一宿,第二天和阿情說要帶娘去一個好地方,讓阿情去嬸嬸家住幾天,再也沒有回來。後來大家談論起阿情的爹娘,都說他阿爹是個多情又用心的男人,他們不曾告訴阿情爹娘的去向,阿情卻
知道。
他去嬸嬸家的第一天,睡不着覺,偷偷溜出來透氣,在村頭的桃花樹下看見了自己娘,阿爹就挂在桃花樹的枝頭上。
那天正是桃花盛開的日子,阿情覺着被桃花擁抱着的爹娘美極了,便不再恨他們丢下了自己。
總之,他要問清楚沈大夫究竟喜歡誰。
在問之前,阿情有點緊張,把自己的心情向林紹言和盤托出。對方看起來有些驚訝,遲疑地問了一句:“你喜歡那個大夫?”
“當然啦!”
阿情理所當然地回答,又笑了:“這件事我和你說了三年了,你是不是要笑話我了?”
對方也笑了。林紹言的笑容和阿情認識的人不同,他可以不帶任何情緒的去笑。男人低着頭,啞着嗓子問阿情:“萬一那大夫騙你怎麽辦?”
阿情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說沈大夫不會騙我的!
男人又問:“那他說喜歡你,你就要走嗎?”
自然不是!其實是沈大夫去哪兒,阿情就去哪兒,他要是待在村裏,阿情就那裏也不去了。
林紹言又笑了一下,問阿情什麽時候去。
阿情糾結了一會兒,小聲和對方說明天,男人了然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他去見沈大夫時,迎接阿情的只有空蕩蕩的住所。他着急地問遍了村裏人沈大夫去了哪裏,沒人回的上來,只有林紹言和阿情說,沈大夫離開了村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不會回來?”
阿情呆愣愣地問道。
“再也不會回來了,這裏已經沒有病人了。”
阿情仔細一想,似乎就是這個道理,難受地喘不上氣,生生哭了一宿,連飯都沒有做。等到第二天他從床上醒來,發覺林紹言還守着自己的時候,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連累你挨餓了。”
阿情去做了飯,很難吃,一點不像他平時的手藝。林紹言沒有嫌棄,全部吃掉了,還問阿情,自己要走了,對方想不想和他一起走?
阿情搖搖頭,說沈大夫要是回來了,他待在這裏,馬上就會知道。
聽阿情這麽說,林紹言也不提走這件事,默默【陪阿情住了下來。有時候阿情會好奇地問為什麽林紹言受那麽重的傷,林紹言就和他說了一個故事。
故事中,有修士,也有魔頭。魔頭作惡多端,引得修士前來讨伐,其中有個劍修最是厲害,衆人以他為首,殺到魔頭面前。
魔頭和劍修大戰了許久,僵持不下,魔頭便引誘心智不堅的其他修士,趁劍修與自己争鬥時,從背後偷襲劍修,将他大卸八塊。
衆人驚懼,自然不敢上前,紛紛散去,魔頭此時也傷重不支,從天上掉進了凡間,足足昏迷了整整三年。
“這麽說好像小言就是魔頭似的。”阿情笑眯眯地說:“其實被大卸八塊的是魔頭,小言是那個劍修對不對?”
林紹言勾起唇角,笑着點了點頭。
其實阿情也沒把林紹言的故事當真,照例每天采藥,幹活,做飯,賣錢。時間久了,就去村頭看看有沒有一個穿着月白色衫子的郎中往村中走。
他好像不是愛慘了沈大夫,但阿情的人生裏有沒有其他能愛的人,便只能等待着那個人。
十年過去了,阿情沒有等來那個人,卻等來了一場大瘟疫。他被拿着農具的鄉親趕進了山裏,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房子被燒了個幹淨。
“不怪他們,我也很害怕。”
阿情說。十年了,他的外貌未曾變過,還是那個俊秀誘人的少年。他有時想起爹娘死得場景,暗自也會
猜測,其實自己不是人類,而是一只桃花妖。
他跟着林紹言逃進深山,卻遇上了山洪暴發。山洪未曾傷到兩人,卻從山中沖出來一具白骨。
穿着月白色的衫子,骨頭間還卡着阿情眼熟的那個襯藥材的小稱,這個時候,阿情才知道沈大夫究竟去了哪裏。
沈大夫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和阿情說。
比如天空黑雲不散,突降瘟疫,其實是妖魔作祟,但非人禍。
村中的陰雲足足盤旋了七日,七日之後,邊只剩下一堆無人掩埋的屍體。
阿情什麽也不知道。
他其實是有點傻的,只是村裏人心疼他,不曾與他說過。
林紹言就愛慘了阿情這幅傻乎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