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那時的舒誼有個朋友，性子十分高傲，也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來到這個酒會上。
他不會喝酒，衆人便起哄着敬他酒，一兩杯後他就不太行了，于是便拉來舒誼替他擋酒，自己躲到一邊去求清淨，并不在意舒誼能不能扛住面前這些不懷好意的人們。
衆人看到面前的人變成了拘謹怯懦的舒誼，眼神裏便有了幾分不善，面上并沒有說什麽，只是更熱情的敬他酒。
舒誼地位一落千丈，今非昔比，他沒有拒絕敬酒的資格了。
那天晚上，舒誼鑽在廁所裏吐的天旋地轉，胃裏翻江倒海，嗓子如火燒一般疼的快要失去知覺，吐完就靠着馬桶蹲下去，捂着臉，默默地掉眼淚。
他的酒量被姐姐鍛煉過，還湊合，不至于醉死過去，因此方才的場景歷歷在目，那份屈辱和無助想忘也忘不掉，他有氣無力的靠在馬桶邊上，頭暈腦脹，漸漸的困了。
不知過了多久，廁所門外有了些動靜，有人大概是看到這間廁所沒有鎖，推門想進來，可是推開門就碰到舒誼的腳，便‘嗯？’了一聲。
模模糊糊間，舒誼仿佛聽到有人在叫他，問他還好嗎，舒誼暈暈乎乎的被那人有力的手臂拉起來攙扶出去，同時耳畔聽到溫柔的聲音問他，有同伴嗎，在哪個房間？
舒誼以為自己是有同伴的，定了定神後，報了個房間號，可是那人扶他過去時，服務員告訴他這裏的客人們都走掉了。
那人看着半醒不醒的舒誼，沒轍，便去門口給他打車，剛才還有些清醒的舒誼被風一吹就站不住了，那人一個沒扶穩，舒誼就靠着路邊的大樹踉跄着坐在地上，一個勁兒給那人擺手，含含糊糊的說讓他別管自己，自己沒有醉，坐一會兒就好。
那人就站在一旁等他醒神，舒誼剛才吐了大半天，又睡了一會兒，意識漸漸回流，理智一直在拉扯着他混沌的思緒，告訴他不能在這兒睡，睡要回家睡。
那人又走過來，問他怎麽樣了，舒誼茫然的摸摸肚子，說了句：“餓。”
那人一愣。
遠處有他的同伴招呼他：“趙衍，還不走嗎？”
趙衍回過身沖他們擺擺手，讓他們先走。
他的同伴們搖搖頭，說：“這種事你就別管了，醉鬼到處都是，扔路邊一會兒就醒了。”
Advertisement
趙衍笑了笑，還是俯下身問舒誼：“要不要我帶你去吃點飯？”
舒誼拼命搖頭，他不想這麽狼狽的時候旁邊有人盯着，于是忙不疊的擺手，嘟嘟囔囔的說你走吧你走吧，沒事沒事。
趙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舒誼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便放心了大半，轉身去路邊給他買了些吃的，舒誼還是暈着腦袋一個勁兒趕他，趙衍便沒有堅持，将吃的遞給他後便離開了。
那天晚上的細節舒誼記得不太清楚，只記得那個人叫趙衍。
這麽久以來，舒誼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清醒後便想當面想對方說聲謝謝，于是回來後便去打聽趙衍是何人，結果一打聽，心就涼了一半。
趙衍是舒家商業上的對手，趙家的小兒子。
知道趙衍的身份後，他就沒了當面感謝的膽子，原本想着打聽到他是哪個系的，過去偷摸道個謝完事兒，結果那天不慎在籃球場和他撞了個正着。
也許是那天的天太藍，球場上身姿矯健，優雅又英俊的趙衍令人目眩，仿佛一道滾燙的陽光，穿過舒誼內心深處重重陰霾，撕出一片光亮。
舒誼眯了眯眼，好似那道陽光将心底的陰雲燃燒，火焰蹿升，燒的他整個臉頰都熱了起來。
往感性上說是命中注定這一眼讓舒誼以為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真命天子。
往直白上說就是被那張臉帥的心髒狂跳，一見鐘情了。
于是原本只是單純想道謝的目的帶了點顏色，舒誼想辦法搞到了趙衍的電子郵箱，鼓起勇氣用郵件的方式給他寫了封信，內容措辭修修改改，撓禿了頭，最後只說是趙衍的學弟慕名而來想結交他。
很快，他便收到了趙衍的回信，回信內容很是客氣有禮，沒有拒絕舒誼想交個朋友的想法。
欣喜若狂的舒誼将這當成了自己唯一可以接近男神的渠道，于是二人便開始了長達兩年的郵件來往。
彼此聊熟悉後，舒誼敏感的察覺趙衍曾試圖試探他的身份，約他見面，舒誼本心自然是十分願意，但由于趙舒兩家父輩的關系不太好，說嚴重點就是有些勢不兩立的意思，舒誼猶豫再三，沒敢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與趙衍互通郵件的那段時間，大概是舒誼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他驚喜的發現兩人很聊得來，不管任何話題，趙衍都能跟上他的節奏，與他暢談闊論，時間一長，舒誼便動了心，誤以為自己真的是一眼就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于是在趙衍又一次邀請他見面後，舒誼猶豫再三同意了，只可惜出了一些意外，兩人約在學校裏一個較為僻靜的湖邊，但舒誼站在遠處看着趙衍等待多時的身影，磨磨蹭蹭猶猶豫豫膽戰心驚考慮要不要過去時，被路過的保安一手電筒照過來，立刻吓跑了。
雖然保安吓跑了舒誼，但畢竟是個意外，回去後，舒誼鼓起勇氣，去給趙衍送出了自己的告白信物，并在信上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結果這封信從此石沉大海。
事後，心如火焚的舒誼抱着一線希望以為趙衍沒有收到禮物，想發一封郵件過去問問，但理智告訴他，這一線希望不可能存在，因為禮物是放在趙衍宿舍的桌鬥裏的，那麽大個盒子，不可能發現不了。
所以事實就是拒絕了吧。
舒誼自嘲，看吧，都說了沒戲，舒家如今正搖搖欲墜，別人躲你都來不及呢，更何況是趙家的公子，想必知道這兩年的筆友是他以後，一定就打消了和他認識的念頭。
畢竟兩家長輩關系水火不容，你舒家人在如此落魄的時候想和趙家的公子做朋友，連舒誼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懷好意。
一旦有了這個念頭，這段時日以來的自卑和謹慎又再度占據理智高峰，舒誼那封詢問的郵件便沒有敢發出去，只好默默吞咽失戀苦果，幸好學校裏适時有了一些課業上的安排變動，加上那陣子家裏的局勢越來越複雜，令他忙碌起來，無暇分心來悲傷自己無疾而終的單戀。
在那之後過了很久，他意外與趙衍有了一次為期一周的近距離接觸，在舒誼是小透明，趙衍是人群中心的情況下，這才發現，原來趙衍不止和自己相談甚歡，他涉獵廣，情商高，和任何一個他想要接近的日後用得着的人都可以相談甚歡。
舒誼在暴露身份之前，大概也是他廣撒關系網的目标之一。
而身份暴露之後的舒誼，對趙衍來說應該就是沒有任何用處了。
那次難得近距離接觸而發現的事實，令舒誼羞愧的縮回了自己的龜殼裏，連趙衍主動過來搭話都沒有回應，還給別人留下了個在趙家公子面前故作清高的笑柄。
……
挫敗無比的舒誼再也沒有登錄過那個郵箱，自我開解的有些快，沒多久就将郵箱賬號和密碼忘得一幹二淨，只是愛慕趙衍的心卻無法做到這麽快就冷卻。
以至于後來家族重新振作起來後，舒誼的自信又回來了許多，想着既然你是因為我家落魄了才沒興趣與我來往，那如今總該有點希望，便腆着臉又追了過去。
之後種種雖不堪回首，但至于發生在大學時候的事情，舒誼就沒往心裏久擱，那段時間過的實在是不如人意，令他難過的事情太多太多，不單只這一件，多了也就麻木了。
直到冷不丁聽見電視裏女主的咆哮，他的心底才冷不丁有了一個懷疑。
那封告白信，以及他之前笨拙的讨好趙衍發的那一封封郵件，會不會也被趙衍拿來與朋友們分享了？
表面上與自己友好往來，實際只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備胎，自己一告白，這段關系就結束了？
指不定還要在背地裏嘲笑，說瞧舒家的小公子多麽多麽不自量力，都落魄到這份上了，還想着攀高枝。
大學裏到處都是這樣的事情，備胎一旦把感情放在桌面上主動告白，就會被公子哥無情的甩掉，背地裏還要嘲諷一通，舒誼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時，沒少聽他們如此談笑那些追求自己的人們。
趙衍……
舒誼稍微一想就覺得呼吸困難，忙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不會的不會的。
趙衍不是那樣的人！
他心慌神亂，一個聲音在心底拼命否定，另一個聲音卻不懷好意的拉扯着他，讓他去想象趙衍将那些郵件傳遞給朋友們看時的情景，那畫面太傷人了，舒誼略微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不會的不會的，他的眼光不會這麽差的！
雖然心裏一個勁否認，但舒誼一時間還是無法面對趙衍，慌慌張張的從趙衍懷裏掙脫出去，在屋裏轉了一圈，發現遁逃無門，只能重新躲回貓爬架的小窩裏。
趙衍被他的動作驚醒，一頭霧水。
“小誼？”
溫柔的聲音在叫喚他，舒誼躲在小窩裏委屈的甩甩尾巴，沒有回應。
趙衍覺得貓有些奇怪，便想過來看看，可剛站起身，手機鈴聲卻突然響了起來，趙衍只能退回去拿起手機。
一看到手機上的來電名稱，趙衍松懈的神情頓時有幾分凝重，頓了頓，接通電話，聲音微沉：“爸？”
舒誼趴在窩裏等了一會兒，聽到趙衍在外面講電話，言語中似乎涉及到了一些公司內部的事情，舒誼怕涉及到一些自己不該聽的公司機密，便躲着沒出去。
這通電話打了沒多久，父子之間久違的一通電話，談論的內容全部是公司與工作，挂掉電話後，趙衍神色變得十分冷漠，甚至有幾分陰郁之氣。
他捏捏眉心，像是不願多看一眼似的，随手将手機扔到沙發上。
舒誼小心翼翼的用腦袋頂開門，露出兩只眼睛看着他，雖然前不久心裏還在不停地自我懷疑，但這份懷疑始終無法說服與趙衍認識六年的自己，舒誼思來想去，覺得把這種毫無證據的事情強行安在趙衍身上也挺不講理的，于是過了一會兒，便自己跑了出來。
看到舒誼時，趙衍神色微微一松，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蹲下身朝他張開手：“來。”
舒誼猶豫了一下，本不想過去，但見通完電話的趙衍神色看上去十分落寞，便颠颠的跑過去，讨好的去蹭他的手。
趙衍微微一笑，将舒誼摟在懷裏，順手關了電視，抱着去自己卧室，笑着問他：
“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作者有話要說：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