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挨打
沒有人看好他和姜清婉的婚事。哪怕就是他的母親,明知道自家的家境跟姜家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都說姜清婉是個嬌氣的人,怎麽會一直甘願跟他過這樣清苦的日子?遲早都會離開他。
但他不能讓姜清婉離開他。她是他枯燥人生中唯一的色彩和歡樂。
就拼了命的想要掙一片前程出來,好讓姜清婉能過以前那樣錦衣玉食的生活。也想要讓她衣錦還家,她的父親能夠接受他。這樣姜清婉也不至于每次想家的時候都默默垂淚。
不過先帝昏庸,科場黑暗,他縱有一身才學,依然不得施展,無法進入仕途。後來得好友舉薦,投效寧王。即便後來慢慢的做到了王府長史的位子,但其實說起來也就只是個王府的管家而已。日子依然不富裕,也要受有權勢之人的白眼。
他自己倒罷了,什麽樣的苦累都能受,但怎能讓姜清婉也跟着他受這些苦累?
就越發的勤奮向上起來,經常早出晚歸。
不過這樣難免就會疏忽姜清婉,她也确實跟他抱怨過。可是他沒有法子。總是想要讓她過好日子的,不想她跟着自己遭人輕視。也總想着等往後自己功成名就了,肯定會天天陪伴她。但沒有想到,他壓根就沒有等到那一天,他的婉婉就不見了。
而現在卞玉成竟然說姜清婉當年壓根就沒有去找他。
崔季陵心中有緊張,有恐慌。不過還是竭力的壓制住,目光犀利的望着卞玉成,沉聲的問道:“你為什麽要改姓?難道不是為了逃避我?”
若細聽,能聽出來他說話的聲音在發抖。
卞玉成看他一眼。
心中明明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再不是當年那個不名一文的窮酸舉人,而是當朝手握重權的大都督,靖寧侯,僅僅只是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心驚膽戰。若他真的想要誰的命,也不過是在翻手之間。
不過身為官宦世家之後,卞玉成心中依然不大瞧得上崔季陵。總覺得是草莽出身。就微擡着下巴說道:“我為什麽要逃避你?你有什麽值得我逃避的?”
但還是說了他為什麽改姓的事。
當年亂世,各地都有揭竿起義之人,朝廷圍剿不及。後來雲州被周邊一支起義之師占領,明明是知府無能,卻将所有罪名都推在卞玉成父親卞知州的身上,上書朝廷請求重懲。
卞知州守城之時已不幸被亂箭射殺,但皇帝依然不肯放過卞家衆人,下旨一律斬殺,以儆效尤。
Advertisement
在父親心腹之人的相助下,卞玉成的母親領着他和弟弟逃離雲州。至荊州之地時,母親病重,得一對善心的夫婦收留。但無奈其後兩個月依然病故。
她去世之前,唯恐朝廷會追尋到卞玉成和他弟弟。正好收留他們的那對夫婦一把年紀了依然沒有子女,也想要有子女養老送終。母親就叫卞玉成和其弟拜這兩人為義父義母,随他們改姓趙。
其後卞玉成娶了當地一戶大戶人家的女兒為妻,日子過的原本也很好。但他始終想要為父親伸冤,就想要出仕,入朝為官。等他手中握有了一定的權勢,自然可以讓人徹查當年的事,還卞家一個清白。
适逢新朝剛建立,急需人才,倒是讓他從短短的八年間做到了現在工部右侍郎的位置。眼見為當年父親翻案在即,但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崔季陵。而且崔季陵現在還成為了手握重權的大都督。
其實在江陵的時候他也聽說過大都督姓崔名季陵,但總以為是同名同姓之人。畢竟當年的崔季陵只是個清瘦的書生,卞玉成哪裏想到他會棄筆從戎,成為一個武将呢?
“我已經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對你明言,若你想要向朝廷告發我,請便。”
卞玉成目光坦蕩的望着他,一臉坦然的神情。
但崔季陵對這件事一點都不關心。
在他看來,朝代已經更疊,沒有人會再去關心當年雲州淪落到起義之師的手中到底是知府還是知州的過錯。只怕當年的那個知府現在也未必還在人世。
他關心的是,姜清婉到底有沒有去找卞玉成。
他雖然不喜卞玉成,但也不能不承認這個人确實是個君子。官宦世家的子弟,這點清傲還是有的。幾次三番的重申姜清婉确實沒有去找他,看來确實是真的。
那他的婉婉到底去了哪裏?
若按照時間來推算,當年姜清婉去找卞玉成的時候雲州還沒有淪陷。若她當時真的去了雲州,還是能找到卞玉成的。
或許她是回家了,想要求得她父親的原諒?
姜父雖然嚴厲,但崔季陵知道他其實也是疼愛姜清婉的。當年也是覺得她敗壞門風,實在氣的狠了,才同她斷絕父女關系。若姜清婉哀求認錯,他肯定還是會心軟,讓她回家的。
但是卻被卞玉成一口給否決了:“不可能。當年我母親帶着我和弟弟離開雲州的時候,我們在北城門碰到了姜伯父一家人。當時我并沒有看到婉婉。”
雲州淪陷,作為雲州首富,姜家肯定難有善終,所以當時姜父當機立斷的就帶上所有金銀細軟,領着家人逃離雲州,前往他處避難。
崔季陵一顆心如墜冰窖,手腳懼冷。
既沒有去找卞玉成,也沒有回家,那婉婉去了哪裏?
卞玉成這時也是氣極了。原本是個文雅的人,竟然也罵起人來:“你枉為男人,連自己的妻子竟然都沒有護好。當年亂世,到處都是兵荒馬亂,你竟然讓婉婉一個弱女子獨自一人千裏迢迢的回雲州?這就相當于羊入虎口了。”
又痛心疾首的說道:“難道你這九年來都沒有找過她?還是找過她,但一直找不到?若這般說來,她極有可能已經出現了意外,遭遇了什麽不測。”
他雖然不知道當年姜清婉和崔季陵起争執的事,也不知道那封信和那封休夫書的事,但在他看來,姜清婉那樣好的一個姑娘,拼卻和父親決裂,抛卻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也要跟着崔季陵,但她竟然能做出孤身一人回雲州的決定,那肯定就是崔季陵的錯。是崔季陵負了她。
實在忍不過,沖過來就重重的一巴掌向崔季陵揮了過來。
就聽到啪的一聲脆響。
卞玉成愣住了。
他沒有想都竟然能真的打到崔季陵,他原本以為崔季陵肯定會躲的。而且依照崔季陵的身手,想躲過這一巴掌應該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确實,依照崔季陵現在的身手,想要躲避卞玉成的這一巴掌确實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是他還是一點要躲的意思都沒有。
他現在腦子裏紛亂一片,整個人都在發冷。懊悔的恨不能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周輝和陳平此時都已經沖過來了,擋在崔季陵的身前,對卞玉成怒目而視。周輝還開口喝道:“大膽。你竟然敢打大都督?”
陳平手中的彎刀也已經出鞘,直指卞玉成。目光望着崔季陵。
很顯然,只要崔季陵一聲令下,他手中的這把彎刀就會毫不猶豫的捅入卞玉成的胸口。
但崔季陵卻推開了他。
他擡頭看着卞玉成。眼角發紅,目光狂亂,脖頸上的青筋暴起,看起來很有些可怖。
“我找過她。雖然一開始我看到那封信和那封休夫書的時候很憤怒,覺得她不能這樣對我。我恨她抛下我去找你。我心中嫉恨難過的要命,只想一輩子再也不見她。可是後來我還是去找她了。我一個人,千裏快騎奔回雲州,想要求她回心轉意,跟我回來。我都已經想好了,只要她願意再跟我在一起,她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去做。她想要過什麽樣的日子我都會滿足她。豁出我這條命都會滿足她。可是我沒有找到她。我到雲州的時候,雲州已經淪陷,到處都是斷壁殘垣。你和你的家人不知所蹤。就是姜家,也人去樓空,連個下人都找不到,我問不到她的半點行蹤。這幾年我也一直在找尋你和她。我總以為她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改了姓。我一直都沒有找到你和她。”
說到後來,雙眼越發的紅了起來,聲音也嘶啞了,整個人形如癫狂。
周輝和陳平跟随崔季陵多年,在他們兩個人的印象中,大都督說話一向簡潔。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一口氣說這麽多的話。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情緒外放的時候。
兩個人都震驚了,面面相觑。一時竟然不知道到底是該上前相勸還是靜站在一旁。
卞玉成心中也很震驚。
在他的印象中,崔季陵有學子的清高,但因為出身貧寒,這份清高中也就雜了一份孤傲。對着人的時候便一直是內斂克制的,從來沒有見過他如現在這樣情緒外放的時候。
頓了頓,他就問道:“當年你和婉婉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當初為嫁你都甘願與父親決裂,又怎麽會留書出走,一個人回雲州?還說去找我?她嫁給你之後,我去找過她,她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同我說過,心中只将我當做兄長一般的來看待,從無半點兒女私情。還說無論你這輩子是富貴,是貧寒,都會始終伴你身邊不離不棄。又怎麽會忽然說要去找我?”
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才會這樣做?
崔季陵如遭電擊,猛然的擡頭看着卞玉成。
其實姜清婉也在他面前說過她心中只将卞玉成當成兄長來看待的話,但他總覺得這只是姜清婉在哄他而已。
卞玉成是官宦世家子弟,也是雲州城有名的貴公子。他相貌生的也好,氣度溫潤儒雅,多少閨閣女子想要嫁他。卻偏偏眼中心中只有姜清婉一個人。
他初識姜清婉的時候,便見識過卞玉成是如何呵護她的。當真是捧在手掌心裏也不為過。姜清婉在他面前也很嬌俏肆意的樣子。
但原來婉婉在卞玉成面前曾經斬釘截鐵的說過這句話麽?那當初她還會留信說心中一直沒有忘記過卞玉成,要回雲州找他?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轉過身大踏步的就走出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前方茫茫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