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迷霧重重
崔華蘭正在看幾匹雲紋羅,是織羅署今兒剛呈上來的。
已是仲夏,天氣漸熱。這雲紋羅又輕又薄,用來做夏衣是最好也沒有的了。
正看中一匹玫瑰紫色繡石榴花蝴蝶花紋的,叫宮女拿近前來給她看,忽然就見外面的內監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禀道:“娘娘,大都督來了。”
崔華蘭聽了很驚訝。
她和崔季陵之間的兄妹情一直不好,特別是那個女人嫁過來之後,為了那個女人,沒少呵斥過她。這些年即便她做了中宮皇後,每次請他入宮說話,他也是很少過來的。今兒竟然主動過來了。
這可是第一次。
忙吩咐內監:“快請。”
話未說完,就見崔季陵已經快步的走了進來。周身氣息森冷,一張臉如罩寒霜。
崔華蘭心中打了一個突,猛然的就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迅速的竄至四肢百骸各處。
不過還是起身站起來,臉上賠笑的問道:“大哥,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快請坐。”
叫宮女快去奉茶來。
她心中明白,當初在甘州,現在的建康帝會納她為側室是因為想要拉攏崔季陵。後來會扶她為中宮皇後,也是因為崔季陵權勢漸重的緣故。她和兒子往後也肯定是要多依仗崔季陵的。千萬不能得罪他。
不過崔季陵今兒過來顯然不是喝茶的。
也不坐。進來殿中之後,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就看着崔華蘭。目光銳利,只看的人心中陡生寒意。
雖然這幾年崔季陵每次看到她的時候面上神情都冷,但還從來沒有如現在這樣陰冷的時候。崔華蘭的心跳止不住的加快,手腳也開始發軟。不過還是努力的扯了扯唇角,問道:“大、大哥,你,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
可惜這個硬扯出來的笑意實在比哭還要難看,聲音也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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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陵犀利開口:“我問你,九年前,婉婉留給我的那兩封書信,是你先看到的?你又是在哪裏看到的?看到的時候有沒有什麽異常?全都告訴我,一個字都不許隐瞞。”
若有一塊驚堂木擺在面前,崔季陵就是那拷問犯人的堂審官。還得是面沉如鍋底,聲音冷如利劍的那種。而崔華蘭就是底下跪着被審問的犯人。
崔華蘭被崔季陵最後幾個字的斷喝給吓的雙膝發軟,險些就很沒出息的直接跪下去了。得虧緊要關頭死死的握住了椅子的扶手。不過一張臉也刷的一下子變得煞白起來。
九年前的那兩封書信......
大哥今兒怎麽好好的會問起這件事來?難道他發現了什麽?
臉色越發的煞白起來,身子搖擺如深秋枝頭樹葉。在崔季陵森冷威迫的目光下,險些就要将當年的實情都說出來了。
不過到底還是記得那個時候孫映萱嚴肅的跟她說過的話。你知道你大哥是個什麽樣的人,雖然面上看着冷靜克制,但為了那個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雖然你是他的親妹妹,可若是知道你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将她抛出去做你的替身,他肯定會殺了你。你信不信?若想活命,就給我咬死了,只說什麽不知道。反正你大哥現在遠在京城,什麽事都不知道,話不還是由着我們說?等他回來,那個人也早被送走了。除了你我二人,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
咬死了不說。對,咬死了不說。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于是崔華蘭明明心中已經害怕到了極致,但面上還是強裝鎮定,說道:“那,那件事,當年我,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你,你現在又來問我做什麽?”
崔季陵不說話,雙眼微眯的望着她。
他雖然相貌清隽,一雙眼卻生的銳利。如這般微眯了雙眼看人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格外的危險。
崔華蘭的小腿肚子開始很不争氣的打起哆嗦來,忙死死的握緊椅子的扶手。
片刻之後,才聽到崔季陵喜怒不辯的聲音緩緩的響起:“你在害怕?你在怕什麽?當年的事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隐瞞?”
崔華蘭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差點兒就被他的這幾句話給問的跳了起來。
不過心裏到底還是牢記着孫映萱說的咬死不說那幾個字,就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隐瞞你什麽事。”
見崔季陵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崔華蘭就忙忙的說道:“大哥,你知道的,我從來就很怕你。更何況你現在的樣子确實很吓人。我,我害怕。”
她的心腹宮女見他們兄妹兩個說話,早就叫殿裏的宮女和內監都退到了殿外面去。這會兒見崔季陵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而自家皇後早就吓成了大雨中的一只鹌鹑般,就開口和稀泥,笑道:“大都督您請坐,奴婢......”
一語未了,早被崔季陵一聲斷喝:“閉嘴。”
宮女連忙噤了聲,低着頭不敢再說話了。
崔季陵又轉過頭看着崔華蘭:“當年的事再清楚的對我說一遍。若有一個字和當年你說的不符,你是知道我性子的。”
崔華蘭吓出了一身冷汗來。
當年告訴崔季陵的那些話都是孫映萱教她的,時隔九年,哪裏能完全的記得清?但在崔季陵逼迫的目光中,只能盡量的回憶。
“當,當年,我看到大嫂的屋門一直關着,就想進去叫她起來。推門進去,屋裏沒有人,就到處找。沒有找到。我原本以為大嫂有事外出了,也沒有多想。可是後來,後來伺候大嫂的丫鬟綴兒慌慌張張的拿了兩封書信過來給我和母親。我和母親看過,才知道大嫂已經走了。到她屋裏查看了一番,就看到她平常穿的好幾件衣裙不見了。還有你給她買的那些金銀首飾。那五百兩銀票也一直沒有找到。母親說,說肯定也是她帶走了。”
實則那兩封書信是孫映萱交給她的。叫她早早兒的推門進去,将那兩封書信放在桌上顯眼的地方。好叫綴兒發現,交給崔老太太。至于那些衣裳,金銀首飾,還有五百兩銀票,也是孫映萱叫崔華蘭悄悄的拿了。
衣裳和金銀首飾都是孫映萱拿走了。那五百兩銀票,孫映萱拿了三百兩給孫興平,好封他的嘴。剩下的兩百兩都是崔華蘭收着。後來給自己置辦了好些衣裳首飾。
崔季陵沒有說話。
其實當年他就盤問了崔華蘭和崔老太太很多次。無奈自己當時不在甘州,回來也是半個多月之後的事,當時的事情也只能憑着崔老太太和崔華蘭,以及綴兒的口述。
無論如何逼問,三個人都說不知道當夜姜清婉到底是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當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次早起來的時候看到那兩封信,屋子裏的金銀細軟和銀票都不見了。
再叫了綴兒過去逼問。但家中就這一個丫鬟,也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緊盯着姜清婉。問起來也是一問三不知。
不過倒是教他逼問出他不在家的時候,崔老太太和崔華蘭是如何對待姜清婉的那些事來。
當即又驚又怒又自責。
他每天都要去王府應卯當值,夜晚才回,自然不知道白天發生的事。反倒每當他在家的時候,看母親和妹妹對姜清婉還是很客氣的。
可原來她們背對他的時候竟然是這樣的對待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姜清婉甚至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這些事,他也竟然一直沒有發覺她每天過的竟然是這樣的日子。
想到當時綴兒說的那些話,崔季陵的一雙手就攥的緊緊的,看着崔華蘭的目光也冷如冰霜。
他确實以為姜清婉是自己走了的。
三年姑婆冷嘲熱諷的清苦日子,被母親當面提起要他納孫映萱為妾的事,他覺得姜清婉賭氣離開家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那兩封信,确實是姜清婉的筆跡沒有錯。甚至信上的措辭都是她平常跟他說話的口吻,休夫書上的話也是以前她玩笑時跟他說過的話。
就是不知道,當年姜清婉離開的前幾天,同孫映萱離開的那天孫映萱跟她說了什麽話,她回來的時候竟然哭過。
想必是提起了要他納孫映萱為妾的事。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們兩個人會說些什麽話。
他原本對孫映萱這個人就沒有什麽好感,不過是看在她是姜清婉手帕交的份上,而姜清婉也在他面前說情,他才替她的父親在寧王面前美言了幾句。即便平常孫映萱經常到他們家來跟姜清婉說話,他也很少同她說話。
在他眼裏,這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外人而已。他甚至都很少正眼看她。
而且當年,若沒有母親提起的要他納孫映萱為妾的話,他的婉婉也許壓根就不會走。
孫映萱對他的心意他當年還不知道,不過現在已盡知。不想再見這個人。想到這個人的時候就會覺得心裏惡心。
而且,讓他納孫映萱為妾這樣的話,他不想再從任何人的口中聽到一次。
不過他覺得最主要的罪責還是在他身上。當年他還是不夠關心她,忽視她。應該好好的哄着她,多陪陪她的。
若是現在能将姜清婉找回來,他肯定不會如那時,為了生計奔波忽視了她。他會讓她時刻待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只求她現在還好好的活着。
崔季陵眼眶發熱。不再看崔華蘭,轉過身往殿外就走。
待他走遠,崔華蘭就癱在了椅中。這才驚覺全身已經給汗給濕透了。
旁邊的心腹宮女走上前,擔心的問她:“娘娘,您有沒有事?”
崔華蘭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猛的擡頭看着那宮女:“你快去遣個人叫孫映萱進宮來。要快。”
宮女被她催促着一路小跑着往殿外走,叫了個內監,說了她的吩咐。內監答應了一聲,轉過身急急忙忙的往外跑。
崔華蘭看着他消失在宮門處的背影,心裏依然突突的亂跳。
要完蛋了。她心裏忐忑不安的想着,大哥忽然問起九年前的那件事來,肯定是他發現了什麽。他現在肯定會叫人查當年的事的,若叫他查出了真相,哪怕她是他的親妹妹,只怕也肯定脫不了一個死。
不行,當年的主謀可是孫映萱。無論如何,一定要叫她過來商議這件事。最好将那件事的所有罪責都推到她的身上去。
今時不同往日。她現在好歹也是個皇後,手中也是有點權勢的。就不信對付不了一個區區從五品官員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