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二姐也不會答應的。”寧書臉色煞白。

宋氏也收了收眼中的柔色,“你二姐也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只要你們姐妹一心,将來也可以互相扶持。再言,雖說如今只不過是嫁給世子,但祥、和兩王之争,最後誰得了天下也是未知。到時候也就未必只是世子妃了!”

宋氏怕寧書還不懂其中的厲害,繼續說:“如果世子爺成了太子……”宋氏用力握住了寧書的手,“他的嫡長子只能是我們寧家所出!”

寧書忍了又忍将眼底的淚憋回去,說:“可是寧三也是有婚約的。”

“那秦家的小子你當真滿意?說起來寧家出了變故,他秦家那等下等戶居然不再提婚事,也是不知好歹的東西。”宋氏冷笑。

寧書将自己的手從宋氏的手裏抽出來,低着頭争辯:“女兒和秦家的婚事也是不少人知道的,若是讓世子爺知道了也不好。”

“三丫頭。”宋氏的臉上已經絲毫沒有寧書剛進屋時的慈愛,“秦家的事你也不必擔心,長輩既然已經做了這個決定自然都已經将事情料理好了。你卻是不知道,那秦家的小子早就不在家裏了,幾個月前一封信,自個兒一個人參軍去了。”

寧書啞然,默了默,心裏的駭浪逐漸平靜下來。“總歸要二姐同意才好。”

宋氏便笑開了,這件事總算是成了。她心裏打算的都是為了自己親姑娘好,她覺得寧棋一定會願意,還會感謝自己這個母親想得周到。

瞧着寧書白着臉離開的模樣,宋氏突然心裏頭有點舍不得。她扪心自問,若寧書是自己親生的女兒,自己會不會舍得讓她去給寧棋做陪嫁。

哦,不是陪嫁。是平妻。

可是哪裏有什麽平妻,不過是一個好聽的名聲,和那些給主子陪嫁的丫頭又有什麽區別?就算寧書先有了孩子,将來也是要寄在寧棋名下的。也許剛嫁過去的時候,因為寧棋的傷不能伺候世子爺,王府倒是能拿出所謂的平妻之禮待寧書。可一旦寧棋有了自己的孩子,寧棋的命運還不是和她的生母一樣?

突然就想起寧書那雙望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睛裏頭似乎有着千言萬語似的。宋氏就像是着了魔一樣,越想心裏越難受。這股子難受勁兒讓她自己都吃驚。直到想起那一日,那個孩子沖進火裏奮不顧身救自己的模樣,宋氏竟然是紅了眼眶。

宋氏又想起來,四個丫頭的嫁妝早幾年都已經備好了。可是如今寧書已經寄在自己名下,又是以平妻之禮嫁入王府。那這嫁妝就得添一添了。添多少呢?寧書那雙眼睛就一直浮現在宋氏眼前,宋氏想着反正也寄在自己名下成為名義上的嫡女,反正是平妻倒不如和寧棋的一般好了。

罷了,罷了。自己一定要吩咐棋丫頭以後好好待寧書那孩子。就算是不受寵也不能像她生母那般缺衣少食!

然而,宋氏怎麽也沒想到寧棋居然反應這麽大,又哭又鬧就是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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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又氣又惱,真想不管她了。最後還是寧老夫人出面,只冷冷的一句“你再鬧,就留在寧家養病,不用嫁了。讓你三妹頂替你嫁。”

寧棋就不鬧了。

然而她心裏恨極,若不是癱在床上,指不定拿着刀子沖進吟書齋和寧書拼命!她甚至幾次用各種亂七八糟的借口差人去喊寧書過來,不過寧書都以生病為由推掉了,一直躲在吟書齋不曾出來。

“哼!”寧棋冷笑,“就算你嫁過去又能怎麽樣!不過是個伺候我的陪嫁!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寧棋咬牙切齒,眼中的恨意讓身邊伺候的丫頭都是一驚。

寧書不是裝病,是真的病了。

那一日從宋氏那回來就病倒了。

幾個伺候的丫頭想要勸她,嘴卻笨不知道怎麽勸。寧畫來過了,一向嘴甜話說讨人喜歡的寧畫瞧着寧書平靜的樣子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三姐姐,你不要再憂心了。雖然這婚事可能和你向往的不大一樣,可畢竟是和二姐姐在一塊的,将來也好互相扶持呀。出了嫁,還能和姐妹們在一塊也是一種福氣呢!”

寧畫眨眨眼,瞧着寧書有些蒼白的臉色,心裏也犯嘀咕。她拉着寧書的手撒嬌,“三姐姐你就笑一個嘛,你馬上就要出嫁了,以後見着的機會就少了呢。”

寧書實在是笑不出來,她感激地望着寧畫,知道她的好意,說:“四妹要好好珍惜閨中的日子。”

寧畫的目光就有些暗淡。大姐的婚事,人人都說好,可是大姐她自己心裏不滿意。二姐嫁過去以後是要做世子妃的,然而卻不得不接受平妻之禮。至于三姐,卻是要給自己的姐姐做陪嫁……下一個也就到自己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兒。

“姑娘,江太醫過來了。”午秋引着江宏進屋來。

江太醫就是江宏。

“是江家表哥來了呀。”寧畫甜甜一笑,彎彎膝蓋行了一禮,“三姐剛剛還咳嗦了呢。”

江宏是寧書的表哥,按理說寧畫并不該稱他表哥,要不說寧畫這丫頭嘴甜呢。

“不要聽她胡說,昨晚上喝了你開的藥,我今天已經好多了。”寧書有些歉意的說。她本來就對江宏有一種說不清的歉意,如今又幾次三番麻煩他。

“好多了還啞着嗓子?”江宏冷着臉,朝寧書伸出手。

寧書抿了抿唇,将手遞給他。

江宏就食指和中指搭在寧書的脈上,不過瞬息就松開了手。冷冷地說:“心中郁結太深對身子最為有害,什麽神丹妙藥都不抵你自己放寬了心。”

寧書點頭,垂眉應着:“知道了。”

寧畫笑着說:“都這個時辰了,我得先走了呢。”

寧書站起來要送她,卻被寧畫攔下,“三姐你現在是病人就不用送啦,明兒我再來陪你!”

寧書應着,讓首秋送寧畫。

首秋送寧畫出去,午秋在院子裏忙着,屋子裏只有關關在角落裏做着針線活。對着江宏,安靜起來,寧書就有點不習慣。

江宏拿了紙筆,寫起了方子。好像寫了一張又一張。

“你身子弱,有些常用的方子用不得。”江宏終于把筆放下。

“發燒的時候切記不可用太猛的方子,這裏有幾道方子,都是合你身子開的藥。若是着涼了,心口悶,又或者受了外傷可用。另外還有幾種你或許以後用得着的藥,用處和方法都寫了。”江宏笑得有點嘲諷,“也許你嫁到王府安康一世。”

四五道藥方擺在桌上,江宏又從藥匣裏拿出來四五種瓶子。

“表……”

還沒等寧書說完,江宏提着藥匣就走了。

樣子,竟然有些狼狽。

大婚之日

“老貓。”寧書蹲下來将勿忘抱起來,這些日子也不知道老貓去了哪裏一直瞧不見,今兒個卻突然回來了。“以後我便不在府上了,你要照看好自己。”

“丫頭快把它放下,擔心弄皺了嫁衣!”江姨娘進來就看見寧書抱着勿忘站在牆角。

關關、在河還有午秋和首秋跟在後面拿着首飾、紅帕子等一幹出嫁時的物件。

四個丫頭将寧書圍起來,給她梳妝打扮起來,散落在背上的三千烏發被一點點盤起來,露出纖細白皙的後頸。從此再不為閨中女。

從來不施粉黛的素顏抹了豔麗的胭脂,就連淺粉的唇瓣都塗上大紅的唇脂。兩鬓盤起的發髻間插着一對鸾鵲金步搖,随着不經意間的颔首而顫動着。

“嫁過去了,記得好好待夫家的人,切不可使小性兒鬧脾氣。”江姨娘拍了拍寧書的肩,“王府不同自家,為人妻的,更要謹慎小心。”

寧書點頭,微聲道:“我知道。”

江姨娘猶豫了一下,說:“你二姐如今傷着,可畢竟是你嫡姐,你要好好照顧着她。最好……不要在她有孕前懷了孩子。”

寧書默然,她知道這是江姨娘想起了自己。

“三姐!”寧畫笑嘻嘻地進來,她今天特意穿了身水紅色的裙裝。寧書突然發現自己這個天真爛漫的妹妹穿着豔色衣裳竟是多了些妩媚。寧畫如今年歲小,過幾年長開了,定是個美人。

“之前大姐出嫁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嫁衣是天底下最美的衣裳。如今瞧着三姐穿上紅嫁衣,竟是比大姐還要好看呢!”還是在三姐這裏舒心,剛剛寧畫先去了寧棋那裏,可是整個落棋齋都氣氛壓抑,她道了喜就如避了瘟神一般來了這裏。

寧書被她逗笑了,道:“你的嘴永遠這麽甜。”

“寧畫恭喜三姐啦,祝三姐以後順順利利,與姐夫伉俪情深、同德同心、舉案齊眉。”寧書拱了拱手,像模像樣的說着道喜的話。

寧書卻臉色淡淡,說:“謝四妹了,可是四妹你好像用錯了詞。”

寧畫卻一臉的認真,道:“妹妹哪裏說錯了?你的名分本來就是世子爺的妻。”

寧書啞然,知道寧畫是好意,不再糾結于此,笑笑與她說話。

江姨娘笑了笑,望着穿着嫁衣的寧書壓下心口的不舍,“時辰到了,咱們去前院吧。別晚在了你二姐後面。”

坐在梳妝臺前的寧書起了身,将要踏出門檻的時候不禁回望了一眼這間原本不屬于自己的閨房,有些明了當初寧琴出嫁時的不舍。

然而在她出嫁的時候,她的父母兄長卻都不在自己身邊。

兩頂一模一樣的大紅花轎,停在寧府大院。寧書待寧棋先一步被兩位媽媽抱上了一頂花轎,才随着媒人的牽引上了另一頂花轎。

一身紅衣的匡策騎在高頭白馬之上,身後是兩頂花轎。吹吹打打的聲音沿着他們走過的路響起,身着紅衣的丫鬟們捧着籃子,将籃中的喜糖、喜餅分發給路人。

人人都道世子爺好福氣,娶得一雙姐妹花同歸。

馬上的匡策還是如往常一般的清冷中帶着絲傲慢,偶爾側首對他道喜的人點頭。

寧府到王府的路并不近,足足行了兩個多時辰才到。雖然坐得是最軟最舒服的花轎,可扛不住這麽久的颠簸,加上頭飾沉重,這一路倒是讓寧書糟了些罪。寧書尚且如此,更何況傷着的寧棋。等到停了轎,寧棋的傷口已經淌了一大片血,将鮮紅的嫁衣染濕,她整個人也是臉色煞白。

媒人吓得一驚,急忙小跑着到和王妃耳邊小聲細說。

和王妃也不敢耽擱,府上的太醫早就安排好了,命人将寧棋先送進內院,讓太醫小心診治。

媒人便問:“我瞧着寧家二姑娘的樣子不大好,等下拜堂的時候如何?要不要着她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頭頂替着來?”

“不用。”和王妃淡淡地說:“何須本宮找人頂替,他寧家不是早就找好頂替的人了。”

媒人懂了王妃的意思,便下去操辦起來。

“夫妻交拜——”

寧書側過身,深深地彎了一腰。大紅的蓋頭遮着她的視線,只能看見匡策的一雙靴子。

寧書恍惚間産生了一種錯覺——自己還是寧家嫡女,換心歡喜地和他成親。

然而事實是,自己的确和這個男人成了親,不過卻是另外一個女人占着自己的身體,自己還可笑得成了陪嫁。寧畫祝福的話就幽幽飄進了耳中。

“……與姐夫伉俪情深、同德同心、舉案齊眉。”

一滴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來,寧書急忙收起心思。幸好蓋頭遮着臉,沒人看得到她的模樣。

寧書渾渾噩噩地被送進洞房,四周忽的靜了下來,沒有那些道喜的喧嚣,她心裏倒是好受了些。緊繃的身體一旦放松下來,便覺得又累又倦。

她将頭上的紅蓋頭扯下來,說:“幫我打水,梳洗。”

“姑娘你怎麽自己把蓋頭掀了?”關關急忙說:“現在早了些吧?世子爺一會兒過來怎麽好。”

寧書身子就向後仰去,躺在繡着龍鳳的大紅喜被上。

“照我說的做,世子爺不會過來的。”

關關還想說什麽,首秋拉了拉她,對她使了個眼色。四個丫頭就服侍着寧書洗了臉,拆了盤發,脫了嫁衣。寧書嫁過來帶了四個丫頭:首秋、午秋、關關和在河。寧棋也帶了四個丫頭伺候。宋氏在表面上的東西的的确确是做到了兩個人一樣。

“你們的住處可都安排好了?”卸去妝容,寧書重新坐回了床上。

“都安排好了,”午秋說,“姑娘和二姑娘分別住在世子爺的西跨院和東跨院,兩個院子大小、擺設都是一般的。咱們這西跨院,除了姑娘住的屋子,一旁還有六七間空出來的屋子,兩間擺放一幹物什,兩間給咱們住,還有空餘呢!”

“我們幾個都看過了,商量着還可以給姑娘收拾出一間像模像樣的書房來!”關關笑着說。如今姑娘這院子可比寧家的吟書齋寬敞多啦!

寧書點了點,道:“折騰了一天了你們都下去歇着吧。”

“今兒,我給姑娘守夜,就在外間,姑娘有事就喊我。”首秋說。

幾個丫頭瞧着寧書有些累,便都下去了。寧書躺在床上,望着大紅的喜燭,雖身子乏得厲害,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麽樣子,她不知道該用怎樣一種姿态去面對匡策。

“姑娘!姑娘!”首秋慌慌張張地沖進來。

寧書皺了皺眉,四個丫頭裏就屬首秋最穩重,怎麽這麽慌張。

“世子爺過來了!”

昔年舊識

帶兵打仗久了,匡策倒是對突然的熱鬧有些排斥。雖說他心裏一直惦記着邊疆的戰事,可也知道成婚畢竟是大事,自然也不敢怠慢。不過每每舉杯的時候都要想起邊疆的凄涼,心裏盤算着早些回去。幸好他酒量好,對敬酒的人來者不拒。到宴席結束,他身上已經滿是酒香。

“策兒,”和王妃輕聲在匡策耳邊說,“今兒個,你不會再鬧出躲到書房睡的笑話吧?”

匡策失笑,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這風華正勝的母親,道:“都是陳年舊事了,母妃還惦記着呢。”

和王妃慈愛地撫了撫匡策的衣領,兒子大婚便是了卻心事一樁。

“去吧。”

她這心頭好的兒子從此再也不是個孩子了,有了自己的妻,馬上也會有了自己的孩子。為人夫,為人父。和王妃的心口就有那麽一絲酸。

采采、不盈、無酒和以游四個丫頭正是随着寧棋嫁過來伺候的,她們四個都不是原本的寧棋身邊的人。如今的寧棋嫁過來的時候故意挑了這四個并不熟悉之前寧棋的人跟來。

此時四個丫頭正守在門口,瞧着匡策走過來才急忙留兩個迎着,兩個進裏頭告訴寧棋。

匡策進了屋,朝着坐在床上的寧棋走去。

這一日路上颠簸的嚴重,寧棋的腿傷口又流了血,幾個太醫都是處理完傷口剛走不久。此時的寧棋被疼痛折磨着根本坐不住,只好倚在牆上,背後靠着兩個軟枕頭支撐着。她一直哼哼唧唧地喊疼,待知道匡策進來了才閉了嘴。

大紅的蓋頭被匡策挑了去,露出寧棋低垂的含羞帶怯的容顏。可是此時的寧棋并不算好看,疼痛讓她的臉色慘白。

四個伺候的丫頭悄悄退了出去,将門掩上。

“倒是辛苦你了。”匡策微微皺了眉,瞧着此時寧棋的模樣,倒覺得不如推遲婚期,免得讓她遭這份罪。

寧棋蒼白的臉上就染上了抹紅暈,低着頭也不說話。

匡策在床邊坐下,仔細回憶了一下記憶中的那個寧棋。

那一年的寧棋不過是梳着雙髻的十一歲丫頭,随着寧老夫人去普如寺上香。那一年久旱無雨,無數的流民湧進安城,尋着最後的生機。

普如寺坐落在普如山上,寺裏的僧人偶爾會去山下分發些糧食,又時常有去普如寺上香的達官貴人。于是很多沒有去處的流民就時常到普如山下讨飯。

碰巧陪着和王妃去普如寺的匡策就遇見了帶着寧棋上香的寧老夫人,和王妃與寧老夫人自然是認識,于是結伴而行。山路颠簸,坐轎子并不舒服,一行人便步行。

一路上時不時就見着沿路乞讨的可憐人。錦衣玉食嬌慣着養大的寧棋自然從未見過這般情景,跟在寧老夫人後面的腳步就逐漸放慢了。然後小姑娘終于在一個女人面前停下了腳步。

“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吧……”

那個女人臉色蠟黃,全身瘦的皮包骨頭,破破爛爛的衣服挂在身上看不清原本的色澤。她背上背着個還不會走路的瘦弱孩子,身邊又跟了個七八歲的瘦弱男孩。

寧棋摸了摸袖子,摸出來兩片金葉子。她身上從來都不帶銀錢,就算想買什麽,身邊伺候的人自然會付錢。袖子裏的這兩片金葉子還是她今早出門的時候随手拿着把玩的。

“喏,給你。”軟軟的小白手将兩片金葉子遞給乞讨的婦人。

那婦人木讷、渾濁的目光突然有着神采,伸出手去接金葉子。然而她瘦如枯柴的手突然緊緊攥着寧棋的手。

“你幹嘛,快松開!”寧棋甩了甩手,卻甩不開,這個女人抓得她好疼。

等那個女人松開了手,寧棋手腕上的一個玉镯已經被撸下來了。瘦弱女人動作麻利地轉身就跑,然而腳步卻生生頓住,吓得一動不敢動。

匡策手中的劍指着她,這個少年的臉色冷得可怕。仿佛自己再動一下,就要死于劍下。

前頭走着的寧老夫人和和王妃也聽見了響動,回過頭來。

“姑娘,你有沒有事?都怪奴婢不好,走了神!”蒲月握着寧棋的手,見寧棋白皙的手背已經紅了一大片,就心疼的紅了眼眶。

匡策冷笑道:“那兩片金葉子足夠你過活一輩子,小姑娘善心可憐你,卻搶人財物,既無感恩之心又貪得無厭。留在世上也是禍害。”

“饒命,饒命!貧婦一時鬼迷心竅了,再也不敢了!”

瞧着匡策不像個好說話的主,那瘦弱女人連忙爬到寧棋身邊抓住她的裙子,哭喊:“貧婦真的知道錯了,小貴人就可憐可憐我吧!家鄉鬧了災,我男人不在了,只落得我一個人拉扯着兩個孩子。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小恩人就饒了我吧!我把镯子還你,金葉子也還你!”

寧棋看了看被吓哭的兩個孩子,皺了皺眉。她有些猶豫地說:“你可當真答應了不再如此?”

“貧婦答應!貧婦答應!”那瘦弱女人喜極而泣,不住地磕頭。

“東西你留着吧。”寧棋向後退了一步。低頭瞧着自己的裙角。這條水藍色的裙子可是新做的,可是被這婦人弄得又髒又皺。

“謝謝小恩人大恩大德!”那婦人連聲道謝,便抓着兒子急忙往山下跑,生怕那小少年一個反悔一劍殺了自己。

“你當真以為你是在幫她?”匡策收起了劍,居高臨下地看着寧棋。

寧棋愣了一下,心裏琢磨着自己怎麽都是做了件好事吧?

“有手有腳,自當自食其力。你平白無故的饋贈,不過是讓這世間多一個坐享其成的無用人。”不過是年紀不大的少年,說出這話的時候卻是讓旁人感受到一種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寧棋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她憋了半天,仰着頭望着比自己高了一個頭還多的匡策說:“開天辟地的英雄值得人敬佩,不代表碌碌無為的人就是有罪。有的人碌碌無為或許只是沒有機會,若這個時候別人給了他機會,提點了他,指不定就成了你說的那種所謂的有用人!”

匡策笑了一下,也不接話。

寧棋的臉色就更紅了,她這是怎麽了,居然和別人争論起來。索性不再理他,轉身提着裙角,朝着祖母急急小跑而去。

寧棋小小的背影落在匡策的眼底,只覺得有趣。

而和王妃卻順勢脫下手腕上的白玉镯,套在了寧棋的手上,“這手腕空空的,戴着這镯子才适宜。”

……

從舊時的回憶裏收回思緒,匡策看着面前的寧棋,過去了幾年,小姑娘已經長大了,今日又抹了豔妝,和幼時并不一樣了。

寧棋本來心裏就慌得很,瞧着匡策坐在身旁半天也不說話了,心裏越發慌張。幾乎脫口而出:“我服侍不了你,你倒不如去寧書那裏住!”

話一脫口寧棋就後悔了,話裏的酸勁兒她自己都感受得到。

匡策挑眉,“哦?你是當真的?”

雖然是平妻之禮,可誰不知道,寧書只不過是個陪嫁!她寧棋才是匡策的妻!可是寧棋知道自己的傷今晚必不能洞房,心裏就委屈。眼淚就簌簌落下。

“哭什麽?莫不是你覺得嫁入王府受了委屈?”

寧棋慌忙擦淚,道:“能嫁過來我心裏是高興的,可是……這委屈也不是世子爺給的……”

“哦——”匡策點頭,“看來是寧家給了你委屈?”

匡策認真點頭,嘴角甚至帶着點笑意。寧棋便不覺有異,她忽然握着匡策放在一邊的手可憐兮兮地說:“你不知道,我之所以會癱在床上,就是因為寧書!她故意這樣做,好嫁給你,癡心做世子妃!”

匡策側首望着寧棋慘白而含淚的容顏,一字一頓地說:“寧家給了你委屈,于是到我這裏訴苦,想要我給你做主?”

寧棋将落不落的淚就凝在眼眶裏。

匡策将手拿開,而後站起來,居高臨下睥睨着寧棋,道:“早些歇着吧。”

我不同意

出了東跨院,匡策就想起了和王妃的話。匡策也有些無奈,他天生都對哭哭啼啼心裏裝着滿滿小算計的小女人很是反感。

想了想,匡策還是向西院去了。

不同于東跨院的燈火通明,整個西跨院居然已經熄了外間的燈,遠遠望着很暗。那守夜的小丫頭看見自己驚得合不攏嘴,匡策暗中覺得好笑。

寧書匆忙下了床,踏上鞋子,硬着頭皮迎上去。

聞着匡策身上飄着酒味兒,寧書就去給他沏茶,手貼在茶壺上才發現裏面的茶水早就涼了。便吩咐首秋煮一壺新茶,再備點易消化的小食。

匡策自顧在一旁坐下瞧着寧書,寧書穿着一身料子很薄的大紅色中衣,彎腰沏茶的時候,烏黑的長發從纖細的背上滑下來,更顯得腰背瘦弱。

首秋很快端了一壺新茶來,寧書就親自倒了一杯茶。

“世子爺,喝口茶,暖暖胃。”寧書将茶放在匡策身前的八仙桌上,然後默默向後退了一步,又側了側身子。右手垂在身側,左手輕輕撫着右臂。她此時就恨這衣裳太薄,讓她徒添尴尬。寧書可沒有想到匡策會來,她下床的時候太過急忙,來不及披上外衣。而且她今天穿的外衣正是繁複的嫁衣,脫下來的時候幾個丫頭已經給收起來了。

午秋和關關端了幾道易消化的小食,然後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悄悄退了出去。

“吱呀”一聲門被關上了,寧書就更緊張了,胸口好像有什麽壓着讓她不敢喘氣似的。

匡策朝着寧書擺了下手,寧書便在他對面側着身子坐下。

“晚上吃過東西了嗎?”匡策随意詢問着就夾了一塊素嫩的皮子糕,入口極香,卻并不如平常皮子糕那般甜膩。

“嗯。”寧書低聲應着,“早就吃過了。”

匡策本就是随口一問,又舀了勺碎藕細末羹,味道也是清香異常。匡策喝了很多酒,倒的确是沒有吃過什麽東西。本來沒覺得餓,此時一旦開了口便覺得胃中空空的。

“要不要再讓下人拿些來?”瞧着匡策吃得津津有味兒,寧書便問。

“成。”匡策将一塊椰末糕塞進嘴裏,吐字不清地說:“醬鵝肝、白肚兒、鹵什錦……”

寧書走到門口想要吩咐首秋去準備,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皺着眉看着匡策說:“這麽晚了,吃這些會不會對胃不好?”

瞧着寧書皺着眉,五官擰在一起的認真模樣,匡策覺得有趣,便說了句“罷了”,然後繼續吃着桌上的幾道清淡小點。

匡策吃得自在随意,寧書可一直緊繃着。

他怎麽就過來了呢?寧棋惹他生氣了?怎麽才能把他勸走呢?

匡策終于放下筷子,再次擡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寧書。

寧書垂着眉看着自己的鞋尖,假裝不知道匡策在盯着自己,只等着他開口說話,打破屋子裏怪異的氣氛。

一個滿心小算計裝出可憐的模樣看了讓人煩,一個把他當洪水猛獸避着。

“你們寧家的兩個女兒可真是有趣。”匡策勾了勾嘴角,站起身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笑還好,若笑起來多半時候是不太高興了。

寧書也不答話,默默向旁邊挪了挪給匡策讓出路來。

院子裏突然來了人。

“什麽事兒啊,這個時候來擾人!”首秋皺着眉看着趕過來的采采,采采正是寧棋帶過來的四個丫頭中的一個。

采采望着屋裏,放大了聲音說:“我家主子昏過去了,請世子爺過去呢!”

屋子裏的寧書就看着匡策的臉色一瞬間冷下去。

“昏過去就找大夫,府上的大夫不夠用,就着我的令,讓丁縱請七七四十九個大夫來府上給她看病!”

采采還想喊的話就活活噎在嗓子眼,“奴、奴婢知道了。”采采再不敢多說,灰溜溜走了。首秋卻神采奕奕地白了她一眼,心裏樂開了花。

原本已經站起來的匡策,又坐了下來。

寧書的心裏有點複雜,她本不知曉怎麽面對匡策,原本是希望他走的。可是寧棋差人來尋他,寧書心裏卻是真真不高興的。現在匡策似乎不打算走了,寧書倒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煩擾還是竊喜。

這種摸不透自己心思的感覺最是讓人心亂。

匡策再一次站起來的時候,卻不是朝門口走,而是朝着大紅的婚床大步跨去。他随手脫了外衣置于床頭的梨木雕鳳的衣架上,然後先一步上了床。

寧書長長的舒了口氣,知道自個兒是躲不過了。

寧書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從匡策身側鑽進婚床內側,扯過被子蓋在身上。她面朝內側的牆,小小的身子微微向裏靠了靠,又靠了靠。

夜晚很靜,靜得寧書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還可以聽見身後匡策的呼吸聲。

然後,她就聽見匡策翻了個身,似乎面朝自己。寧書的身子就崩得緊緊的,左手緊緊攥着繡着龍鳳呈祥的被角。

“寧書。”

“嗯。”寧書小小的應了一聲。

寧書就感覺到身後的人動了動,下一刻,匡策的手已經扳着寧書的肩,将她翻過身,正對着他。

“你在發抖?”

“才沒有……”還是小小的聲音,寧書垂着眼睑,不去看匡策,更不希望他看着她。

匡策就向前挪了下,分明感受到面前的小人兒顫了一下。側躺着的匡策覺得右臂壓在身下有些不舒服,面前躺着個姑娘,卻沒有地方放他的胳膊了,他看了看,瞧見寧書白皙的脖子和頭下的枕頭間空出了一塊。于是,就長臂一身,将胳膊從寧書的脖子下面穿過。

少女白皙的脖子壓在他的胳膊上,雖然隔着布料,匡策卻仍然能感受到那一股子柔滑,他便勾了勾胳膊,将面前的寧書一攬,整個攬進懷裏。

寧書下意識地伸手抵在匡策肩頭想保持距離。匡策卻是一抓,将寧書的手握住。

卻聽懷裏的人悶哼一聲,整個臉努力向下埋着。匡策這才瞧見自己抓着的小手綁着厚厚的紗布。寧家的大火,匡策早就知道,也清楚寧書這手正是沖進火海救宋氏和寧棋時所傷。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卻有膽識沖進火裏,着實讓匡策意外。

他握着寧書的手腕,将她纏着紗布的手遞到眼前去看。紗布還是雪白一片,幸好傷口并未滲血。匡策便松了寧書的手,半坐起來,扳着寧書的身子,逼迫她擡起頭來。

小姑娘咬着嘴唇,臉色有些發白——但是沒哭。

“我當真那麽可怕?”匡策真的就皺了眉。

“沒有……”寧書不自覺的又向後挪了一點。

匡策覺得總是這樣僵持着總不是事兒,于是想起了之前在東跨院的事兒,便說:“你姐說你想做世子妃故意弄傷了她。”

寧書的緊繃的情緒就松開了一些,臉色很平靜。

“嗯?”匡策挑眉,等着寧書解釋。

他覺得這姑娘話實在是太少了,現在還不解釋難不成要默認?

“我不能說。”寧書想了想,終于第一次擡起頭正視着匡策的眼睛,輕聲道:“我不想撒謊騙人,但是有些事不想說也不能說。”

匡策若有所思,道:“原來你們兩姐妹真是有宿怨,而且你寧家的人居然完全不知曉。”

寧書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是艱難的點了頭。

“你倒是有趣,就沒想過這麽說對你今後的處境不會好?”匡策瞧着寧書的目光就更多了絲玩味兒。

寧書又向後退了退,然後撐着身子坐起來,認真道:“我并不想争什麽寵愛,世子爺好心賞了吃住就是大恩德了。不,給我一處小小的院落落腳就好,家裏帶來的嫁妝也夠溫飽了。”

“你當真這麽想?”匡策嘴角噙着的那一絲笑意也淡去了。

匡策也不懂為什麽聽着寧書這話特別不爽,就好像有了一種自己的媳婦兒不用自己養的挫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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