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站在王府門口的時候,寧書仍有一瞬間的失神。

“不敢進去?”寧珏拉着馬缰,站在她身旁。

寧書慢慢垂了眉眼,低聲說:“哥,若我不是你親妹妹,你可還會這般待我?”

寧珏皺眉。

寧書忽然就慌了,她急忙說:“那、那我們進去吧!”

“好。”寧珏不理會寧書剛剛說的話,牽着馬,帶着寧書進去。剛剛進去,就有家丁牽了寧珏的兩匹馬去馬廄安頓。

“世子妃回來啦?”管家沖着寧書行禮問好,寧書有些木讷地點頭。

一路往裏走,那些一個個熟悉的家丁神态如常地給她行禮問好。寧書心中疑惑,又不安。熟悉的路,走得那般漫長。

走到大路的盡頭,是一道月門,拐過月門是兩條兩路,擇了右側那一條,繼續走,還有兩道月門。最後視線變得開闊起來,是那一處鯉池。這樣的冬日,池中的荷花自然不會開,只有枯黃的大片荷葉浮在水面上。

寧書停了腳步,怔怔望着鯉池另一邊。

匡策一身湖藍的衣袍,正站在鯉池旁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撒着魚食。鯉池中的鯉魚似乎少了許多,并沒有如昔日那般竟相争食。

匡策這才擡頭看向寧書。

“回來了?”熟悉而平常的語氣,好似寧書只不過是外出了半晌。

寧書一怔,而後點頭,緩緩說:“回來了。”

“這段日子,給寧家添麻煩了。”匡策看向寧珏。

“哪裏的話,”寧珏笑,“阿書是我妹子,她想在寧家住多久就住多久,豈有麻煩這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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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匡策将瓷碗放在一旁,“廚房早準備了小宴,留下吃飯。”

寧珏想拒絕,看了一眼身側的寧書改了話頭,道:“那便更好不過了,早就餓死了。”

寧書低垂的眉眼逐漸擡起來,眼中的怔亂早已不見了蹤影,匡策和寧珏的簡單言語已經将她過去這段日子的去向做了定論。心下了然,卻不安定。

她心中還有疑問,然而似乎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寧珏陪匡策吃過晚膳卻并未離府,而是暫且住下。待寧珏離了席,屋子裏只有匡策和寧書兩個人時候,氣氛一時詭異。

寧書安靜地坐在那裏,目光低垂,燃着的燭光将她的睫毛投下兩道陰影,一雙眼睛便被遮住了。而匡策坐在她對面淡淡喝着酒。

屋外有丫鬟行走的細碎腳步聲,還有風吹枝葉的寂寥聲。

“我很生氣。”匡策終于說出自重逢以來的第二句話。

寧書的睫毛就微微顫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擡起眉眼望着匡策。她眼中氤氲有淚,帶着破釜沉舟的絕望。

匡策就皺了皺眉,其他苛責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這是做什麽,他又沒欺負你。”說着,又飲盡一杯酒。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就是那種無用的人。”寧書的聲音有些發顫。

“又是什麽歪理,我又何時說過你沒用?”匡策覺得自己快聽不懂寧書的話了,不過是分別了一段日子,怎麽就連說話都費勁了。

寧書不答話,屋子裏一時又陷入沉寂。

匡策終于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寧書便站起來走到他身前,奪了他手裏的酒杯,道:“喝得夠多了。”

匡策就勢就把她拉到懷裏,香玉滿懷,他想念了很久。

寧書的身子一僵,聲音有些發顫地問:“世子,你信不信神靈?”

“不信。”匡策幾乎是想也不想直接說。

寧書便又不說話了。

匡策有些受不了,他搬過寧書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問:“對我有什麽話要藏着掖着,思前想後?”

寧書低頭,目光落在匡策握着自己的手上,她便反手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她擡起頭望着匡策的眼睛,說:“開天辟地的英雄值得人敬佩,不代表碌碌無為的人就是有罪。有的人碌碌無為或許只是沒有機會,若這個時候別人給了他機會,提點了他,指不定就成了你說的那種所謂的有用人。”

“什麽?”匡策一時沒反應過來,寧書這是在說什麽?

“普如寺上香,婦人,白玉镯。”似乎因為開了口,繼續說下去也沒有那麽艱難了。

匡策皺眉。

寧書忽然輕笑,一滴淚就順着眼角淌下來。

“我是抵死不願意做妾的,無論是嫁去江家,或是家中混亂的秦家,都比做一個妾強。”寧書握着匡策的手越發用力,像是在尋找勇氣。

“可是那個人是你,原本就屬于我的你。”寧書忍了又忍,忍下想要再落淚的沖動。“在我十一歲的心裏就起了漣漪的你。”

匡策的瞳孔猛地睜大,然而他還是不懂。

“你還是不懂,可是就算我明白地告訴你,你也不會信。”寧書挂着淚痕的臉,看着滿是絕望。

“可是我還是想要告訴你,無論你信不信,無論你以後怎樣看我。這件事情已經在我心口憋了太久太久,壓得我喘不過氣。”眼淚再也忍不住,一顆一顆在眼眶中凝聚,再接二連三地滾落下來。

“你說,我在聽。”匡策的驚訝不過是一瞬,轉瞬已經冷靜下來,他一手握着寧書的手,一手拍着她的後背。

“那一日我和寧棋同時落水……”寧書閉了閉眼,往事一樁樁浮現,那些委屈那些心酸和屈辱被成倍放大。

匡策靜靜地聽,不時點頭,不時皺眉。

“……然後,我就嫁進了王府。”

終于把一切說了出來,這一年,寧書把這一切憋在心裏從未跟人提及,今日終于說了出來,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後果竟然也不重要了。

匡策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阿書。”

“嗯。”寧書悶悶地應着,心裏怎麽可能不在意他的看法呢,畢竟這世上也唯有勇氣對他說出真相。

“你總是這樣什麽都自己一個人硬扛着。”匡策将寧書攬進懷裏,抱着她的胳膊微微用力,“還好,還好……”

“什麽還好?”寧書疑惑地問。

“還好,你信任我。”

“那、那你呢?”寧書的心難免慌亂。

匡策擡起寧書的臉,細密的吻落在她被淚水打濕的眼睛上,說:“你想不想做皇後?”

·

屋外風聲蕭瑟,一道人影立在那裏已經許久。

寧書孤身一人流落在外這麽長時間,寧珏是擔心匡策對她心中懷疑和芥蒂,終究是忍不住悄悄潛來,做一回偷聽的小人。反正他也從來沒有自稱正人君子,更何況又是為了親妹子,便心安地做起這偷聽的勾當。

然而,他現在有些後悔了。

寧書的話自然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

還以為她長大懂事了,原來竟早已不是她。

一場相逢

寧琴摸着肚子微微出神,她如今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走起路來沒有多久就會覺得累。

“寧琴,我們要走了。”許慕白推門進來,看着如今行動不便的寧琴微微猶豫。“如今,你這身子實在不适合長途奔波,可是祥王勾結敵軍之事已經暴露,如今聖上暴怒,祥王府更是人去樓空。父親為祥王做事多年,此番必要受到牽連,我們是必走不可。”

“嗯。”寧琴迎上去,“我都明白,我早讓丫鬟将行李收拾好了。随時都可以出發。”

許慕白就握着寧琴的手,想要說什麽,卻覺得言語都是無力,最終沉默下來。

夜深的時候,許家一家人就坐上了離開安城的馬車。許家人口簡單,不夠是許老爺,許夫人,再加上許慕白和寧琴。其他人都不在安城,而是住在遠在餘城的本家。下人也不過帶了四人,再加上一個為寧琴準備的産婆。

天蒙蒙亮的時候,馬車趕到了城門口。

“官兵在徹查,除了有手谕,一律一許進不許出。”派去打探情況的一個家丁趕回來,對着馬車裏的許家人說。

徐老爺長嘆了一聲,說:“想我許家世代名門,沒想到破落在我手裏。”

“老爺,不要這麽說。”許夫人勸他,可是她自己也是一臉愁容。

徐老爺緩緩搖頭,道:“一步錯,百步錯,沒有想到這兩王之選上老夫竟是錯得離譜。如今淪落到趁夜跑路的地方,更是被堵在這裏,想走也走不了。”

“父親,您不要太過憂慮了。這加大巡查力度也未必不許咱們出城。許是暗中攔着其他什麽人,不若一試。”

沒有他法,徐老爺只好點了點頭。

家丁去跟守城的官兵交涉,又暗中給了一大把銀票。這才跟守城的官兵頭子搭上了話。

“把車門打開,瞧瞧車裏可有朝廷要犯。”官兵頭子說。

“好咧!”家丁應下,急忙告知許家人。許家人便打開車門,也不下去,讓官兵查看。這馬車裏面雖然十分寬闊,但是布置也簡單。更是做了四個人,從外面看也是一目了然。

幾個官兵的目光在車上的四個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寧琴的身上。許慕白察覺,十分不悅,便往前傾了傾身子,将寧琴擋在身後。寧琴這個時候肚子卻突然疼了一下,她忍着疼痛,配合地向許慕白身後躲了躲。

“躲什麽躲!”官兵頭子看着寧琴,說:“喂,就你!出來出來,我怎麽看你那麽像朝廷要犯!”

許慕白急忙說:“這位軍爺辛苦,只是內人身懷六甲,實在是不方便,還請軍爺行個方便。”許慕白又是對下人使眼色,下人立刻湊到官兵頭子面前,又往他手裏塞了幾張銀票。

“大膽!這是做什麽!竟敢賄賂本大人!我看那個孕婦像極了朝廷要犯!孕婦大着個肚子最容易假扮,快下車讓我檢查!”官兵頭子說,他聲音不小,立刻引來很多人注目。

寧琴握着許慕白的手,微微搖頭。

許慕白明白她的意思,卻也無法,只好先一步跳下馬車,然後托着寧琴的手,把她接下來。

抛頭露面不僅對閨閣女子不當,而且對出嫁了的婦人而言也是不雅。更何況此時的城門口人蛇混雜,什麽人都有,而且寧琴又是挺着個大肚子的特殊時期。可是如此形勢,寧琴也只好一邊忍着陣痛,一邊忍着各異的目光從馬車下去。

許慕白已經是強忍着怒火,仍在馬車上的徐老爺和徐老人更是唉聲嘆息。

他們是世代名門的許家啊!怎麽就淪落到這種地步!這成何體統啊!

“啧啧!”官兵頭子望着寧琴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也不知道是真孕婦還是假孕婦……軍爺我……”

“你這樣的人也配自稱‘軍爺’!”一聲冷喝響起,衆人擡頭去看,只見一個一身戎裝的肅容青年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他風塵仆仆,臉上帶着怒色。

守城的官兵自然對他不陌生,官兵們立刻迎上去,連聲說:“丁将軍,您回來了!”

“來人,将他綁了押進大牢!”丁縱怒。

城門口堵滿的人瞧着馬背上的人本來就眼熟,再聽官兵們喊他“丁将軍”,自然知道他就是大将軍丁縱!一時間也都迎了上去。

丁縱對衆人點頭,然後目光緩緩落在寧琴身上。視線下移,落在她挺起的肚子上,丁縱喉嚨動了動,這一瞬間,一種苦澀抽絲剝繭般舒展開來。

當初,高高在上的寧府嫡長女,像女神一般出現,而且她的心裏居然有自己!那些個相遇的日日夜夜,寧琴就像是丁縱的一個夢,既個美夢又是噩夢。她的心思他都懂,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他甚至連正眼都不敢看她!他不敢告訴她自己心中的愛意,甚至連站出來拒絕的勇氣都沒有。他告訴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成為可以配得上她的男人,給她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可是他看着她出嫁,那一日十裏紅妝,他卻喝得爛醉如泥。夜裏不由自主站在許府門外整整一夜。

縱使如今他擁有了曾經想要的一切又如何?終究是遲了。她已是別人的妻,又有了別的男人的骨肉。

寧琴擡頭遙遙望着丁縱,心下悵然。上一次見他是什麽情景?寧琴竟然記不清了,只知道她平淡的生命裏因為這個人的突然出現,染上了別樣的色彩。可是這個人終究是在她的生命中抽離開來。那些關于他的最後的日子,只是無盡的等待和苦澀。

寧琴曾固執地等待,等他一個回頭,等他一個答複。如果他朝她伸出手來,她将會勇敢地遞出自己的手,從此以後日月為媒、天地為家。如果他望着她拒絕,她也會笑着祝福,從此陌路不相逢。

然而,她什麽也沒有等到。

記憶裏,他甚至從來沒有睜眼看過她。他猛地出現在她的生命裏,卻又連個告別都不給地退場。在這一場相逢裏,她早已經歷了盛開和枯萎。

“寧琴?”許慕白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有沒有不舒服?”

寧琴擡頭,撞進許慕白滿是擔憂的眼。

“沒事,只是快生下小慕白了。”她便笑,溫柔如水。

大結局

和王府最近可謂是門庭若市。

不知道又送走了幾波客人,寧書剛剛坐下伸了伸發酸的胳膊,和王妃就派人來請。寧書自然不敢歇息,立刻對着鏡子梳洗了一番,便趕了過去。

等寧書趕過去,和王妃就屏退了下人,開門見山的說:“你可怪我?”

寧書沉默了一瞬,道:“當然不會。”

“你知道你怪我。”和王妃緩緩搖頭,“策兒也怪我。”

和王妃的眸光黯淡下去,猶如薄暮的陽。

寧書望着她,頓了頓才說:“母妃所做的都是為了世子,既是如此,我自然不可能怪你。”

和王妃轉過頭來看着寧書,見她的眼中一片澄澈,并不像說謊的樣子,心裏稍微安了安,又悵然嘆息,道:“人吶,總是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立場,還有自己心裏頭不能言說的小算計小盤算。說句實在話,你怪不怪我,我也不當真,策兒生我的氣,就算我心裏難受也不會後悔所作所為。”

寧書垂眉,低順地說:“母妃所做的都是為了世子爺好,世子可從來都不是個不明事理的,定不會怪母妃。”

“其實今日把你叫來,是為了你姐姐的事情。”和王妃擺擺手,不想再說那些無用的話,那些過去的事兒說過的話,做了就是做了,說了就是說了,不提也罷。

寧書就擡起眉眼,望着和王妃等着她說下去。

“策兒昨日的意思,是留不得。他可有對你說起?”和王妃說。

寧書有些驚訝,驚訝過後很快又平靜下來,寧棋勾結匡元,更何況匡策又知道了她并非真的寧棋,本來就是留不得。就算真假寧棋的事兒說不得,可是她勾結匡元的事兒也是端端忍不了的。可畢竟是寧家的女兒,那些面子上的情分總是要留的。寧書原以為匡策會将事情壓下去,怎麽要挑明嗎?

瞧着寧書的神色,和王妃就知道她不知情,便說:“許是怕你們姐妹情深,策兒為你如此做,卻又不讓你知道。可是你心善,斷斷不會如此忍心。畢竟……”和王妃長長嘆息了一聲,“畢竟要顧慮寧家的顏面。”

“兒媳知道了。”寧書神色恭敬。

和王妃搖頭,道:“你還是不明白!”

寧書就越發恭敬了。

和王妃忍了忍,終究是握了寧書的手,說:“孩子,母妃這不僅是替寧家考慮,也是為你考慮。留一個心慈的美名,于你而言也是好的。他日成為太子妃也會更有底氣,更能服衆!”

寧書錯愕地擡頭看着和王妃。

“這幾日立太子的聖旨就會下來,太子妃的位子也是給你留着的。你以後如何,我本是不在意的,可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策兒更重要的人和事,那本宮也就不得不過問。”

和王的身影一點點浮現,又一點點散去。是啊,她的丈夫不在了,這世上也只剩一個匡策成為她全部的眷念。

寧書将眼中的錯愕一點點收起來,然後珍重點頭:“母妃的話,兒媳記着了,也會将事情處理妥當的。”

和王妃點頭,擺了擺手,“下去吧。”

寧書告退,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眼和王妃。她鬓角的幾根銀絲格外刺眼。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寧書不過是個孩子,而那時候的和王妃端莊美豔,風華絕代。等寧書長大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和王妃還是一如多年前那般風華絕代,時間仿佛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可是自從和王的離世,她的魂兒好像就被抽走了,風華不在,只剩一抹孤寂的餘韻。

放下簾子,屋外是大好的光明,春天就要來了。寧書舒了口氣,緩步離開,長裙曳地。

她沒有回屋,而是去了寧棋那裏。

寧棋的院落冷清異常,連個伺候的下人都看不見。自然匡策回來,已經将她囚禁在這裏,不得進出。

推開結了一層蜘蛛網的木門,屋子裏的一股子黴味兒就飄了出來。

窩在床腳的寧棋擡頭,眯着眼睛望着站在門口的寧書,說:“你來了,來殺我嗎?”

寧棋笑,凄慘而絕望。

寧書沒有往前走,她看着寧棋說:“我這次回來蒲月和巳月是一起跟來的。”

“她們居然還活着?”寧棋十分驚訝。

“你送走她們以後我就着人一直照顧着。”寧書嘴角是淺淺的笑。

寧棋冷笑,道:“你跟我說這個是什麽意思?反正我也是活不久的,也不在乎身上再加什麽罪名!”

寧書終于走進去,她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望着寧棋的肚子。寧棋謹慎的看了她一眼,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遮住。

“留着這個孩子當真是不明智,若不留痕跡,你也未必就會落得如此下場。”寧書說。

寧棋臉上一白,仍挺着脖子說:“這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要護着她!”

寧書嘴角淡淡的笑意就一點點收了起來,說:“孩子?”

寧棋眼露驚恐,她當然記得正是自己讓寧書不能再有孕!她不怕死!可是現在真的怕!此時此刻她終于明白失去孩子的那一種刻骨之痛!當初也正是因為她不忍心才沒有打掉這個孩子!

“不!不要!”寧棋慌慌張張地下了床,跪在寧書面前拉着她的裙角,哭訴:“你要世子妃我給你!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不要傷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心善,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你這話說得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世子妃的位子本就不是你的,你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給我了,再加上你肚子的孩子本來就不該出生。另外,你應當知道我是恨你的。”寧書冷冷地說。

可是寧書又忽然古怪得笑了一下,問:“你當真想要留下這個孩子,我也可以幫你。”

寧棋立刻大喜,望着寧書說:“只要你能救救我的孩子,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難得蛇蠍心腸的你,居然最後會為了你的孩子落得這樣。”寧書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是不是再惡毒的女人內心深處都有一顆母親的慈悲心腸。若她早些打掉這個孩子,就算再不得恩寵不得尊位,用些手段保命卻是不難。可是最後卻是為了個孩子放棄一切。

·

大匡這一年的新年格外熱鬧,勝仗連綿,減稅撥款,百姓歡慶。

而新年這一日,大匡終于重新立了太子,将身為世子的匡策立為太子。而匡帝又以病重需靜養為由将朝事盡數推給匡策。

匡策被立為太子當日,賜太子府。和王府所有人忙碌地将東西搬往太子府,鬧得個人仰馬翻。就在快要搬完,暮色四合的時候,家丁卻在寧棋處翻出無數巫蠱娃娃。一個個娃娃上用朱筆寫着生辰八字,又被擺上各種稀奇古怪的姿勢。又有無數泛着森寒光芒的銀針紮在娃娃身上,好不駭人。

翻出東西的家丁慌了,急忙去禀告匡策和和王妃。

寧棋看着翻出來的一屋子巫蠱娃娃,臉上露出釋然的笑。

和王妃和匡策趕來,暴怒,更是徹查。這一徹查又翻出了許多道士服裝和往來書信。

和王妃震怒,指着寧棋的鼻子怒斥:“你這個心思歹毒的女人!究竟是想還誰!招!是不是你咒死了王爺!”

“我沒有想要害死王爺,”寧棋舒了口氣,“這些東西是我還沒有出嫁的時候用的,沒有想到這麽靈驗,就一直帶着供奉。母妃若是不信可以查看娃娃身上所寫的生辰八字根本不是王爺的,也不是王府裏的任何人,與王府無關。”

和王妃招了招手,自有下人上前去仔細查看。過了不久便查出這些娃娃身上所寫的生辰八字都是兩個人的,再一查看,竟是寧棋她自己和寧書的。

“你在玩什麽花樣?”和王妃饅頭疑雲地問。

寧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禀:“我并非寧家二房嫡女寧棋,而是三娘寧書。機緣巧合之下,于鄉間得一偏方,可将兩人魂魄調轉。我不甘心做一個卑賤的只能做妾的下賤庶.女,就花了大量銀子铤而走險,試上一試。請來雲游的道士九人吟咒十八日,又制了七七四十九個巫蠱娃娃,于月圓之夜跪拜供奉,終于請來神明,得償所願。奪了嫡姐魂魄,從此我就成了她,而她代替我成為卑賤的庶女。”

“胡扯!”和王妃看着寧棋一臉胡說八道的樣子,怒火中燒,這是把自己當傻子耍呢?她氣憤不已,側首去看身旁匡策的臉色,卻見匡策的臉上除了剛開始的一抹詫異之外,只剩冰冷,再無更多驚訝。和王妃就是一愣。

和王妃的目光閃了閃,問:“策兒,依你的意思,此事該如何處理?”

“當然是徹查,我大匡怎能允許此等巫邪之事發生。”匡策一本正經的說。

這……明明是兩個人都在胡說八道!

許久,和王妃輕嘆了一聲。然後扶着自己的腰道了一聲酸痛,丢下一句“如此,你處理罷!”便扶着丫鬟的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寧棋被扣押,匡策又派人去請寧家的人過來,告知真相。

匡策去找寧書,遠遠看見她站在藤蔓下面,擡着手剪着枝桠間的枝葉。

“寧家一會兒就要過來人了,到時候還要一番說辭。”匡策說。

“世子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行事莽撞了?”寧書放下小剪子,問。

匡策沉吟了一會兒,道:“的确有些莽撞了,你居然連我也瞞着。不過若你高興如此,便也罷了。”

寧書眸光顫了顫,險些落下淚來,她望着匡策的眼,輕聲呢喃:“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我是有多想奪回原本就屬于我的一切啊……”

匡策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寧書的手。

許久,寧書又低聲說了句:“幸好江姨娘已經不在了,她不知道真相倒是對她最好的結果。”

等寧家人過來的時候,又是一番折騰,這樣的事情又豈是平白能讓人相信的?宋氏更是抱着寧棋打死不信!可是寧棋十分平靜,将一切說得又十分可信。寧書更是說出了許多和宋氏之間不被第三人知曉的事情。對峙花了整整一夜的功夫。

宋氏看看一臉平靜的寧棋,又看看垂眉的寧書,心中不安。

這到底是怎麽了?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呦?

·

這一日春光正好,寧書、寧畫和即将生産的寧琴一起去了普如寺上香。

“我聽說匡翎郡主被封了個副将,得了個武官的職位是不是真的吶?”寧畫一邊吃着手裏的果子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寧書點頭,道:“本來就是個性子野的孩子,自邊境回來以後就徹底厭惡起閨閣女子那一套了,不是騎馬就是射箭,更是纏着要官職。她之前在邊境也的确是有兩件小功,就被封了個副将。倒是一聽別人叫她‘小将軍’就開心得不得了。”

“倒是個奇女子了。”寧琴笑嘆。她的手不由自主就覆在高挺的肚子上,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母性的光輝。

“希望大姐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寧畫調皮的眨眨眼,她還是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彷如寧家所遭遇的一切都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寧琴戳了戳她的眉心,說:“如此不知羞,看來是想嫁人了。”

“大姐又取笑我。”寧畫皺眉撒嬌,俏麗無比。

寧書看着她們兩個笑鬧了一會兒,才說:“丁縱被奉為一品上将軍,與宋國公主的婚事就要定下來。”

寧畫看了一眼寧琴的臉色,才說:“沒想到當年守門的小将竟然成了一品上将軍,還能迎娶宋國公主。”

寧琴也跟着笑了笑,說:“丁将軍也是年少有為,許家當備一份厚禮了。”

寧書瞧着寧琴臉色無異,這才放下心來。她便又對寧畫說:“四丫頭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怎麽話題又繞到我身上了,不依!不依!”寧畫嘟嘴撒嬌,靈氣逼人。年長了一歲,三個姐姐都已出嫁,寧畫已經慢慢出落,不再是那個寧家那個永遠賣乖且不顯眼的小庶女了。今日看來,倒是耀眼得很。

“我和你三姐都給你相看過了,”寧琴笑着說:“今年的新科狀元不僅才華橫溢更是儀表堂堂,且家世清白,可謂是難得的夫家任選。”

寧書也跟着說:“人和家世,我和你大姐都給你把關過了,這兩日就找機會也讓你相看一眼,四妹中意了才算。”

寧畫這才收起頑皮地模樣,珍重說:“兩位姐姐都替我看過了,四妹哪裏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滿意!滿意!”

寧琴就又伸手去點寧畫眉心,道一句:“不知羞!”

“終歸還是要自己看一眼才放心的。”寧書笑着說。

寧畫卻随意道:“都一樣的。”

“呦,莫不是咱們四妹心裏裝了個人不成?”寧琴開玩笑地說,卻見寧畫的臉上有一抹悵然。

寧琴心裏一動,就和寧書對視一眼。寧書斟酌了話語,才說:“若四妹當真是有中意的人還是應該說出來,姐姐們替你相看一番。”

寧琴默了默,也說:“就算是這個人有些不合适,若四妹當真是喜歡,也應當嘗試一番。如今不同昔日,我和寧書都有了可以幫你的能力。”

“兩位姐姐這是胡說什麽呢!沒有!沒有!你們兩個可是答應了将那新科狀元搶給我的,不許反悔!”寧畫的臉上綻開璀璨的笑意,霎時明豔了一方天地。

三姐妹又笑鬧到一處。

然而在寧琴和寧書不注意的時候,寧畫的臉上還是劃過了一抹黯淡。她望着山腳下的人影,微微出神。誰家女兒情窦初開的時候心裏沒有裝過那麽一個人,那個人會在某個不經意的錯神間浮在眼前,又會在某個夜裏回眸相望。然而卻是一份極淺極淡的情意,不提也罷。尤其是那個人的心裏若是裝着別的人,他的眼裏不會有一抹餘晖屬于自己。那麽寧畫就永遠不會說出來,不會讓他知道自己的情窦初開裏那一絲淡淡的喜歡。

既是喜歡,又何必弄得兩相不歡喜。

山腳下,江宏背着藥匣子,告別了普如寺方丈,走向屬于他的天地。匡帝的身體逐漸好起來,他已辭去太醫院裏的官位,從此閑雲野鶴、雲游四海,做個救死扶傷的鄉間大夫。

·

院子裏桃花盛開,有一枝桃花更是從開着的窗戶伸進屋裏,抖落了一室芬芳。

寧書擱下手中的筆,手指挑了一下桃枝,春天的芬芳就更濃郁了。

“主子!”蒲月歡天喜地的挑起簾子進來,“許家報來喜信,大姑娘生了!母子平安!”

“快!準備一下,我這就去許家!”寧書急忙起身,下腹卻痛了一下。

“快請太醫!”匡策剛巧踏進來,瞧她這樣,立刻迎上去扶着她。

他蹙眉,棱角分明的臉上挂滿了隐隐的不悅。明明是個心狠少言的人,此刻臉上的不悅裏卻是一個女人憧憬一聲的擔憂。

他絮絮叨叨:“自己也是懷了身子的,就不知道注意些。什麽時候過去不行,非要現在,就算是打算現在過去,也不能急成這樣啊。還有,說了多少次了,現在天還寒着呢,這一大清早的就把窗戶打開了,這要是着了涼可怎麽辦?一屋子伺候的人也沒個有眼力見的,瞧瞧這桌子上的茶水都是已經涼了的……”

“曉得了,曉得了。”寧書眉眼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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