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大哥,”楚修文呡了一口茶,凸起的喉結滾動,“戰場上的敵人都是像你這般強壯有力的嗎?”
楚穆文看着他弟的眼裏,難得閃出了探究了光,以他的角度看去:楚修文雖然個子很高,但生的柔柔弱弱,缺乏男兒的陽剛之氣;因為久居家中,皮膚比一般人白皙,甚至可以算的上是膚若凝脂,吹彈可破。
“啊~大哥,你幹什麽呀?好痛,我的骨頭都要斷了。”大哥莫不是瘋了,剛才像是看陌生人一般,露骨的打量他;現在又突然把他的雙手禁锢起來,大哥的手臂果然有力,他似乎都能聽見自己骨頭裂開的聲音了。
楚修文痛的龇牙咧嘴,反過頭來,臉色脹紅的怒視他的大哥。
“你太弱了,好好的一個男子漢,身子骨軟的似個姑娘家。”
楚修文皺着眉,柔着自己的手,時不時吹氣;卻聽見他大哥這樣損他,氣的他眉毛都倒立了起來。
“大哥,你這是□□裸的侮辱,我這次來就是想告訴你。”楚修文吹鼻子瞪眼,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貓;而旁邊的楚穆文則是一臉鎮定的立在那裏,靜靜的看着他家弟弟抓耳撓腮的猴樣。
“我要參軍,我要報國,我要立功!”
楚穆文聽到他弟的話,不自覺挑了下眉:
“你以為戰場是你說上就上的。”
“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戰場還想讓人伺候你嗎?”
“你能吃的餓三天嗎?”
“你能三天三夜不洗澡嗎?”
……
楚穆文腦海裏湧出了一連串對他的質疑,他對他弟太了解了,這段日子,他不用打聽,走到哪裏,都能聽到他弟幹下的混賬糊塗事。
想來是受了刺激,腦子一熱,便想出了這主意。
話到嘴邊,他轉念一想,說出話便是,“你明日去兵部報下名,領下行軍用品,父親那邊,我替你去說。”
楚修文愣住了,突如其來的順利,讓他澎湃激昂的心情猶如登上了浪尖,卻發現是湖水張高了。
他愣愣的應了聲好,邁出門檻時,回頭望去,正對上他大哥深井般的眼神,“別忘記了和爹那個老古董說啊。”
楚修文眼光躲閃的說着,随即晃出了他大哥的院子。
太陽升起來,落下去。
月亮挂上來,滑下去。
一天又一天,離那個出兵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楚修文捧起一本書,只見書頁被他翻的嘩嘩響,一會兒就從第一頁,翻到了末頁。
他臉色不佳的将書摔到了暗紅的書桌上,身體往後一靠,軟軟的躺在身後的大椅上。
他感覺,一股股火氣,正在他的全身四處亂竄,攪和的他不得安穩;他向來令人豔羨的皮膚,嘴角上也冒出了一顆痘,有些疼,關鍵是很醜。
……
楚修文開始叽裏咕嚕的念出一長串佛經,不一時,果然感覺心靜下不少;他覺的有些口渴,便将桌上的茶往嘴裏送。
“噗~”茶水滾燙,燙的他舌頭發麻;他才靜下來的心,又撲通撲通的叫嚣着,他洩氣的把茶杯摔在地上。
茶水四溢,白色的瓷杯嘭的裂開,碎了的瓷片向四周飛去。
看着鋒利的小瓷片在彌漫着書香、茶香的書房裏,閃着耀眼的光芒;他微微彎着腰,以詭異的姿勢朝着那一堆碎渣走近,上面尚冒着缭繞的熱氣,一圈又一圈。
“杯子倒了,怎麽不讓下人來收拾?”
他爹粗犷的聲音,将他拉回了現實。
“小安子,還不快進來,沒個耳力勁,怎麽服侍三少爺的?”
楚将軍對着剛進來的小厮道,嘴上雖是譴責的話語,眼裏卻沒多少愠色,反而有幾分喜意。
楚修文看了他爹一眼,想來是說他參軍的事,他原本以為他爹會像從前數落他一樣把他罵的找不着北,結果,他爹在他大哥說了以後,步履歡快的和他聊了好一陣子天,直誇他長大了,懂事了。
想來,今天又是來炫耀他曾經的戰功的。
楚将軍知曉他不想和他多說,這次倒沒強求他什麽,只是囑咐了幾句,要注意的事,俨然一普通老父親,擔心自家兒子出門被欺負。
看着父親不再挺拔的背影,頭上的幾根白發,在春日的陽光下,愈加明顯,楚修文難得替他爹鼻子一酸。
楚修文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最近自己是邪門了!
嘹亮的號角在肅穆的都門響起,八歲的君王被一衆文武大臣簇擁着站在城門之上,俯視着易國的軍隊,他們身穿铠甲,腳踏馬鞍,一字排開,放眼望去,威風凜凜。
軍隊氣勢磅礴的向着遠方的西北的進發,最終尚城成為了一個點,最終消失不見。
楚修文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他真的離開了那個錦衣玉食的溫暖的将軍府,堅硬的馬鞍硌在他的大腿上,刺痛傳來。
風蕭蕭兮易水寒,将士一去兮不複還!
這悲壯的歌在他腦海裏回蕩,不過既無人為他送行,更無人為他擊築,他也不是荊軻那樣的勇士。
楚修文随即輕笑一聲,心道,不是才好,荊軻免不了一死,燕太子亦被他父親殺頭,送給他昔日好友贏政案前。
記得出兵前一日,他大哥語重心長道,“師出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恥。”
楚修文看着他大哥深沉的眉眼,無法理解他将生命視如鴻毛。
如果生命都沒有了,那還談何榮譽,談何風光?
然不知為何,他卻始終記得,在燭火搖曳的小房裏,伴着春日的花香與月明,他大哥冷漠的臉上,在說出此話時,流露出的神聖,他似乎看到了他大哥征戰沙場的英姿,統領千軍的霸氣。
楚修文本以為,自己在這軍中,好歹也能撈個什麽中郎将職位,畢竟什麽将軍,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現在還沒這水平;然而,他來了才知,他就是一最普通的士兵……。
“看你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怎麽也來這裏?”
楚修文正用木棍戳着熊熊燃燒烈火,手裏攥着那把佩刀,他的細嫩的手,因為久握馬繩,擦破了皮,滲出了血,此刻紅腫着,像是剛蒸出的白面包子。
他聽見有人和他講話,便擡起頭來;火紅的火焰下,他看見一個皮膚黝黑,眼睛同樣漆黑的小青年,他笑的時候,露出兩顆虎牙,将他本就憨厚的臉,顯得更加純樸可愛。
楚修文現在正煩着呢,不想和他多說話,随便敷衍道,“被人騙過來的。”
那人果真是憨憨的,竟然信了,道,“難怪看你悶悶不樂的,晚飯也沒吃多少,來,這是我娘特意給我做的,你嘗嘗,雖然樣子醜了點,但味道不錯。”
說完,他便翻了好幾層衣服,從裏掏出一個小布袋出來,再打開小布袋,宛若金子般,從裏拿了一塊出來。
楚修文兩眼直望着他在自己衣服裏翻來翻去,心道,這連日裏風吹日曬,馬不停蹄,汗流浃背,還是這樣藏着掖着,這味道,想來是十分的……
所以當他伸出手,遞到楚修文面前時,他是十分拒絕的。
“別不好意思,我看你晚飯也沒吃多少,快吃吧。”那人笑容咧的更大了,兩顆虎牙在火焰下亮着橘黃色的光。
楚修文想說,他不是不好意思,他是真心嫌棄的。
然而那人非常熱情将那團綠色的圓圓的糕點往他嘴裏送,楚修文心一狠,眼一閉,囫囵扔進了嘴裏。
“唉,知道你餓了,也不用這麽急啊。”那人看着楚修文一口扔進了嘴裏,好笑道。
“咳咳咳”
“我就說別急嘛,看你猴急的,都嗆住了吧。”那人拍着楚修文的背,給他遞來牛皮水壺。
楚修文咕嚕咕嚕的灌下好幾大口水,“這餅味道不錯。”
他不是在敷衍,本以為是滿沾着汗味的臭餅,卻沒想,放入嘴中,一股淡淡的山間清香在舌尖散開,如陽光下的青草,又如初采的花朵;味道軟糯,口齒留香。
可惜他吃的太急了。
“我叫吳有財,小弟|弟你叫什麽?”
楚修文剛灌下去的水噴了出來,他看着吳有財的臉蛋,雖然皮膚黑,但依然遮擋不了他的稚嫩,最多也不過十三四歲。
“楚修文,年方十七。”
楚修文的意思很明顯,你應該叫我一聲哥。
“嘿嘿。”吳有財摸着頭,露齒而笑,黑黑的臉蛋,竟然紅了。
“你笑什麽?”楚修文今日被他弄的心裏發慌,他的笑,就像是十三四歲的少女,見到心上人的害羞腼腆,讓楚修文心裏一陣發麻。
難不成這人看上他了,不然怎麽突然來關心他,還給他餅吃?
看來這天下,果然沒有免費的午餐!
楚修文一臉警惕的看着他。
“我們家那邊,只要說親的時候才說什麽年方多少,你讓我想起了我大哥讨媳婦。”他繼而憨厚一笑。
虛盡一場!
楚修文松下一口氣,“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這麽小?楚修文看着他豎起來的兩根手指。
他搖了下頭道,“二十。”
楚修文瞥了下嘴,“我還以為我比你大呢,你看起來挺小的。”
“我娃娃臉,他們都這樣以為的。”
他又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不得不說,在這荒蕪之地,很暖人,有家的感覺。
就在他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時,當然,吳有財聊的最多,他雖然二十了,但楚修文覺得他比小孩還來的幼稚;且是個自來熟,就這會兒功夫,楚修文就已經知道他的家底了,估計過會兒,他都能知道,吳有財家的財放在哪裏了。
楚修文望着天空的月亮,耳邊是他自言自語,附帶手舞足蹈的大笑,倒也覺得,日子沒那麽難熬了。
正在他二人在小棚子裏聊着天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悶響。
他們二人心中一緊,警惕的朝着那黑漆漆的地方望去。
話說,這悶響究竟是什麽呢?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