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
動車上。
莊莊和章哲的位子相鄰。從這裏到Z市需要兩個小時,因擔心把小東西放出來産生不必要的麻煩,莊莊便一直将它裝在它一向睡覺的小窩裏,大約是陪着莊莊去過許多地方了,現下也不焦躁,反而舒适習慣地窩成一團,慵懶地睡着覺。
莊莊前一天晚上睡得有些晚,現在坐在車上也有些困了,便止不住地打起瞌睡來。她這一覺睡得有些沉,恍恍惚惚地,不知怎麽竟然做了一個許久也未曾夢見的人。
她夢見了陳椹。
夢裏還是青澀年少時光,她和一群女生結伴上廁所,其實這只不過是個借口,她只是想在路過陳椹的班級時稍微停一停,然後假裝不經意地朝裏邊望去。
她每回下課,便往廁所跑一趟,每回路過陳椹的班級,便要朝裏面望一望。她朝裏面望的次數日漸增多,到最後連需要走多少步,停在哪個窗口哪個位置往裏望都記得清清楚楚。但每回望進去的時候,其實陳椹大都做着相同的動作,不是微微傾斜着背,伏在桌前寫着作業,就是微微傾斜着背,伏在桌上專心致志地看一本名著。
從她的角度看去,每回都只能看到一張側臉。但那時她就像着了迷,非但不覺得遺憾,反而滿足而珍惜,有時甚至偷偷貓着身子拍一張陳椹側臉的特寫。
畫面一轉,夢境又變化起來,高考後的暑假在家,她好不容易得知了陳椹填報的志願,于是她也義無反顧地填了一模一樣的。其實她的成績和他的有出入,她也不能保證是否能錄取上,但想着畢竟是一次機會,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于是她又一鼓作氣,将接下來的幾個志願全都填上了第一志願所在地方的大學。
她想着,就算第一志願不能被錄取,但接下來的幾個志願總會成功錄取一個的。盡管那些大學比起第一志願來,差了許多許多。
母親沒有想到她膽子那麽大,別人家的孩子還在咬着筆頭篩選大學時,她竟然一意孤行什麽也沒商量便将志願填好了。記憶中那是母親與她決裂的最僵的一次,甚至揚言再也不要這個女兒了,以後也不要回來,敢回來就打斷她的腿。
她覺得母親一點也不理解她,整日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卻沒有哭,只是發着呆,除了想陳椹不知道想其他什麽。大約是老天也見她日子難過,準備幫一把她,查成績的時候才發現她被錄取上了,只是是她最不感興趣的專業,但沒什麽,她會堅持下去。
一同被錄取的,自然還有陳椹。
就這樣,她同陳椹一同去到大學。
這些記憶的片段像放電影一樣在夢境裏重現,本來是許久不曾記起的,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湧了上來。
動車緩緩在中站停下,有人離開了車廂,又有人走進來。大約覺得有些嘈雜,莊莊迷迷糊糊地動了動眼皮,章哲以為她要醒了,卻見她将頭偏了過來,斜靠在他肩上,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又做了一個夢。這些夢都真實又清晰,已然過去了好多年,卻又如此珍貴又渺遠的展現在眼前。這後半截夢境,比起之前的記憶來,更讓人不想再提起。但夢境從不曾被人控制,莊莊眼睛微微濕潤,睡得一點也不踏實。
微暗的天色中,漂浮着幾許小雨,明明快入春的天氣,溫度中還泛着一絲寒意。
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的氣息,隔着這一堵雪白的牆壁,裏面和外面卻是截然不同的場景。
一旁站着兩位中年人,兩鬓微白,眼睛微紅,雙眼布着血絲。
這兩人旁邊還站着一個年輕女子,面容朝着面前大門緊閉的急救室,卻是用手捂住了雙頰,肩膀微微顫動,似乎是在哭。
這年輕女子是楚筱秋。
莊莊僵硬而麻木地坐在長椅上,她的手指冰涼,背僵直的厲害,楚筱秋的哽咽的聲音明明可以清晰而近距離地傳來,但在她聽來,卻像是相隔一個遙遠的時空,聽來模糊又久遠,遠到她幾乎聽不見,直到什麽也聽不到了。
她十指緊扣着撐着下巴,眼睛麻木地盯着地面,不知以這樣的姿勢坐了多久,手指都變得青白冰涼,僵硬的似乎一動也不能動。
只是偶爾,大約聽到了什麽響靜,她擡起頭來,朝急救室投去視線,凝視着那一片雪白,見到門口依然緊緊關閉着,上面顯示着手術中,于是又轉回頭來,僵硬地繼續保持着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
不知楚筱秋哽咽了多久。
急救室的門終于被緩緩打開。
守在急救室外的兩位中年人急忙擁上去,楚筱秋也将全部心思轉移在醫生身上。
莊莊緩緩站了起來。她沒有哭,也沒有其他情緒,只是僵硬地站起身,遙遙望着醫生所在的方向,她望着他們四人。
她沒有聽見醫生說了什麽,事實上她的大腦依舊亂的厲害,她或許應該哭的,可不知為什麽,究竟是什麽原因,她竟沒有哭,心裏卻也悲傷的異常,以至于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茫然和不知所措,或者說是不敢相信占了上風。
不知醫生說了什麽,她只看見中年女人晃了晃身子,似乎就要眩暈過去。
一旁的中年男子和楚筱秋急忙扶住她。
莊莊也麻木地上前。
她走向急救室門口,透過那一塊玻璃朝內望去,裏面是比之前她看見的更讓人眩暈的一片雪白,出乎意料的是,莊莊沒有暈,她只是被一種引力朝病床上看去,那裏躺着一個年輕男生,五官清俊,輪廓帶着些孤傲的意思,比以前消瘦了許多,臉色也帶着蒼白之态,這使得那種孤傲的氣息減少了許多。
真的是他。
莊莊的嘴唇動了動。
一瞬之間,心裏萬千的茫然只被一種悲憫代替,她不知該如何,只知道在真真切切看見那一張熟悉的面容後,血液瞬時快速流動起來,心裏有什麽“轟”的一聲倒塌,她動了動手指,那裏已經開始回暖,只是依舊青白而僵硬。
剎那之間,耳邊一片安靜,她什麽也聽不到了。
她動了動唇,望向病床上那抹熟悉的身影,終于眼前酸澀無比,只覺一片黑暗:“……椹……”
…………
“莊莊?莊莊?”
莊莊迷茫地睜開雙眼,她眼角仍有淚水,随着眼睛睜開滾落下來。
“怎麽了?”章哲凝視着她,輕輕問道。
莊莊搖搖頭,她接過章哲遞來的紙巾,将淚水擦淨,複又吸了吸鼻子,待到情緒平穩下來,才說:“只是做了一個夢,不要緊。”
她的腿上仍放着小東西沉睡的小窩,她将小窩微微轉了個方向,見裏面的小東西依然睡的沉穩,便輕輕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章哲看了看腕表,嗓音沉穩:“二十分鐘。距離我們到站還要一個多小時。”
才二十分鐘,竟然像已然過去了十年的光陰。莊莊約莫算了算,自那個中學時代起,直到現在,竟然真的已過去了十餘年時光。原來時間過去的這麽快,怪不得母親總是催她快點找個男人嫁了。
不知不覺,果真一枕南柯,如夢相思。
大約是心電感應,莊莊正想着自己母親老是催自己結婚的事,母親便打來了電話。
已工作五年,早已成熟了不少而不是年少時那麽莽撞,但母親的語氣依舊強硬:“在哪呢?怎麽有些吵。”
莊莊清了清嗓子,調整了情緒後才道:“動車上。”
“又在出差?”莊莊能感受到母親在那邊皺眉的模樣。
“嗯。”
“你現在就快三十了,工作了這幾年,沒見什麽成就,成家的事情還想拖多久?”
莊莊皺着眉頭:“媽,我才二十六呢。”
“甭和我說這些,我給你找了一個各方面還不錯的男人,找時間去吃一頓飯。”
“哦,他多少歲了?”
“三十歲。”
“三十歲還沒成家,各方面能好到哪兒去?”
大約母親動了怒,在那邊停頓了片刻,只留下一句“下周星期六你們就見面”便啪的挂了電話。
莊莊只好将手機收回口袋裏。
章哲含笑随意問她:“你母親打來的?”
動車無聊,時間不好打發,莊莊點點頭,有些頭疼:“嗯。”
“讓你相親?”
“是。”莊莊頭疼完,忽又想起什麽,擡起頭來問他:“學長,你母親是不是也經常催你結婚?”
五年前她初來實習時,加上此前他們曾有過照面,實習後章哲便十分關照她。那時她剛進公司,還什麽都不懂,見到章哲便喊他學長。後來她聽到了一些同部門裏的一些流言,大約是覺得不公平,說憑什麽章部長對莊莊這麽好,有人便說你沒聽見莊莊平日裏怎麽喊章部長的麽,他們是一個學校畢業的,之前又認識,偏偏心也是正常的。
那時莊莊只覺得章哲雖對她頗為照顧,卻不至于像她們說的那樣難聽,何況章哲平日裏對待下屬一向寬厚,她們說她倒沒什麽,但誣陷了章哲,她心裏很過意不去。
那以後她便再沒在人前叫過他學長,同大家一樣叫他部長,只是私下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合适,便仍是喊學長。章哲大概是知道了她的心思,倒也沒多計較,只是大量且溫和地同以前一樣,再後來随着他的升職,莊莊還有其他一些同事也升職後,這些流言才慢慢消失了。
見莊莊這樣問,章哲微微一笑,語氣卻頗有些無奈:“是啊。不過現在他們卻是有些想開了。”
“想開了?”
“是啊,總不可能,讓他們代替我結婚吧?”
他的話帶着些玩笑成分,莊莊卻當了真,她好奇道:“那麽學長,你為什麽到現在也不結婚?”
章哲望了望窗外,眸光中有些沉吟凝注,半晌沒有回答,莊莊自覺觸及到了隐私,正欲道歉,卻聽章哲說:“因為以前錯過了。”
錯過了……麽?
莊莊不敢再多問。
章哲也不欲多說,只是回過神來,微微揚起唇角,對莊莊道:“你知道你剛剛睡着了,一直在重複喊一個名字嗎?”
提及剛剛那一場夢境,莊莊瞬間沉寂下來,她嘴角仍微微帶着一抹笑意,此時全然僵硬在了臉上,臉色霎時蒼白下來,只是勉力笑着擠出了兩個字:“是嗎?”
章哲凝視着她:“是不是和前幾天來前臺找你的那位女士有關?”
他是指前幾天來專程找她向她告別的楚筱秋,她已經離開了這個城市,不知去了哪裏。
莊莊指節泛白,脊背也不由自主僵硬起來,卻沒有回答他。
章哲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曾經看見她來找過你幾次,不論什麽時候,你和她分別後總是像現在這樣心不在焉,狀态很令人擔憂。我猜有段時間,你的精神狀态不太對,大概和她有關。若是你信得過我,願意說出來,總比一個人憋在心裏的好。”
觸及這段最令人不想回想的記憶,莊莊霎時僵硬了身體,嘴唇蒼白,指節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她垂着頭望着前面的椅背發着呆,遮擋住眼裏的悲恸與傷懷,許久許久,才輕聲說:“已經過去了。”
五年了,距離陳椹去世已經過去五年了。楚筱秋前幾天也離開了這個城市,她放下了一切,她更不願執着于過去。
陳椹剛剛離世時,整整半年的時間裏,她都陷入在了痛苦的回憶中。記憶中的那半年,是她最難熬的時候,每晚失眠的厲害,夢境裏也大多是夢見年少時初初認識陳椹的時光,那樣真實又歡快,仿佛陳椹真的不曾死去,他健康優秀,他淡漠有禮,對她淡淡一笑時,會喊她“子瑜”。
往往,是她流着淚醒過來,枕邊已濕了一大片。
她一個人,在寂靜的夜中,止不住地在眼淚裏,回憶起那段酸澀的過往。
時間是愈合一切的靈藥,她不願再回想,最痛的時候一個人也經歷了,經歷久了就麻木了。那段往事像給心套上了一個枷鎖,那樣殘酷又冰冷,私密又隐晦,她說不出口,更不願說出口。
見狀,章哲沒再勉強,只是輕柔道:“是,已經過去了。不論發生了什麽,都是我們已無法改變的。”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嘆息一聲:“只是,莫要陷入回憶裏,很多時候,它會将一個人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