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已死之人（三）

夜晚的醫院很安靜，病房裏的燈都熄了，只有過道裏還亮着燈。

枝子的病房在這棟樓的較高處，因為她身份的特殊性，暗處有不少異能特務科和港口黑手黨派來的人員在保護和監視。

然而，就算如此，還是有人潛入了這間病房。

細小的開鎖聲傳來，夜風順着敞開的窗戶溜進房內，吹起被拉上的白色窗簾。當窗戶再次合上，窗簾落下的時候，那道躲過暗處衆多監視者的黑影已經站在了病房裏。

這個人穿着灰色的連帽衫和及膝的百褶裙，她背對着窗戶，衣服的帽子罩住了整個腦袋，讓人無法看清她的容貌。

她雙手插在外套兜裏，步履緩慢地走進黑暗中，走向房間中唯一的病床。最後，她停在了床頭。在床頭站了不知多久，少女突然附下身，同時伸出了藏在兜裏的右手，伸向躺在床上的枝子。

病房裏的光線實在太暗了，根本看不清少女做了什麽。過了一會兒，她将右手重新插進兜裏，轉身快速地走到窗戶邊。

月光落到少女的身上，和來時的背光不同，這一次，少女的樣貌被清晰地照了出來。

粉色的過肩長發，清秀靓麗的容貌。她的身上沒有任何裝飾物，僅僅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個藍色的手環。這個手環磨損嚴重，很多地方已經發白掉色了，也不知少女為何還不丢掉，去換一個新的。

伸手打開窗戶，少女最後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宮田枝子，然後雙腿發力，跳下了病房大樓。她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醫院。

……

第二天，一直昏迷不醒的枝子終于睜開了眼睛。

彼時，病房裏只有尤尼和織田兩個人。很快，得到消息的異能特務科成員就出現在了病房門前。

來的人是坂口安吾，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個特務科的人。在他們詢問枝子的期間，尤尼兩人就自覺地走到了病房外等待。

等待的時間并不長，不一會兒，坂口安吾幾人就出來了，而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這幾天幾乎見不到人影的中原中也也趕了過來。

他的臉色有點凝重，尤尼敏銳地感覺到，當青年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時，他的眼中有一瞬間閃過了複雜的情緒。尤尼心生疑惑，但沒有馬上詢問，而是将疑惑記在心裏，然後走進了病房。

病房裏，藍發的少女正靠坐在床上，過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緊閉的左眼。在聽到有人進來後，她很自然地将目光轉向了門口的方向。看到走進來的人是尤尼和織田後，少女唇角微揚，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喜悅的微笑。

這之後，宮田枝子才注意到尤尼身邊還站着一個陌生的青年。

中原中也同樣也看向了宮田枝子。他向前走了幾步，直接走到枝子的床邊，然後伸出右手攤開，将掌心的東西拿給她看，問道：“宮田枝子小姐，請問你見過這樣的手環嗎？”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心躺着一個老舊發白的藍色手環，枝子仔細看了看，她低頭思索了下便點點頭，回答：“見過，和我一樣被抓去做實驗的人裏面，就有好幾個人戴着這樣的手環。不過他們都死了，死在實驗過程中。”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中也将東西收了起來，然後道了聲謝，便不再問什麽了。

這時候，負責枝子病情的醫生敲門走了進來。在給枝子做了最後的檢查後，醫生表示枝子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因為枝子的父母早已過世，而來自艾斯托拉涅歐的威脅尚未解除，所以在這之前，異能特務科就提出了庇護枝子的想法。不過，在尤尼提出同樣的想法後，枝子最終還是選擇了曾經的摯友，而非父母工作過的組織。

從醫院出來後，織田作護送着枝子，先一步回了住所。尤尼沒有和他們一起，而是和中也一起走向了港黑大樓。

路上，尤尼提起了今天在醫院發生的事，将心中的疑惑和擔憂問了出來：“從剛才見面開始，中也君的臉色就不太好，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嗎？和我們現在要去見的人有關？”

中也點點頭：“你還記得我曾經和你提過的「羊」組織嗎？”

尤尼當然記得。在她缺失的那段記憶裏，中也和她都是「羊」的一員。

最初，「羊」并不是「羊」，只是那個照顧尤尼的獨眼大叔保護過的一群孩子，也是這些孩子撿到了那時候還只有七歲的中原中也。後來，獨眼大叔過世了，孩子們沒了保障，于是自發成立了「羊」組織，而擁有異能力的中也就被推舉為了「羊」的首領。

“那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羊」的大家不再信任我，他們害怕我丢下他們，所以選擇了先下手為強。再之後，我就加入了港口黑手黨。”

提起許久以前的事，中也的語氣不免多了幾分感慨。他笑道：“雖然是他們先背叛的，但不可否認，身為首領的我，讓事情發展到那樣的地步，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那……那個時候我在哪裏？”

記憶的缺失讓尤尼無法确定自己在其中扮演着什麽角色，說實話，她有點害怕。

“別多想，這和你沒有關系。如果我推斷的沒錯，那個時候你應該已經被艾斯托拉涅歐的人帶走了。”

中也說的沒錯，而且對于已經發生的事，過多地糾結也不過是做無用功。

尤尼不再多想了，她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地方。也是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記起了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羊」成員的标志是每個人的右手都戴着一個藍色手環，而今天中也正好就拿了一個藍色手環來詢問枝子！

她微微睜大雙眼，看向走在身旁的人，輕聲問道：“中也君，你是不是見到了那些被當做實驗對象的人？裏面有「羊」組織的成員，對不對？”

中也搖了搖頭，說：“沒有，只是抓到了這幾天在背後搗亂的家夥，沒想到會是認識的人。”

中也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再次見到白濑。這個曾經利用他的信任而狠狠紮了他一刀的同伴，如今已經成了艾斯托拉涅歐的人。

就在不久前，中也帶着手下循着幕後之人留下的蛛絲馬跡，最終抓住了正打算再次襲擊港黑成員的白濑。灰色的兜帽被掀開，露出了底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但是，中也只是微微驚訝了下，便将人抓住，按照流程交給了拷問部門逼問情報。

比起白濑在看到他時的情緒激動，中也反而很平靜。因為在中也看來，他和「羊」的聯系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徹底斷了，再次見面也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不過，中也沒想到的是，白濑竟然挺過了拷問部門的拷問流程，直到最後都沒有透露一絲有用的信息。

“……他能撐到最後，我還是挺驚訝的。我去見了他第二面，他提出了想要見你一面的要求，否則到死也不會透露任何情報。”

“你答應了他？”

中也笑了，他轉頭看向尤尼，語氣堅定地否定了尤尼的猜測。他說：“他現在是艾斯托拉涅歐的人，這很有可能是他們的陰謀，所以我不會讓他見到你。”

“——但是，我卻可以「見」到他，對嗎？”

這一次，尤尼沒有猜錯。

在港黑拷問室的隔壁是一個特殊的房間，這個房間和拷問室相連的那一面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從這間房裏可以看到和聽到拷問室裏發生的一切，但拷問室裏的人卻什麽也不知道。

當中也帶着尤尼走進這間特殊的房間時，裏面已經坐着一個身穿和服的女子了。

女子有着如晚霞般豔麗的紅發，這些紅發被整齊地梳到腦後，只餘下額前半邊碎發正好遮住了她的左眼。她的面容本就妩媚，在妝容的點綴下，又多了幾分妖冶，宛如出自名家之手的長刀。然而，這把刀絕不是那些成列在玻璃櫃後，久未出鞘的藏品，而是一把沾染了無數鮮血的妖刀。

在中也和尤尼走近到沙發前，女子也轉過了身，她的目光落到了尤尼的身上，細細打量眼前的少女。

女子的目光和她的人一樣鋒銳，但是尤尼并沒有感覺到任何惡意，相反，她在女子足以刺傷人的目光背後感受到了一股隐秘的柔軟。這樣想着，尤尼不自覺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後大大方方地對上了女子的視線。

一瞬間，所有的尖刺都被磨去了棱角，只剩下圓潤和柔和。

女子抿唇一笑，她先是看了一眼中也，然後對尤尼眨眨眼，開口道：“沒想到中也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這樣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初次見面，妾身尾崎紅葉，你可以和中也一樣，喚我一聲「紅葉姐」。”

眼前的女子是港口黑手黨五大幹部之一的尾崎紅葉，她也是中也剛加入港黑時的引路人。

尾崎紅葉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并非偶然，而是聽說尤尼會來，所以特地等在了房間裏。她很好奇，那個讓中也找了五年仍然不放棄的少女是一個怎麽的人，而現在，她的問題終于得到了解答。

果然，是個很特別的孩子呢。尾崎紅葉突然很期待尤尼叫自己一聲「紅葉姐」。

只不過——

“——紅葉大姐！”

最先出聲的不是尤尼，而是站在尤尼身邊的中原中也。他神色焦急地看向尾崎紅葉，似乎很怕她之後會說出什麽驚人之語。

中也的害怕并非空穴來風。如果是放在昨晚之前，尾崎紅葉這麽說，他一點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但是，想到昨晚紅葉大姐那一番用長輩口吻說出的半真半假的話，還有那所謂的什麽「見家長」，中也就不可避免紅了臉。

遺憾的是，除了在原地幹着急，他也沒有其他法子了。因為扪心自問，中也清楚自己并非坦蕩蕩而沒有什麽非分之想。

最終，面對尾崎紅葉故作不解的疑惑眼神，他也只能将尤尼先拜托給她，然後離開這裏，去了隔壁的拷問室。

等到中也走出了房間，尾崎紅葉才收回視線，笑着說：“中也那孩子是個過分溫柔的人呢。不因強大而欺負弱小，因為強大所以自覺背負「守護」的責任。你能想象嗎？明明是黑手黨，有時候卻會用異能力幫助路上偶遇的一個老人減輕重負。”

“應該……可以想象？”

像是回憶起了什麽美好的事，尤尼笑着說：“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我有聽母親他們提過，在西西裏，基裏奧內羅有時也會幫助領地範圍內的普通民衆。”

尤尼的回答讓尾崎紅葉愣了下，她沒想到尤尼會這麽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不過，這反而讓她對尤尼的喜歡更多了幾分。

恰在這時，一窗之隔的拷問室內亮起了燈，尾崎紅葉不再和尤尼閑談，兩人都将目光放到了那邊。

透過玻璃窗，尤尼看到了那個名叫白濑的「羊」組織的成員。由于長時間經受拷問的原因，青年的身形很狼狽，但是在看到走進來的中也後，他的眼睛瞬間就迸發出了光亮。

白濑看向中也的身後，卻沒有看到想見的人，他嗤笑了一聲，說：“尤尼呢？”

中也沒有回答白濑的問題，他走到距離白濑幾步遠的地方，神色平靜地道出了白濑身上的秘密：“你其實根本說不出任何情報。”

灰發的青年一愣，然後突然爆發出了巨大的笑聲。

笑了不知多久，白濑終于停了下來。他扯開一個惡劣的笑容，然後伸手拉開衣領，指着左胸上的标記，冷聲道：

“你說的沒錯，只要有這個東西在，我們就是艾斯托拉涅歐的狗！行動、言語全在他們的控制下，沒有自由。連生命都随時會被剝奪！”

松開抓着衣領的手，白濑扶着牆站起來，直視中也，像是覺得這樣才不輸了氣勢。

“……你以為這都是誰的錯？”

“……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尤尼！艾斯托拉涅歐根本就是沖着她來的！我們都是遭受了無妄之災！”

“……我一點都不後悔，一點都不後悔當初告訴那些人有關她的事。我早就明白的，你和尤尼，你們和我們不一樣，終有一天，你們會丢下我們……”

“……不過沒關系！很快她就會變得像我一樣了，因為那個男人已經在——”

白濑的言語開始變得混亂，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然而，當提到艾斯托拉涅歐的BOSS的時候，他的表情突然僵硬，最後一個音節無限拉長，卻再也吐不出下一個字。

只見他渾身抽搐，表情猙獰，仿佛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折磨。他的雙手緊緊揪着心髒位置的衣服，最終無助地倒下，瞬息之間便沒了生命跡象。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哪怕是站在離他最近位置的中也都沒反應過來。

玻璃窗外，尾崎紅葉同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而怔住了。不過，很快她就恢複了平靜，轉而皺眉，擔憂地看向身旁的少女。

尤尼低垂着頭，所以看不清她此刻是什麽表情，但是尾崎紅葉注意到了她放在膝上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發白，微微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再次擡起頭之時，所有的激烈都已經歸于平靜，唯有那雙海一般沉靜的墨綠眼眸中，有火焰在靜靜地燃燒。

“……艾斯托拉涅歐……不能放任他們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1. 柚杏，白濑：動畫裏「羊」的成員。前者是那個抱過中也手臂的粉發妹子，後者是那個背刺了中也的人。

2.關于「羊」成立的過程，結合本文劇情，做了二設。

3. 以彭格列為首的部分意大利黑x黨大概是業界良心吧。記得有一張動畫的圖，艾莉亞走在前面，後面的部下有在給普通人發蘋果。

——

ps：最近發生的事情有點多，讓我開始重拾“評審大業”了，至少看到了四五篇眼熟的文野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