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守靈
見此陣仗,宋娴大驚,不由得露出驚駭表情,心道這又是誰……
然而轉念一想,這裏是李容褀的私宅,能夠在此地設靈堂的恐怕也就只有濟川王了。
濟川王雖是婚禮當晚遇刺,算起來如今連頭七都過了,可按照皇家的規矩,封王的若過世,停靈至少一個月,倒也正好對得上。
想來在她養傷的這段時間裏,就已經設了靈堂,只是她一直在屋裏,他們又都瞞着她,只她不知道而已。
她這邊才将思緒梳理清楚,在前面領路的敏心卻見她頓足發怔,只當她是被庭院裏的缟素之相吓到了,于是折返來解釋道:“殿下前頭不讓說,是怕你為這些事擔心,不利于身子恢複,如今你好了我才告訴你,這靈堂是為王爺設的,一則為王爺祭奠,二則也為出城做掩護。”
正如敏心所說的,他們如今還困在京城之中,雖說李容錦礙于王爺新喪且聖上仍在病危中拖延,暫且未對李容褀下手,可這也是他們仍為甕中之鼈的前提下,一旦他們試圖離開京城,李容錦和齊貴妃勢力是斷不可能坐視不理的,所以如何出城一直是困擾他們的一個難題。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思量,他們于是想出了這個法子。
王爺曾經留下話,死後不願入皇室陵墓,而要回到李容褀生母的故鄉,和先王妃葬在一起。
李容褀可借由這個理由随靈柩一起出城。
“可是王爺的聖體還在王府裏,這……”宋娴且說且随敏心往庭院中去,同時向周圍看去,卻見此地雖不比濟川王府,可是王族祭奠該有的陳設卻都一應俱全。
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張羅出這些,宋娴不禁對敏心她們幾個的能力感到敬佩,同時也對李容褀刮目相看。
過去,她和濟川王府裏的其他人一樣,從來只把他當做一個身子孱弱、受了嬌慣的王孫公子,卻不曾想獨自在危機四伏的京城中,他竟也能獨當一面、運籌帷幄。
敏心邊引她在陌生的亭臺間行走,邊應道:“殿下自然不能回王府搶人,故而靈堂裏供奉的是王爺的衣冠,到時候扶靈出城,到了地方也就是立個衣冠冢,便算全了王爺的遺願了。”
“如此……”宋娴點點頭,心裏感概王族的不易。
雖說王爺早有遺命,可是畢竟是王族的血脈,哪有不入皇室陵墓的道理,可憐他受萬千矚目、世人敬仰,到頭來連這點小小的心願也實現不了,着實可嘆的。
宋娴嘆了嘆,卻又想起什麽,緊張的看向敏心道:“即便找了這樣一個理由,大殿下将弑父之罪栽贓給二殿下,又怎麽會看着他出城而放任不管?”
敏心卻拍了拍她的肩道:“弑父之罪也不過是王妃和大殿下一面之辭,二殿下畢竟是王族之後,即便要定罪也得有刑司審過,眼下他沒有證據,不可以此罪名相攔,至于私下裏的動作,二殿下自有安排,到時候就會知道了。”
見她一臉神秘的樣子,宋娴知道再追問計劃也沒有用,到底如今的李容褀她還是信的,于是先按捺下來。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前庭,不遠處已可看見靈堂。
“先去更衣吧。”敏心停下來對宋娴道。
宋娴點了點頭,随她拐進一間屋子裏。
冰兒已經準備好了一套素色的衣裙,見宋娴進來便與她打了招呼,而後取了衣裙來助她換上。
宋娴換上那身衣裙,因為受傷而清減的身子有些弱不勝衣,素白的腰帶襯得腰身更加纖細。
她面上亦沒有絲毫妝點,只用白綢挽了烏發,青瀑一樣垂在身後,就這麽素面朝天的出去了。
當宋娴踏入到靈堂裏時,李容褀正立在棺前。
他亦是一身披麻戴孝的裝扮。
寬大的素色衣袍籠在他欣長的身子上,烏發半垂至腰際,似是青墨暈染而成。
滿堂的白綢飄飛,又将他靜默而立的身子襯托出幾許孤絕之意。
這副模樣遠遠看去,倒不像是祭奠逝者的凡人,倒像個臨世的仙人一般。
靈堂裏青煙缭繞,勾勒出絲絲縷縷的哀婉之意。
雖說已經知曉棺木裏的只是衣冠,可這樣的氛圍還是讓人難免生出哀思。
宋娴停下腳步,凝視着李容褀的背影。
素來敏感的他卻好似沒有察覺,只是背對着門口而立,目光久久凝視在牌位上。
宋娴不禁想起敏心說的話。
這場祭奠之儀雖只是借由出城的幌子,他大可不必親身前來守靈。
雖說李容褀對先王妃的過世心懷芥蒂,雖說這些日子他表面上都看似無事,甚至不曾對她提及絲毫關于王爺過世的事情,可單從眼前一幕看來,他的心裏恐怕并非向面上那般平靜。
看着靈堂裏他孑然而立的背影,宋娴的心裏忽然泛起一縷酸澀,繼而逐漸加深,竟到了令呼吸凝滞的地步。
記得小時候,她每每摔倒哭鬧,家裏人都忙上前來哄,她的大兄宋淵總是一邊揉着她摔疼的地方一邊笑她說:“一準是看到有人來哄才哭得帶勁,要是沒人理會,瞧你還哭給誰看,肯定就不哭了!”
那時她總怨大兄太壞,親妹子摔倒了還要說風涼話,現在想來卻覺得十分有道理。
想來她也是重生了這一遭,獨自來到濟川王府裏才慢慢學會将遇到的委屈和傷心都藏進心裏,不似小時候那般嬌氣,一有什麽就哭出來、說出來。
她是這樣,那李容褀呢。
他從小就沒了娘親,父親雖然尊貴可除了給他一個尊貴的身份,卻整日忙碌,極少與他親近,府上又有一個将他視作眼中釘的繼母和兄長,使得原本應該是最溫暖最依賴的家反而成了危機四伏的地方。
他在算計和提防中長大,若是摔疼了也必然不能落淚,因為沒有人會來哄他,不僅沒有人關心,還會有人以此事借題發揮,加害于他。
所以直到此刻他也是如此,盡管對父親的死滿懷哀思,表面上卻還是能夠做到波瀾不驚,這樣看在旁人的眼裏,反而成了他寡情薄意。
畢竟和他相識的時間不長,宋娴不敢說自己完全了解他的心性,可看着這個背影,她覺得李容褀并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相反,看到此時的他,她會忍不住的為他心疼。
到底她雖然失去了宋娴的身份,可終究暫且保住了家人的性命,而李容褀,還從來不曾體會到家的溫暖便徹徹底底的失去了他的家。
宋娴重提衣裙,放輕了步子踏入靈堂裏。
緩步行至他的身側,她并未擡頭看他,而是默然于袖下将他的指尖握住。
李容褀似乎回過神來,側頭看向她時,眸子裏有未來得及隐藏的悲傷。
宋娴卻當自己全然未曾察覺到,只是用輕柔而又溫暖的語調道:“王爺雖是王爺,可也是一個最普通的父親,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平安順遂,若是知道自己離開之後還能助自己疼愛的孩子擺脫危機,一定會很高興。還有,王爺知道二殿下仍記着他的心願,也會很欣慰的,到時候見到先王妃,定會告訴先王妃,他們的孩子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說完這些,她才仰頭朝向李容褀。
她微彎嘴角,朝他展露出一個同樣溫暖的微笑。
李容褀靜靜的聽她說完那些話,沒有反駁,卻也沒有認可。
他始終沉默着什麽也沒說,将她凝視了許久之後,又将目光移向了濟川王的靈位。
然而在那交疊的袖擺之下,宋娴卻覺到那被她握着的指尖彎了彎,而後将她的手回握緊掌心裏。
靜立片刻後,宋娴松開他的手,上前為濟川王上香拜祭。
整個過程中,李容褀只是安靜的看着她,瞧着她不施脂粉的面容虔誠的在靈前禱告,聽見她低語:“王爺泉下有知,定要保佑二殿下一切平安順遂。”
拜完後,宋娴回到李容褀的身側來。
袖下他的手卻主動尋上她的手握住。
宋娴有些詫異的仰起頭來看向他,見他眸中哀思終于不再似滞在冰封裏,積聚着難以消散,便由衷的朝他露出欣慰的淺笑。
李容褀卻在她的笑容中輕啓薄唇道:“多謝。”
他說得很認真,和過去在濟川王府裏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彼時,她再是為他做了什麽,逼他說一聲些都要被他百般找理由推辭,弄不好還捉弄一頓,想不到如今她什麽也沒做,只是将堆在心裏的這些話都說了出來,他卻如此。
宋娴怔然看着他,幾乎不敢相信。
正在此時,門口傳來了敏心的聲音,打斷了靈堂裏的安靜。
宋娴連忙松開李容褀的手,羞赧的低下頭。
轉身見敏心和雪笙正擡了許多黃錢白紙一類的東西進來,對李容褀欠了欠身道:“這些是供奉給王爺的祭品,殿下可只起個頭,剩下的奴婢們來燒就行。”
怎知李容褀卻道:“放下吧,我自己來。”
感覺到李容褀語調中還攜着憂思,敏心和雪笙不敢多言,只将那些祭奠之物擡進去,又取來銅盆香燭準備妥當。
李容褀在靈前蒲草殿上跪坐,準備點起紙錢時,敏心卻推了推宋娴道:“這麽多要燒許久,你快去幫幫二殿下。”
宋娴看了看李容褀,卻覺不妥,畢竟依照規矩,祭品應由逝者的至親來燒,若是有兒女的,則應由兒子兒媳來完成,所以方才李容褀才說他自己來燒。
她于是推辭道:“這樣只怕不合規矩。”
怎料敏心還未說話,李容褀卻側頭看了看她,繼而将目光停留在旁邊的鋪墊上道:“過來吧。”
瞧他這語調完全是不容推拒的态度,敏心又用手肘捅了捅宋娴,就連雪笙都用眼神威脅她最好乖乖聽話。
宋娴無法,只能至李容褀旁邊的蒲殿上跪下,接過他遞來的祭品,盡心竭力的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