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空才蒙蒙亮，遠處天際大團大團的黛青淺紫揉成一片暈染開來。鳥雀啁啾，叫聲婉轉動聽。
楊婆主管祁府上下幾十口人的夥食，後廚的一切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只是今天卻混進了一個生面孔。一個年紀尚幼的孩子在往竈裏添柴火的時候被楊婆逮到了，楊婆當即詢問他的身份，畢竟祁府不會雇一個這麽小的孩子在廚房幹活。
男孩低垂着頭瑟縮着，哼也不哼一聲。楊婆起初還以為他是個啞巴。
還是廚房的夥計解了圍：“這是昨兒小少爺從外面領回家的孩子，叫小朔，住我們那屋，還挺怕生的哩！”
看祁朔悶着頭不言不語，細胳膊細腿，長得十分嬌小，楊婆不禁心生憐憫：“小朔，你想在這裏幫忙對嗎？”
祁朔怯生生地擡眼，只瞧了楊婆一眼就猛地垂下腦袋，少頃重重點了幾下頭。
楊婆向後面招呼：“玲翠，一會兒去早市帶上這個孩子當個幫手。”
玲翠“哎”了一聲，放下手中正擇的菜，手在帕子上抹了幾下，然後小跑着過來。她瞥了一眼祁朔，對楊婆悄聲說：“這麽小的孩子，幹什麽活啊？讓他去玩吧，我一個就行。”
楊婆朝她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你懂什麽？小孩子想找點事情做，有事做心裏踏實些。你看着給他吩咐些事做。”
祁衍安早起時想到昨天撿回來的祁朔，心血來潮便去祁朔屋裏尋他。其實他昨天下午時便去找過祁朔，沒想到祁朔熟睡正酣，一臉天真無邪，祁衍安就也沒把他喚醒。今兒正好想問問祁朔休息得如何，還喜不喜歡這裏。祁衍安這樣一想，俨然一副把祁朔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理所當然要為他事事做主的氣派。
沒曾想卻撲了個空，祁朔不在屋內。祁衍安在家中四處去尋，聽後廚的夥計說早上看見祁朔在後廚幫忙，祁衍安一下子就不樂意了，跑到後廚去要同楊婆理論理論，使喚誰也不能使喚他的人。
聽見祁衍安氣勢洶洶的大呼小叫，楊婆趕忙跑了出來，搶先道：“哎呀我的小祖宗，您怎麽跑這兒來了，這兒可不是您待的地方，煙熏火燎的，怕嗆着您。”
祁衍安撇着嘴要發脾氣：“您怎麽使喚小朔啊！”說着，還伸着頭往廚房裏面看。
“小少爺啊，這你可冤枉我了，可是小朔要幫忙的，”楊婆見祁衍安一副護犢子的樣子，忙解釋道，“小少爺別看了，小朔不在裏面，我讓玲翠帶着小朔去早市了。出去轉轉總比待在這兒有意思，您說是吧？”
祁衍安乍一聽覺得似乎有幾分道理，可琢磨琢磨就不對味了：“您怎麽把他放出去了呀！他肯定要跑的！他跑了就不回來了！”
楊婆道：“小少爺，您就放心吧，他一準兒不會跑的。您且在房裏待上一會兒，等小朔回來，我讓他把點心給您端房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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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衍安不放心地叮囑：“您可一定得記得讓他去我房裏啊！”
楊婆一笑，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起：“小少爺您就放心吧！”
話雖如此，祁衍安還是坐立不安，生怕剛撿回家的“小狗”一放出去就跑沒影了，才坐下沒過一會兒就要走到門口晃悠晃悠。直到遠遠望見了祁朔，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才算是定了下來。不過一咧開了嘴，一左一右兩顆俏皮的虎牙才一露出來，就變了臉，繃起臉來佯裝嚴肅道：“你怎麽不聽我的話？昨兒沒來找我，今兒也不見人影。”
祁衍安小小年紀，已然有了幾分震懾人的貴氣，板起臉來很是唬人。祁朔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低着頭不聲不響地把食盒中的糕點一樣一樣擺上桌，然後匆匆就要走。
祁衍安這下急了，扯住他的袖子：“你怎麽不和我講話？”
祁朔罰站似的一動也不敢動，好一會兒才用細如蚊蠅的聲音道：“……我惹少爺不高興。”
祁衍安慌了神，急急辯解道：“我沒有！我沒有不高興！你看看我，我哪裏不高興？”
祁衍安扳過祁朔的臉，強迫他看自己。
大抵是在外流浪饑一頓飽一頓的緣故，祁朔比同齡人長得更為瘦小，可以說是皮包骨頭。巴掌大的小臉，下巴尖尖的，愈發顯得一雙眼格外得大而圓，漆黑明亮。
兩人大眼對小眼對視了一陣兒，祁衍安才道：“……你原來長成這個樣子啊，你的眼睛生得真好看。”
祁朔掙開了他的手，又想跑。
祁衍安拽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屋裏帶：“你怎麽總想着跑？坐下和我一起吃吧。”
祁朔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該在這裏吃。”
祁衍安犯起了少爺脾氣：“你不準聽旁人的！你是我帶回來的，還是我取的名字，那就是我的人，凡事都該聽我的！”
祁朔不敢不從，坐在祁衍安身旁。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好低着頭看着眼前的空碟子。
祁衍安夾起一塊粉蒸肉吹了吹，嘗了一小口：“糯糯的，還不錯。”
一塊粉蒸肉下肚，祁朔還是木然地坐在一旁盯着碟子，也不動筷。祁衍安夾起一塊粉蒸肉扔進他的碟子裏：“我讓你陪我吃，你為何不吃？”
祁朔這才拿起筷子。
祁衍安又扔了一個饅頭到他的碟子裏：“再吃一個饅頭。”
祁朔聽話，順從地吃起了饅頭。祁衍安看他鼓起腮幫子咀嚼的樣子，這才明白過來為何那麽多人都愛争相搶着給鴿子喂食，還全都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你想吃什麽自己夾。”
“……嗯。”
話雖如此，可若是不主動往祁朔碟子裏加東西，祁朔就只會安靜地坐在一旁，好似那碟子上能長出花兒似的盯着看。祁衍安索性把一盤蘿蔔糕擺在祁朔面前：“我讨厭吃蘿蔔，你把這蘿蔔糕都吃了吧。”
眼前的這盤蘿蔔糕色香味俱全，炸得噴香的蘿蔔糕上還點綴着臘肉肉末。祁朔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想不通為什麽祁衍安會不喜歡吃這麽好吃的東西。他偷偷瞄了祁衍安一眼，卻被逮了個正着，受了驚吓似的瞪圓了眼。
祁衍安覺得他甚是可愛，擡手揉了揉祁朔的腦袋：“快吃。”
祁朔怕自己行為粗鄙，只敢小口小口地吞咽。蘿蔔糕入口即化，當真是美味極了。
祁衍安支着頭看着他吃：“聽說你去早市了？覺得好玩嗎？”
祁朔抹了抹嘴，目光剛一落在祁衍安的臉上，就膽怯得像蝴蝶似的飄忽地飛走了：“人很多……花很香……”
人多是真，摩肩接踵再尋常不過。不過花香是什麽花？祁衍安思索着，便随口一提：“什麽花很香？下回帶回來給我瞧瞧，如何？”
祁朔聞言重重地點了幾下頭，仿佛許下了什麽莊重的承諾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