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次日,祁衍安正惺忪着眼穿衣。丫鬟紫竹推開窗,便驚喜地道:“小少爺,您看!這窗口怎麽有一支花呀?還怪好聞的。”
祁衍安遠遠一瞟,只當是被風吹來的,既未細想也并未上心:“你覺得好看就自己個兒收着呗。”
沒過一會兒,祁衍安仔細一琢磨便發覺不對,什麽風會這麽巧把花吹到自己的窗前?他恍然大悟,急忙道:“紫竹,你把我的花兒還給我!”
好巧不巧,紫竹剛好從那一枝金銀花上摘了一朵開得最好的下來,還把那一朵開得最好的花兒別在發間。
祁衍安倒吸一口涼氣:“……你你你!你怎麽回事兒啊!連金銀花也往頭發上招呼!”
紫竹莫名其妙被訓了一頓,既是納悶也是不樂意:“少爺方才說讓我自己收着,一轉眼就變了主意。都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可少爺這臉色卻是變得比最近的天兒還快些呢!”
“就屬你能說會道伶牙俐齒,誰敢惹你?”祁衍安一把把她發間的金銀花取了下來,“我就是反悔了,這花送到我窗口,便是給我的!”
紫竹撇撇嘴,對着祁衍安做了一個“小氣”的口型。祁衍安一心研究着左手那一枝和右手那一朵,連個眼皮都沒擡。紫竹小聲嘀咕:“方才毫不在意,現在倒是寶貝得很。”
不多時,祁朔就拎着食盒走進了屋,看到祁衍安手中正拿着金銀花,眼裏立刻亮晶晶的閃動着光,随即腼腆地低下頭彎了彎嘴角,局促地笑了一下。
祁衍安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金銀花确實不錯,清熱解火,正好拿這朵泡泡水。”
祁朔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抿嘴笑。手中的活倒是沒落下,把食盒中的飯食一樣一樣拿了出來,然後又轉身要走。
祁衍安喊住了他:“你怎麽還要走啊?坐下來把蘿蔔糕吃了。”
祁朔瞬間定住了,目光閃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手指緊緊抓着衣服下擺,怎麽也不肯坐下。
祁衍安招呼他:“你過來坐呀!”
祁朔支支吾吾道:“我同楊婆婆說了……少爺不喜蘿蔔,要換些少爺愛吃的……楊婆婆說……”
祁衍安當即明白了過來。他當然不是不喜歡吃蘿蔔糕,只是看祁朔骨瘦嶙峋,想讓他多吃點好的,也樂得看他吃東西,這才随口扯了個謊,沒曾想竟然這麽快就穿了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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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當面拆穿,祁衍安面上發讪。不過他自有一套說辭:“我昨天不想吃,今天也不想吃,偏偏就想看你吃。快過來坐下。”
祁朔再推拒不得,只得過去坐下。祁衍安見他吃得不怎麽香,形同嚼蠟,跟在吃偷來的東西似的,稍一思索便大概知曉是怎麽一回事。他心想,在街上瞧見他的時候像只颠沛流離的小狗,看着怪可憐的。現在這麽一看倒像是怕做錯了事被主人趕出家門的小狗,小心翼翼怪教人心疼的。
“待會兒你吃完替我磨墨吧。這事兒可給要你吃好了有力氣再做。”
祁朔睜大了眼睛,片刻後又垂下眼,有些沮喪地道:“我……我不會……”
祁衍安笑了:“這有何難?我教你便是。一會兒要替我做事,你現在就好好吃你的,待會兒喊苦喊累我可不饒你的。”
祁朔搖了搖頭,聲音小卻十分堅定:“我不會的!”
磨墨倒不是什麽複雜的事,稍稍一教祁朔便立即明了了。像是迫切地要證明自己有用似的,直到被祁衍安喊停了祁朔才停手。祁衍安道:“用多少磨多少,待會兒我用時你再磨就是了。去坐着歇會兒,我要用自然會使喚你。”
祁衍安一筆一劃寫着不敢怠慢,明日顏先生來府上定是要查他字練得怎樣,書背得如何的。前幾日沒少出門閑逛,倒是耽誤了不少課業,今日怕是要抄到手酸。顏先生一向嚴厲,又頗為“狡猾”。若是被顏先生認定态度不認真,顏先生知道母親心軟不忍苛責自己,必是會等到過些日子父親歸來後,再去父親那裏告自己一狀的。父親對待親戚友人還有府中的下人都是溫和有禮,與母親更是相敬如賓恩愛有加,可到了自己這兒卻像不是親生的似的下得了狠手。前幾個月祁衍安還抱怨過父親是笑面虎,笑裏藏刀,不曉得怎麽就被父親知道了,然後就被父親操起雞毛撣子追着打,碎了幾盆無辜受牽連的花兒,整個祁府都被四處亂竄的祁衍安搞得雞飛狗跳。最後祁衍安還是結結實實挨了幾下。
祁衍安把一面紙寫完,心中又把文章默念了一遍,這才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一擡頭,祁朔正一眼不眨地看着祁衍安,眼尾溫順的垂下,天真而懵懂。祁衍安突然來了主意,把祁朔招呼了過來。
祁衍安問他:“你識字嗎?會不會寫字?”
祁衍安的目光灼人,祁朔不好意思地避開目光,輕輕點了點頭:“……學堂有教過,會一點。”
祁衍安稀奇道:“你還去過學堂?我還沒去過學堂呢。學堂好玩嗎?那裏的教書先生有顏先生……啊,你還沒見過顏先生,明兒你就能見着了,眼睛有這麽長,像只成精的老狐貍,總愛給我下絆子。”
祁衍安連說帶比劃,把“狐貍精”顏先生學了個十有八九。祁朔抿着嘴笑了,輕輕搖了搖腦袋:“我沒有上過學堂,我是在外面偷偷聽的。”
祁衍安擺擺手,道:“那也無妨,怎麽學不是學呢?你寫幾筆給我看看。”
祁朔欲言又止,最後緊抿着嘴唇,拿起毛筆寫了一個“祁”字。祁衍安自他拿起筆時就瞬間明白過來他欲言又止的是什麽。不會磨墨,握筆的方法顯然不正确,或許是……從前沒用過毛筆的緣故。
少年人好奇心旺盛,心中所想便脫口而出:“那你從前如何寫字的呢?”問出口了,才從祁朔略顯窘迫的神色中意識到不妥。
“罷了罷了,”祁衍安搶在他前面說,“怎麽寫不是寫呢?打今兒起我來教你寫字便是。日後若是你的字能與我的字有八九分相似,那我便少了不少煩惱,你可願替我解憂啊?”
祁朔一聽習字能為祁衍安解憂,雖不解其中深意,也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了。
祁衍安正指望着祁朔以後替自己抄書寫字呢。有祁朔替自己,那自己豈不是能放心大膽地溜出去棋館下棋了?既交的了差,又玩得盡興,豈不美哉?這樣想着,祁衍安便喜上眉梢。他随手拿起另一根毛筆:“你看,要這樣握筆,你試試看?”
祁朔從善如流,學着祁衍安的模樣握筆。祁衍安嘴角一挑,蘸墨運筆一氣呵成,宣紙上便有了一個“祁”字。然則尚且稚嫩,但卻灑脫自在,随性不羁。
祁朔看了看自己寫的那個“祁”字,頓時覺得自己寫的“祁”像是個受了天大的委屈,拘謹佝偻着的人。不過寥寥幾筆,同樣的一個字,怎麽差別會如此之大呢?
祁衍安看着祁朔歪着腦袋盯着字,凝神思索的樣子,笑道:“你快寫,我好教你。”
趕鴨子上架似的寫了起來,卻因為這個正确卻別扭的握筆方式,一筆一劃反倒越寫越不自在。越不自在越發慌,有祁衍安在一旁看着更是發慌,寫得比之前還要難看些。祁朔心中焦灼,最後一筆遲遲不下,筆懸在半空,握筆的手卻在這時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祁衍安垂下眼,睫羽纖長濃黑,宛若鴉張開的羽翼。他溫熱的手心覆上祁朔的手背,帶動着祁朔的手一筆一筆寫了起來。祁衍安道:“我先帶你寫幾個。”
一連寫了五個“祁”字,祁衍安才松了手,剎那間兩人的目光便撞上了,祁朔卻怔住了,傻乎乎地看着他。
祁衍安看他發癡覺得好笑,探出手去輕輕敲了他的額頭:“看着我作甚?你再寫一寫看,是不是比之前更順手一些了?”
祁朔這才恍若夢醒,握好筆寫了起來,好像祁衍安的手還覆在他的手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