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蘇威驚悚的眼神俨然是看到了活閻王,柳岚見他如此,壯着膽子朝祁衍安搭腔打圓場:“祁公子,祁公子,有話好好說,好好說,我們是阿沅……他的叔叔嬸嬸。阿沅的堂弟得了瘋病,我們是從小地方過來求醫的。公子也知道求醫不易,晝夜奔波還花了不少銀兩,正巧碰上阿沅。阿沅啊,對我們有些誤會……”

“哦?”祁衍安極其嫌惡地甩開蘇威的手。看上去不過只是輕輕一擺手,卻讓蘇威踉跄了好幾步。蘇威隔着幾步遠,敢怒不敢言,大氣不敢出,哼也不敢哼一聲。

“真是誤會,大大的誤會,我們是阿沅的親人啊,我們能做什麽呀……”說着,柳岚看向被祁衍安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的祁朔,活像一只探頭探腦的老母雞,“阿沅,你說話啊?啊?你爹娘不要你,我們是不是養了你好些年?”

“少……”祁朔一開口,才發了一個音就收了聲,死死咬住了下唇不肯說話了。他最不想祁衍安摻和進來。他可以出身下賤,但他不想讓祁衍安因為他難堪。

祁朔打定主意要和祁衍安撇開關系,正要開口,就聽到祁衍安道:“哦?原來是誤會啊?”

祁衍安揚起眉毛,睨了一眼柳岚,繼續道:“你方才說,是來求醫的?”

柳岚愣了一瞬,随即道:“哎,可不是?我就曉得,富家的公子見多識廣,肯定是通情達理的,也理解我們小民的苦楚……我們夫妻一生老實本分,不知怎的兒子卻遭此大難……”說着,她就如想起了傷心事一般,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的淚。

祁衍安唇角挂着笑,劍眉桃花面,可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冰冷似臘月寒霜:“如此說來,你們是來找……我家祁朔幫忙的?”

祁朔抓住祁衍安的衣袖,焦急地道:“少爺!我……”

“我”字剛一說出口,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處,巨大而空洞的無力感讓祁朔感到悲哀。他霎時鼻尖一酸,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祁衍安反手捉住祁朔的手,這才發覺祁朔的手冰涼得不像話。他知道祁朔體寒,一到冬天手涼腳涼,卻不知道草長莺飛時,祁朔還會如此。疼惜憐愛放在心尖,心裏越疼,臉上的笑容卻越是完美無瑕:“何必難為他?既是我祁家的人,我來做主便可。”

倒是柳岚一聽祁衍安主動提起要幫忙,更是來了精神,對祁衍安又是一通誇,仿佛祁衍安才是他的親侄兒,也再也沒多看祁朔一眼。一通浮誇的虛情假意後,柳岚才話鋒一轉:“……為了給小寶瞧病,我們夫妻省吃儉用,可銀子還是不夠用,積蓄都要見底……”說完,偷偷摸摸瞟了祁衍安一眼。

祁衍安點了點頭:“确實。衣食住行,瞧病皆需銀兩。那麽依二位之見……”

一旁沉默了許久的蘇威開了口:“我們怎麽也算是把他賣給你了,至少給這個數吧。”他伸出手指,比了一個一。

縱是柳岚也吃了一驚,這無疑是獅子大開口,這個數都夠在京郊買一處不錯的宅院了。她同蘇威交換了一個眼神,随即打起了圓場:“這個數目雖說不少,可上京求醫不容易,況且阿沅在我們家的時候,我們可沒虧待過他,給他吃給他穿……”

“我可以給你這個數。”祁衍安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比了一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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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倆吃了一驚,面面相觑。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宰到了肥羊了!

柳岚大喜過望:“少爺真真是……”

祁衍安道:“只是有條件。白紙黑字留名按指印,從此與我家的祁朔再無瓜葛,才能把這個數拿走。”

夫妻兩人對望一眼。無非是在掂量就這麽把祁朔賣了,賣的值不值。不過在他們看來字據也奈何不了他們什麽,大不了需要時再撒潑耍賴。一句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柳岚心裏暗暗嘲諷富人家的崽兒就是天真。她為難道:“少爺,我們還在找大夫……”

“這事也好辦。你們想去哪家醫館瞧病,我便把那裏的大夫介紹給你們便是。”

柳岚急急道:“當然是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祁衍安的笑容愈發古怪:“好。那請二位回客棧,我稍後會差人去找你們。”

打發走二人後,祁衍安剎那間就變了臉色,沒了刻意的僞裝,眼瞳中的冰冷狠意盡顯。他轉身看向祁朔,眼中的陰鸷還未來得及收回,祁朔被吓得渾身顫抖,到了嘴邊的話也哽在了喉頭。可只在一瞬間,祁衍安的眼神就軟了下來,心疼憐惜溢于言表。祁朔的臉頰已經腫了起來,兩只眼睛也因此略略顯得一大一小,滑稽又可憐。祁衍安的手幾次想要覆上祁朔的臉龐,卻又生怕弄疼了他,還未觸碰就逃也似的收了回來,根根手指收緊攥成了拳,骨節間的響動清脆卻滲人。

祁朔一擡眼,這才驚覺祁衍安漂亮的眼睛上像是覆上了一層水霧。當他再想多看一眼時,那一層水霧又像是被風吹散沒了蹤影,恍若錯覺。

“少爺……”

“這件事交給我,你不用過問,也不必再同他們來往。”

翎熙樓。

外面是莺歌燕舞,聲色犬馬。最裏面一間廂房內,雕花窗被打開,窗外的明朗天光照了進來,整個房間都是亮堂的,讓翎熙樓的溫言軟調仿佛來自于另一個浮世。

祁衍安蘸了墨,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若想取之,必先予之。

他一向知曉芸芸衆生,千差萬別,因而應接納世間百态,求同存異。可他做不到,當他看到祁朔腫起的半邊臉,甚至是蘇威揚起的手時,他就知道他絕不可能容忍。或許早在幼年時見到骨瘦如柴卻遍體鱗傷的祁朔,他就生出了要讓傷害他的人嘗到報應的念頭。

祁衍安想到祁朔看向他的時候,一雙眼總是天真純澈,滿是信任和依賴。

怎麽能讓他白吃那麽多苦,白受那麽多罪?

一滴墨汁從筆尖滑落,點在宣紙上暈染開來。祁衍安回過神來,把筆擱在筆架上,然後呼出一口氣,仰倒在梨花木椅上,透過開啓的窗,看向對面一對恩愛的梁上燕。聽它們叽叽喳喳,看他們站在房梁上,兩只小腦袋緊緊貼在一起。

祁衍安收回目光,看案上堆了幾本冊子,便信手拿了過來。封面上書,渝湘春意錄。祁衍安只當它是游記,不過從前未曾聽說過有渝湘此地。粗略一翻,才知自己錯得離譜。這裏是青樓,哪能是游記?這本冊子所記錄的是一個叫吳瓊的人在渝湘獵豔的經歷,不過這獵豔卻有些不同,這個吳瓊獵的豔還是都是男子,歡好的點滴細節都被詳實地記錄在冊,還配以露骨的春畫。祁衍安輕蹙眉心,心想什麽時候翎熙樓老板還想起要做這份生意了?倒未曾聽他提及過。這時,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頁插畫上,愣了半晌。

那畫上畫的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眼神清純懵懂,張開着兩條細長的腿,腿間是他的情郎。少年長發淩亂,發梢被他的情郎卷在手指間。

祁衍安的心沒來由地怦怦亂撞,因為這個少年的模樣讓他不知怎的想起了祁朔。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如果祁朔在他身下,也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祁朔在他身下?

仿佛有什麽東西像是花瓶碎裂了,在腦中轟然炸響。

祁衍安覺得自己一定是瘋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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