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那晚後,祁衍安同祁朔好像又變回了從前,同往常一般,看似毫無隔閡地相處。祁衍安感到自己似乎分裂成了兩個人,白天時要把握分寸與祁朔相處,忍耐着不能讓他察覺到異樣,入了夢卻要同他把親密之事做盡,等醒來又要摒棄那些纏綿旖旎,心懷罪惡感,還要裝作沒事兒人似的面對天真赤誠的祁朔。
祁朔為祁衍安并沒有厭惡他而感到開心,渾然不覺祁衍安的心思。祁衍安不會像前一陣子那樣刻意避開他了,于是祁朔見到祁衍安便再也不會顧慮,滿心歡喜地迎上去,喊一聲“少爺”。
祁衍安從武館回祁府,遠遠地就看到了祁朔,然後就聽他一聲一聲喚着自己,小跑着過來,臉上被晚霞映得紅撲撲的。
祁衍安看了一眼他懷中抱着的包裹,問他:“這是要去哪兒?”
祁朔如實作答:“夫人讓我去城南的李記布鞋鋪送東西。”
“成,”祁衍安道,“那快去快回吧。”
“嗯。”祁朔點了點頭。
祁衍安剛練完武,前襟略有一些松垮。鎖骨脖頸,鬓角額上都還有汗。祁朔拿出帕子,想為祁衍安拭去汗水,祁衍安不留痕跡地把帕子奪了過來,笑道:“怎麽,把我當三歲小娃娃?擦個汗也做不得?”
祁衍安草草地抹了抹汗,道:“等我洗淨了還你。”
祁朔卻道:“讓我來洗吧。”
祁朔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黑而亮,看起來分外純真無辜,像極了小動物。祁衍安覺得別扭,就像是要把貼身衣物交給心上人清洗似的,但這本就是祁朔的東西也沒有理由拒絕,便還給了祁朔。
祁朔接過帕子,把它貼身放回了前襟。
“你怎麽……”祁衍安一時竟成了結巴似的,不知是該說些什麽好,然後無奈地道,“算了,你快去快回。”
祁衍安擡腿就要走,突然聽到祁朔喊他:“少爺,我今日發工錢了。”
祁衍安一回頭,笑出了兩顆小虎牙:“和我說這個作甚?還打算給我?”
祁朔特別認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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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衍安指尖在他額上輕輕一點,語氣也變得柔軟:“傻瓜。”
祁衍安的生辰很快就到了。祁正則為人處世一向低調,所以并未設宴大操大辦,不過祁家府上倒是送來了不少賀禮。玉器祁衍安是見慣了的,也不覺得稀奇,倒是對那把古琴挺有興趣的。
中午時,祁正則,祁夫人還有祁衍安坐在圓桌旁,桌上已經擺滿了噴香撲鼻的菜肴。祁朔把長壽面端了上來,祁夫人笑眼彎彎月牙兒似的,祁衍安就繼承了她的這雙眼。眼睛的輪廓流暢又英氣,眼尾長,笑起來又如同新月。她對祁朔道:“安兒年年都說你做的長壽面好吃,他最喜歡,要年年都吃。”
祁朔微微低頭,嘴角藏不住笑意。
祁衍安顯然心情上佳,筷子撥弄了幾下荷包蛋,朝祁朔粲然一笑:“又不缺你一個座位,今兒就同我一塊吃。”
祁朔稍有猶豫,祁正則此時發話了:“坐下吧。”
祁夫人笑容溫婉,柔聲道:“小朔,正好我與你有事情要商量,過來坐下吧。”
祁朔端正地坐了下來,問道:“夫人有什麽吩咐嗎?”
祁夫人道:“那天我叫你去給李記布鞋鋪送東西,是不是見到了老板娘?”
祁朔想了想,回道:“是的。那位夫人人很和善。”
祁夫人笑道:“老板娘也同我誇你呢。她同我講,他們店鋪裏有一把椅子壞了,本來都打算丢掉換新,結果你不僅把東西送到了,二話沒說還把椅子修好了。”
祁朔最是受不住人誇他,又覺得不好意思了:“都只是小事。”
祁夫人夾了一塊排骨到祁朔的碗中:“其實本來也不用你送這一趟東西,叫你去,其實是想讓李記布鞋鋪的老板娘好好看看你。果然,她很中意你。我早就同她說過,我們家小朔是好孩子,誰會不喜歡呢?”
祁衍安陡然意識到母親的用意,筷子停頓在碗中。
“老板娘從前在璟祥齋做事,後來嫁給了李記布鞋鋪的老板,長女比你小上幾歲。老板娘想讓她姑娘嫁一個勤勞善良的好人,同我說起這事時,我第一個就想起了你。以後同李家的姑娘一同經營店鋪,能當家做主,對我們小朔自然是好事。”
祁朔這時也明白了過來,他第一反應不是別的,而是慌亂地看向祁衍安。祁衍安沒言語,手中的筷子戳開了荷包蛋,裏面未熟的蛋液流了出來,讓清湯變得渾濁了起來。
祁夫人詢問道:“小朔,你願意見見李家的姑娘嗎?雖說這事本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是終身大事,還要你自己瞧着喜歡才好。”
祁衍安搶在祁朔開口前道:“母親,我這兒都還沒成親,您就想着把他送出去了,這是不是着急了些?”
祁衍安臉上的笑容依然完美,只是多了一絲不自然。
祁正則把筷子一擱,開始數落起祁衍安:“是我們攔着你不讓你成家嗎?是你自己千般推辭,萬般不樂意,你說着倒委屈上了?你自己天天不務正業也就算了,還不讓小朔見人家姑娘,這麽好的事兒還要插一腳,別以為你剛才看祁朔那一眼我沒看着。小朔也是我們家的孩子,就你會使喚他……咳咳……”
祁夫人趕忙拍起了祁正則的背,吩咐紅繡道:“去端枇杷露來。”
祁正則擺擺手:“不打緊,就是成天被這小兔崽子氣的。”
祁夫人輕蹙眉心:“你也是,多大的人了還總和孩子置氣,讓不讓人笑話。今天還是安兒的生辰……”
祁衍安緘默不語,筷子撥弄着碗中渾濁的湯水。
祁朔亦步亦趨跟在祁衍安身後。祁衍安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祁朔知道祁衍安一定是不高興了,可卻揣摩不透他在想什麽,這更讓祁朔忐忑。
祁衍安從馬廄牽了一匹馬出來,對祁朔淡淡地道:“你去做事吧,不必跟着。”
祁衍安翻身上馬,祁朔站在原地無措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祁衍安的的身影成為了視野中的一個小小的點。祁朔突然生出了勇氣,直覺告訴他不能就這樣讓祁衍安走掉。他不管不顧地,拼命跑了起來,氣喘籲籲地呼喊着:“少爺!”
祁衍安扯住缰繩,讓馬兒停下,在馬上俯視祁朔,眼裏都是叫祁朔看不懂的情緒。良久,祁衍安沉聲道:“回去。”
祁朔一向特別聽祁衍安的話,這回卻變得固執得要命,站在原地仰着頭盯着祁衍安,怎麽也不肯轉頭回去。
祁衍安幹脆不再管他,直視前方,讓馬兒繼續向前走。祁朔就跟在馬後,馬走得快他也走得快,馬走得慢他也走得慢。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祁衍安雖然不看他,但也是在留意着他的,不然為什麽他一跑起來,馬兒就慢了步伐,就像是在故意等着他似的呢?
偶有街上行人路過,看到此情此景,無不感到奇怪。還有人朝祁衍安喊話:“就算是富家公子也不能這麽欺負人吧?”
祁朔急忙轉頭向他解釋:“不是的,是我自己要跟的。”
那人回道:“得,算我多管閑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祁衍安目不斜視,帶着命令的口吻再一次沉聲重複:“回去。”
祁朔的嘴唇顫了顫,壯着膽子回道:“我……我不回去!”
祁衍安轉過頭看向他,那些在祁衍安眼中讓祁朔看不懂的情緒,現在仿佛變成了燃燒的火焰,讓祁朔心驚肉跳。
“你是一定要跟着我,是吧?”雖是問話,祁衍安卻講得篤定,還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
祁朔仍是固執地跟着,正要開口,就看到祁衍安俯身朝他伸出了手,緊接着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再一眨眼就發覺自己被祁衍安撈上了馬。祁朔發懵地看着環在自己身體兩側的手臂,再一回頭看向祁衍安。祁衍安緊抿着嘴,再一開口便是一聲令下,馬兒飛奔向前,只留下了路上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