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祁衍安清了清嗓子,好掩飾方才的不自在。
“再說回那個故事。細說起來也沒什麽新奇的,無非就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然後有一日,姑娘說想同商人去一處地方,姑娘沒有點明是何處,但商人還是欣然前往。”
祁朔又有些怯了:“少爺,這個故事有鬼嗎?姑娘會變成狐貍或是狼嗎?”
祁衍安像兒時一樣敲起了祁朔的腦袋:“你可真是個開不了竅的榆木腦袋,都聽到這兒了,還覺得我是要給你講妖魔鬼怪?”
祁朔一聲不吭地挨了這幾下,他的眼角自然地垂下,與生俱來一種小動物般的無辜與純良。
祁衍安揚起嘴角,食指一路向下順着鼻梁的線條點到了鼻尖,捏了捏祁朔的鼻子。這麽一捏,讓祁朔本能地鼓起嘴來,顯得有幾分滑稽。
祁衍安喜歡祁朔因他而生出的所有反應,就算是祁朔的樣子滑稽,也覺得他十分讨喜可愛。祁衍安松了手,往山上望去,深吸一口氣,感到山上的靈氣都在往胸膛彙聚似的。他對祁朔道:“姑娘帶商人去的,就是你眼前的這靈昭寺。”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兩人就走到了靈昭寺。靈昭寺前人來人往,香火鼎盛。
祁朔奇怪地道:“方才上山還未見這麽些人呢。”
祁衍安道:“帶你走的是後山的小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還有這麽一條小道。”
祁朔點了點頭。兩人一道進入寺中祭拜香火。
祁衍安悄悄問他:“方才心裏想了些什麽?”
祁朔難得的警惕起來,死守着怎麽也不肯講。祁衍安唇角的笑意一閃而過,心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祁衍安知道祁朔許的是什麽心願也實屬正常。畢竟從祁衍安第一次帶祁朔去上元節燈會開始,祁朔許的願就從未變過,年年在那根湖藍色花瓶布條上寫的可都是同一句話。願少爺無病無災,平安康健。起初祁衍安還以為,是他和祁朔當年被困山洞,後來又發高燒的事把祁朔給吓壞了。可年年祁朔都會這麽寫,今年也不例外。每當祁衍安問起他寫了些什麽,祁朔又生怕說出口就會不靈驗,什麽都不肯講。
從前祁衍安覺得祁朔真傻。現在依然覺得他傻,卻傻得讓他想愛。
祁衍安沒有再為難祁朔,道:“當年,姑娘就帶着商人來到這裏,求了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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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朔瞪圓了眼,迫不及待地問:“那是……求姻緣嗎?是大吉嗎?”
“你的問題還真多,”祁衍安道,“簽文是,‘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世上的人若是真能得此姻緣,何其有幸。”
祁朔很愉快,咧開嘴笑了起來:“少爺,這真是一個很好的故事。”
祁衍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做什麽重要的決定似的。然後,祁衍安便轉身去求簽。
祁朔也跟着緊張了起來,一顆心跳得七上八下,眼看着祁衍安從簽筒中搖出了一支簽,又看他垂下眼讀起簽文,然後輕輕地,皺了一下眉。
祁朔感到心都被揪緊了。
這時,祁衍安朝他走了過來。見祁朔一臉憂心忡忡,就随手敲了一下他的額頭,笑道:“這麽苦着臉做什麽?”
祁朔跟在祁衍安身後惴惴不安地走出了靈昭寺。走了一段路,祁朔便追上前去忍不住問道:“少爺,簽上寫了什麽?”
祁衍安似笑非笑:“要是我說,簽上寫的是我不能夠得償所願呢?”
祁衍安知道祁朔還是十分相信命理之說的,果不其然就因着祁衍安的這一句話變得愁眉苦臉了。祁朔沉默了好一會兒,竟少見地鬧脾氣了,一腳踢飛了腳邊的石子:“那簽上寫得不準!”
“哦?”祁衍安玩味地道,“那要是我說,那簽上寫的是可得償所願呢?”
祁朔一愣:“那……那就定是準的。”
祁朔着急地問:“少爺,簽文究竟寫的是什麽?”
祁衍安哈哈一笑:“方才不是告訴你了嗎?”
說着,就領着疑惑的祁朔到了一處觀景的涼亭。靈山上這一處涼亭是觀賞日出的絕佳之所。月潛日升,目及之處便是金光大盛的磅礴之景。此時雖不是光芒萬丈的日出時分,但山間的萬千氣象盡數氤氲在薄霧間,雲山霧繞就如仙山一般,也同樣令人感嘆。
祁衍安眺望遠景,又轉頭看向祁朔:“看到了簽文,姑娘終于答應了商人。次日,商人就往姑娘家送了幾車的金銀珠寶,上門提親了。”
祁朔又被祁衍安的話轉移了注意,不禁問:“那……那之後呢?”
祁衍安倚着欄杆,微微一笑:“你不是也都看到了?”
近來祁衍安總是如此,循循善誘,不直接告訴祁朔答案,讓祁朔總要絞盡腦汁一番。祁朔把故事的細節串連起來,細細琢磨,突然靈機一動:“莫不是,老爺和夫人?”
祁衍安眼裏滿是寵溺的笑意:“是啊。我以為講到布料綢緞生意,你就能即刻反應過來了。”
祁朔沒有底氣地小聲嘀咕:“……我只顧着怕這個故事有鬼怪了。”
祁朔一細想,回過神來,大驚:“老爺當年……當真是這樣才娶到夫人的?”
祁衍安随即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麽,笑道:“是啊,很不像他是吧。剛一見面就尋個無關緊要的由頭,讓我母親告知他家中住址,厚着臉皮隔個十天半月就往我母親家裏送衣裳,都算得上是死纏爛打了。”
祁朔想不到祁衍安竟說得這麽直白露骨,半分不委婉:“……那也不能這麽講老爺。”雖然确實做的事也差不多就是如此吧。
祁衍安望着雲霧,講起了幼年事:“我七八歲的時候,有時會因為頑皮被父親追着打。有一回父親氣急了,下手狠了,我被打得哇哇大哭。現在想來,父親當時也肯定沒想到一向皮實的我竟然還能哭得那麽傷心,也是慌了神,裝模作樣地又打了我幾下,就把我扔給我母親了。我母親哄了我好半天,我卻哭得撕心裂肺怎麽也哄不住,我母親就同我講,別看你父親在你面前這樣兇,其實他也不是一直威風的。這樣,就給我講了父親追求她時的事。聽到我父親追求母親時,臉皮厚如城牆還死乞白賴,我大吃一驚。這和在我面前作為一家之主,不茍言笑的模樣是截然不同的。我一下子就忘了疼,一想到父親還頻頻在母親那裏受過挫,我也就解了氣。”
“長大後再想起這事,和兒時的體會又有所不同。看到父親母親琴瑟和鳴,我忽然懂了我父親當年對母親說的話,只想要一心一意待一人好。”說着,回首望向祁朔。他立在漫山薄霧中,展眉而笑。
雲湧,風動。
天光乍破,浮光流轉。
“我也願,一心一意待一人。”
白衣少年衣袂翻飛,眉目如畫,眼裏盡是含情脈脈的溫柔。
剎那間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如同蒼松落雪,讓祁朔心動神搖。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什麽叫情動了。
1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出自《國風 鄭風 女曰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