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光照了進來,雨水打在我枯黃的枝丫上,我快要重生了。”
“二陽快喊人。”楊潔對着窗外遞眼神的胡一生微微點頭,在二陽背後狠狠擰了一把,硬生生把他眼淚給憋了出來,“這孩子害羞,一見生人就要哭。胡院長,我先去安慰安慰他,馬上就好。
二陽被半拉半拖扯到楊潔的辦公室裏,略微不安地站在門後看着正在鎖門的楊潔,輕聲喊了句:“楊媽媽...”
确認沒人跟上來,楊潔這才把窗簾拉嚴實,惡狠狠地把二陽揪到跟前來,威脅着說:“等會兒什麽該說,什麽該說,不需要我再教你一遍了吧?”
二陽使勁點頭,兩側的小辮子搖晃着蕩起好看的弧線,眼中是化不開的委屈,被抓住的胳膊已經泛紅,勁大得骨頭都發疼。
楊潔看着二陽唯唯諾諾順從的模樣,略微滿意點,但還是不放心。他們誰都沒想到領養人會因為行程原因提前來,所以根本都沒怎麽敲打這小子,要是待會兒露出破綻把贊助攪黃了,她和二陽都跑不掉。
“你先給我把竹條拿過來,”楊潔松開二陽露在外面的胳膊,黑着臉靠着辦公桌上,指示着二陽去拿她用得最順手的‘教鞭’,“再給我重複一遍。”
二陽顫巍巍地把僅食指粗的竹條交拿給楊潔,低着頭站在一旁,躊躇着回答:“不能大聲說話...不能說自己是男孩子...”
楊潔用竹條在二陽背後劃拉,裙子薄,竹條每經過一個地方留下抹不去的毛骨悚然,厲聲道:“還有呢?”
“還有...還有楊媽媽和胡院長平時照顧我們辛苦了...院裏養不下這麽多小朋友,希望新爸爸新媽媽能幫幫我們...”
“等會兒就這麽說,聽到沒?”楊潔把竹條轉了個頭,拿粗的那一端在二陽瘦削的胸膛上來回戳,也不用多大力氣,就想讓他明白敢亂說話的代價,“趕緊拿冷水把你胳膊沖一沖,等會記得給我笑得高興點,知道沒!”
“聽到了。”二陽蹲在地上,拿起澆花的噴水壺往紅腫的胳膊上沖洗着,冰涼帶有刺激性氣味的涼水澆在身上,猛地抖了個激靈。
“行了,行了,趕緊出去,該等急了。”楊潔收起手機,一把扯起二陽,将他的裙子往下面扯了扯,确保身上的傷都遮住了才把他抱了起來,笑眯眯地帶上門。
二陽趴在她身上不敢動,因為楊潔的手正捏着他的小腿,他有點害怕,害怕等會兒萬一說錯話了會被楊媽媽掐,楊潔手指甲長,每次掐他要好久烏青才能好。
馬上快到院長辦公室了,楊潔偏過頭貼着二陽的耳朵輕聲提醒:“少苦着臉,誰欠你了?”
二陽拿手在僵硬的臉上使勁揉搓了幾下,用力扯着嘴綻放了這麽久以來第一個微笑,眼裏卻全是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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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現在我們福利院目前的情況就是這樣,希望後續的擴展能得到您的一點幫助。”胡一生從抽屜裏拿出一包好煙,撕開透明包裝作勢要替宋寬予點上。
“胡院長,”關之文替宋寬予攔下點煙的手,淡眉略略一皺,溫婉的語氣裏夾雜着一絲質疑,“我們家寬予不抽煙。”
宋寬予聽到關之文喚他‘寬予’就知道她生氣了,平時關教授可是從不拘束于親昵的稱呼,一向是随着他的學生輕喚他一句‘宋先生’。他連忙把關之文拉到身後,将胡一生的手擋回去,不急不緩地開口:“胡院長,多心了,我們這次只是來把手續辦理完把陽陽帶走的。如果院裏有其他小朋友需要我們幫助,我們自然盡一份力的。”
“宋先生,你這專門來北京一趟,就先別走了吧,今晚我做東,去‘北湖九號’聚一聚?”胡一生見他不抽煙,便把自己手中的半截煙掐滅在煙灰缸裏,轉話邀宋寬予一起吃飯。
宋寬予和關之文夫婦雖不是北京人,但好歹時不時就來北京學術交流訪問,也是知道這‘北湖九號’是赫赫有名的貴賓宴請之地。剛剛他們一圈轉下來,個個孩子面黃枯瘦一看就是長期性的營養不良,沒想到這胡一生,胡院長不僅把自己的辦公室裝潢得富麗堂皇,招待用的煙草也是上萬的‘天之葉’。
關之文受不得胡一生烏煙瘴氣的那一套,交代了兩句就去走廊透氣去了,剛一擡頭就看到楊潔抱着二陽往這邊走,連忙打招呼:“陽陽,陽陽。”
二陽聽到剛剛那道溫柔的女聲,從楊潔肩頭轉過頭,聲如蚊吶地小聲回了句:“阿姨好。”
楊潔握在二陽小腿上的力立馬家中,咧着嘴小聲提醒:“喊媽媽。”
“嘶...媽媽...”被握住的地上正好是前兩天被踢的地方,還沒好,略微動一下就扯着疼,二陽咬着牙硬生生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陽陽這是怎麽了?”關之文剛在窗外粗略地看了一眼,沒怎麽看清,只看到二陽替弟弟妹妹盛飯的背影,偷偷給那個小男孩打飯的小動作也被瞧了去。當時她就覺得領養的這孩子是個正确的選擇,所以當二陽轉頭看她的時候,她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濃濃笑意。
走近了看才發現二陽眼眶裏波光粼粼的,一副将哭不哭的樣子,心疼得不行,溫柔的指腹撫摸在二陽白淨的臉上,輕聲撫慰道:“陽陽不哭,我不是陌生人,我來接你回家來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二陽對‘回家’兩個字格外敏感,在他生命裏最重要的幾個人曾經都對他說過要帶他回家,最後卻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還在‘家’門外徘徊。
觸動的淚珠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就算是握在小腿上的力氣再大也沒能管得住他。
關之文本來就喜歡小孩,更何況面前這孩子即将是她的孩子,滿腔的心疼噴湧而出,連忙往後退和兩人擱開一定距離,着急地說:“陽陽別哭了,媽媽走遠一點,等你習慣了我再過來好不好?”
二陽松開挂在楊潔脖子上的手,朝着關之文搖了搖,哽咽着說:“媽媽...”
關之文一聽到二陽哭得嘶啞的聲音,鼻子一酸,連忙站過去把他給接了過來,出聲寬慰:“陽陽不哭,媽媽來接你了,以後給你買好吃的,還給你買漂亮的公主裙...”
二陽趴在她懷裏,拿小手不停地抹掉眼淚,哭得太用力哽咽着說不出話來,于是宋寬予從辦公室出來就看到兩母女抱頭痛哭,一旁的楊潔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被人給欺負了。
“關教授,”宋寬予大步跨過去,寬厚的手輕放在關之文肩頭輕輕拍動,低着頭瞧着哭得快岔氣的二陽,慈愛地開着玩笑,“孩子随你,哭得梨花帶雨,讓人好生心疼。”
關之文嬌嗔地剜了一眼調侃自己的宋寬予,道:“一大把年紀沒個正經。”
“陽陽,別聽你媽媽亂說,”二陽就算再瘦也是個七歲的半大孩子了,關之文抱不了多久,宋寬予便把人接過來抱在懷裏讓他坐在自己有力的臂彎上,眉眼帶着笑,“爸爸可正經了,平時上課的時候那群小年輕沒一個不怕我的,就連你媽媽當年也一樣,連眼神都不敢和我對上。”
“少貧,你當年就是一個助教,說的跟個什麽似的,誰怕你了?”關之文從挎包裏拆開一把濕巾紙,細細地為二陽擦着淚痕,嘴裏是在責怪宋寬予卻滿臉寫着幸福。
“行行行,不怕不怕,我怕你行了吧。”
二陽是什麽時候睡着的時候,他也不清楚,可能是新爸爸的懷抱太過于溫暖,他窩在裏面不知不覺就已經失去了意識,醒來的時候發現在車上。
二陽睜開沉重的雙眼,開始打量四周,沒有楊潔,沒有胡一生,更沒有惡臭的床鋪以及漆黑的小房間,周圍閃過的是橘黃的燈光,前方坐着的是他的新爸爸媽媽,而身上是幹淨的新衣裳。
關之文正和宋寬予聊着天,商量着回杭州給二陽幫裏入學手續的事情,看到後視鏡裏二陽醒了便笑着回過頭,說:“醒啦?”
二陽還有點懵,一下子沒從陌生的環境裏清醒過來,從鼻腔裏輕輕應了個‘嗯’,又偏過頭打量起外面的世界,溫暖的,光明的,喧鬧的,他很久沒有從福利院出來過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喜悅地對着關之文說:“媽媽,我出來了嗎?”
關之文從包裏拿出一塊小蛋糕遞給二陽,溫柔地說:“嗯,出來了。餓了嗎?看你睡着了就沒喊你,我們正去機場,待會兒的航班回杭州,我們回家。陽陽,你知道杭州嗎?”
二陽接過精美的蛋糕放在一旁,沮喪地垂下速眨了幾下把眼淚憋了回去,平淡地說:“知道。”
“以前去過嗎?”關之文輕聲地詢問。
她剛剛簽文件的時候看到了二陽的原名,也看到他入院也才兩年。入院記錄冊上二陽稚嫩的小臉深深刺痛了她,一顆柔軟的心揪着疼,忍不住想這孩子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從以前那個滿臉天真無邪的孩子變成現在這樣。
“嗯,去過。”二陽不知該如何回答,無措的小腳在後椅子上來回晃蕩,“我從杭州來的。”
關之文不知道杭州是二陽的出生地,資料裏面沒填,只寫的他是被人遺棄送到福利院門口的。
“陽陽還記得以前的家在哪裏嗎?”關之文想着二陽如果是被人販子拐走還記得家在哪裏的話,他們倆夫婦就幫着把孩子送回去。
“沒了。”二陽的頭低得更狠了,眼裏蓄滿了淚水,嘴巴控制不住地顫抖,“爸爸媽媽沒了,姥姥也沒了,陽陽的家沒了...”
“陽陽不哭,陽陽不哭,媽媽錯了,媽媽說錯話了。”關之文立刻讓宋寬予把車停在一旁,開了後座的門把人抱在懷裏拍着後背哄他。
宋寬予看着後視鏡裏又抱頭痛哭的兩母子,靈光一閃,轉過頭笑着對二陽說:“陽陽,爸爸給你取個新名字好不好。”
“霁景露光明遠岸,晚空山翠墜芳洲。”
“這是爸爸最愛的一首詩,晚洲,晚洲,陽陽以後跟着爸爸姓,叫宋晚洲,好不好?”
關之文抱着二陽,聽到宋寬予取得新名字,莞爾一笑:“‘宋晚洲’,好聽,還算是對得起你教的書。陽陽,喜歡嗎?”
宋晚洲眨巴着淚眼,從鼻腔裏狠狠哼了一聲:“嗯!”